共荣酒家
羊山集是鲁西南地区金乡、嘉祥、巨野三县交界处的一座重镇。三面平原,背靠百里山区,交通方便,物产丰富,数百年来,素为商贾客旅云集之所。1938年秋,金、嘉、巨—带沦陷后,因日伪以重兵盘踞羊山集,集市贸易才日见萧条。座落在羊山集中心十字街一侧的“共荣酒家”,原是一家很不显眼的小酒馆,自从李连璧当上了金乡县伪县长后,便象它的主人一样,转眼变得不可一世起来,其门高店阔的派头,与四周众多的店铺相比,大有鹤立鸡群之势。它成为羊山集一带日寇、汉奸、地主、豪绅等头面人物经常聚宾宴客、行欢作乐的地方。同时,也是我党在金嘉巨边界地区的秘密联络点。
1943年农历十月十五日,是羊山集逢会的日子。一位头戴绛色礼帽,身穿黑缎子团花皮袄,脚蹬高筒日制皮靴的中年人手提文明棍,鼻梁上架一付金丝眼镜,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径直朝共荣酒家走去。临进门,象要览视一下那乱纷纷的街景似的,悠闲地回身,一双睿智的目光机警地将身后的每个行人扫视了一番,然后转身步入共荣酒家的大门。
“哟!王掌柜,是哪阵风把您老给刮来啦?”在酒家当跑堂的苏一山,忙热情地迎上来,“快,里边请,有间雅座正空着呢!您是稀客,今儿想用点啥?”
“先不麻烦。我今天要在这儿会一位朋友,等来了再点菜。”
“那好,您老先进去坐,我去沏茶!”
”慢,你要是看到冷洪露,冷先生来了就请他到这里来。”
“好来!王掌柜只管放心,保险错不了!”苏一山殷勤地把“王掌柜”让进一间小酒间,高声答应着,快步离开小酒间,朝茶房走去。
这位被称作“王掌柜”的阔绰顾客,原是我湖西抗日根据地金巨县公安局局长周健民。他今天化装前来,是为了布置一项重要秘密侦察任务,在这里同我情报关系接头。跑堂苏一山,是我秘密联络点的负责人。
“冷先生来啦!快请,王掌柜在里边等您多时啦!”不大会儿功夫,大厅里便传来苏一山的大声吆喝。
坐在小酒间的周健民闻声忙起身走出来,见果然是冷洪露和奉命去请冷洪露的本局侦察干事彭克东到了。忙笑着迎上前去。朝冷洪露一抱拳:“冷先生,今日尊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
“王掌柜客气啦!您这财神爷,请还怕请不来呢,今儿能来俺这小地方蹈蹈脚,就算看得起俺老冷啦!”冷洪露一边大大咧咧地拉着周健民朝小酒间里走,一边寒喧,临进门,又以东家喝斥仆人的口气对身后的彭克东吩咐道,“去外头好好伺候着,有事喊你!”说完,“嘭”地将彭克东关在门外——这是按照周健民的事先安排,留彭克东在外边担任警戒。
进了小酒间,周健民打量着一身土匪装束的冷洪露,似有些不放心地问:“冷先生,你今天咋穿这么一身?不怕……”
“这有啥要紧?”冷洪露不等周健民说完,便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满洞离羊山集就这么几步路,就是穿上龙袍,谁还能不认得我这个土匪头子?再说,这地方是李连璧的老窝儿,周亚州个龟孙撤我队长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其实,为人越是不装,才越不显山露水,您说呢?”
“有道理,冷先生果然粗中有细!”周健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徐振山又去找你了吗?”
“头天黑夜还来了一趟呢,说是老蒋打重庆派人来啦,还带来了电台……”,冷洪露向周健民详细汇报了情况后,建议说:“看样子他们的来头不小。周局长,咱得趁他们翅膀还没有长硬的时候,早点下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管指派,就是刀架到脖子上的事儿,俺老冷绝没二话!”
“谢谢你!冷先生。”周健民紧紧握住冷洪露的手,严肃地说:“共产党、八路军完全相信你对抗战的诚意,所以,打算趁这个机会,派你打进他们内部去。你进去后,要想法取得他们的信任,尽快摸清他们的底细。我们会千方百计配合你。”
“中啊!这些不鬼不人的东西,我见多啦,准叫他们跳不出我的手心去!”
“冷先生,据有关情报分析,你的对手可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国民党军统特务,比李连璧、周亚州那些人要难对付的多,万不可掉以轻心。为了你的安全,从今天起,没有十分紧急的情况,请你不要再跟这边的任何人主动联系。过一段时间,我会派彭干事去跟你接头……”
“周局长请放心,我冷洪露虽说是个粗人,绝不会干出对不住朋友的事!”
“就这么说定啦,冷先生。”周健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枪和十几发子弹,递到冷洪露面前,说:“请你把它带上。”
“不、不、不用!”冷洪露一见,连忙推辞,感激地说,“我哪能拿您的枪呢!等回去,我想法弄他一棵就行啦,您比我要紧!”
“请冷先生不要见外,你一定要带上,你这干过旅长的人,如果连枪支都不称,人家会怀疑你的诚意的。再说,紧要的时候,也能用它防身么!”周健民说着,郑重地把枪和子弹递到冷洪露手上。
不速之客
黄昏,秋雨霏霏中的徐村不时传出一两声狗吠,似乎一切都过早地进入了沉睡。布满泥泞的街上,一个人影匆匆溜进进李家大院。
李家大院的堂屋里,当地“无极道”道首“五县联防团”总团长李文德象一条惊蛰的老蛇,恋恋不舍地推开面前的大烟枪,懒懒地伸展了一下倦曲得象只死虾般的身肢,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满身雨水、两脚泥巴的徐振山,问:“事情说妥了吗?”“唉!又白跑了一趟。”徐振山一边用手巾擦着脸上的雨水,丧气地说。
“这个冷洪露!他倒底想咋着?”
“我看哪,总爷,冷洪露这像伙对咱爷们还是不大放心,想来个不见真佛不烧香。”
“你没跟他说,王先生他们是老蒋打重庆派来的,是正牌的中央军?”
“早就说啦!可说一千遍也还是我徐振山说的呀!王先生也真是的,又想用人家,还要摆架子,叫咱爷们在中间作难!……”
“徐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瘦矮个儿突然幽灵般地从暗间里钻出来,操着带有广东口音的北方话问徐振山。他便是李文德和徐振山所说的王先生——国民党中央军统局山东战地工作总团鲁西分团副团长的王子玉。
李文德和徐振山闻声不由同时一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良久,李文德才陪着笑脸说:“王先生啥时候进来的,我咋一点不知道?”
“李先生,这个冷洪露真象你讲得那样重要吗?”王子玉并不回答李文德,冷冷地问。
“王先生还不了解这个人的底细吧?请坐,我说给您听……”李文德说着坐起身。其实,李文德并不完全了解冷洪露的底细。
冷洪露,嘉祥县满洞村人,抗战前在核桃园一带山区领着几十个人当土匪。金乡县沦陷后,便带着队伍投奔了日伪金乡县县长张伦清,干了九个月的汉奸中队长。张伦清离开金乡后,他便又拉上队伍投奔了原济宁湖田局局长刘本功和刘介臣,被委任为汪精卫的“和平救国军”旅长。这时,作为五县联防总团长的李文德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曾多次派人拉拢冷洪露未成。1942年春,冷洪露的队伍因经常到我抗日根据地进行抢劫,被我根据地主力打垮,冷洪露被俘后,交由巨南五县联合办事处公安处处理。当时任公安处长的周健民对其进行抗日救国教育,讲解我党抗日统一战线政策,冷洪露深受感动,决心改邪归正,为抗战出力,将功补过。周健民见其确有诚意,便通过关系将冷派到金乡县伪
自卫团周亚州部任小队长,为我根据地搜集敌人情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考验,周健民亲自将其确立为与我公安机关直接联系的情报关系。这时,因五县联防总团副总团长、日伪金乡县羊山区区长李连璧当上了金乡县伪县长,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冷洪露曾多次到徐村拜访过李文德,请他帮忙在自己与李连璧之间牵线。李文德也真的为冷洪露在金乡县城站住脚帮了不少忙。
在冷洪露任汉奸中队长的近一年时间里,借助各方面的关系,从金乡县城内为我根据地购买了大量药品、纸墨等物品,搜集传送了不少重要情报,并经周健民批准将其仁侄张善本,发展为情报关系。1943年秋,周亚州同李连璧的矛盾加剧,借故撤了冷洪露的职务。冷洪露回到老家满洞村后,为了借助李文德同李连璧的关系,继续为我根据地搜集敌人情报,仍经常与李文德来往,并在表面上对其很敬重……
李文德尽其所知介绍完冷洪露的情况后,又十分认真地说:“王先生别看他不是正经行伍出身,带兵打仗,审时谋事,都是很有点韬略的。他又是在场面上混出来的人,交往很广。王先生要在此地立住脚,这可是个不可少的人哪!”,“难怪这么难请!”王子玉显然为李文德的话所动,忙问,“依李先生之见,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李文德故意呻吟了一阵,才一本正经地说:“自古以来,既有宏图大略,又能礼贤下士者,方可得人心;有人助,才能为人杰。冷洪露是重义气的人,依老朽愚见,为长远计,王先生还是以礼相待,屈驾走一趟为好。”
“李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请他出山?”王子玉沉思了一阵,轻轻摇了摇头:“不,目前这么做还为时尚早。这样吧,既然李先生如此看重此人,可以先在他那里建一个活动站,委任他为站长,派郭信去那地方坐镇。如果真能干出点名堂,再正式发展他为运用员。”
为了表示自己“求贤若渴”和一片诚意,第二天一早,王子玉便逼着郭信由徐振山陪同冒雨去见冷洪露。郭信虽然明白王子玉的“醉翁之意”,却感到离开王子玉等人,到别处去单独活动,不仅省去许多烦恼,也可以趁机培植几个亲信,为自己拉一部分势力,所以便没与王子玉硬顶软拖,吃完早饭就和徐振山一起踏上了去满洞的路。
徐振山带领郭信来到冷洪露家时,冷洪露正在堂屋客厅里跟人打麻将,见徐振山带着一位生人进来,心里已猜着八九分。此前,冷洪露所以一直对李文德的相请采取既不答应,又不完全拒绝的态度,一是为了逼“重庆来的人”亲自出面,二是不让他们小看自己。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的人不把自己当人看,为了某种欲望,百般地卑恭献媚,急不可耐地往前靠,结果使别人感到讨厌,叫人看不起,而有时你越是不卑不亢,不即不离,只要对方对你也有所需求,不仅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且不敢轻慢。这会儿冷洪露决心依然采取以守为攻的办法.只向走到跟前的徐振山笑着说:“哟!振山,来帮着我看看牌,这会儿手气不错,赢了钱上午一块喝几盅!”说完又只顾打自己的牌,似乎并没有看到郭信进来。
一把牌终了。趁洗牌的机会,徐振山忙小心地对冷洪露说:“大叔,这位先生有要紧事找您……”按照邻村老乡邻关系,徐振山叫冷洪露叔。
“啥事?说吧,这地方没外人。”冷洪露故意装作“恋场儿”,不等徐振山说完,便把话接了过去,一边不停手地洗牌,头也没抬地说。
“这……”徐振山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着郭信。
“不忙,不忙,别冲了冷先生的手气,还是先打牌吧,我正想多看几把儿,跟冷先生学学呢!”郭信只好为自己找台阶。
当赌客散去,客厅只剩下冷洪露和郭信、徐振山的时候,郭信才以不失身份的方式,主动上前同冷洪露搭话:“久闻冷先生大名,不胜敬慕,今日登门相扰,实在冒昧得很!” “这位先生是……”冷洪露问徐振山。“在下郭信,刚自重庆来到此地,现任国民党中央军委会调查统计局山东战地工作总团鲁西分团特别党部书记,让冷先生见笑啦。”郭信忙自我介绍说。“对不住哪!郭先生。俺老冷是个粗人,就知道讲义气,交朋友,压根儿没跟啥党啊会啊地拉扯过。”冷洪露似乎对郭信的自我介绍并不感兴趣,淡淡地说。
“冷先生别误会,郭某此行,是奉王团长之命,请冷先生出山共谋大事,没有别的意思。”
“王团长是谁?他有多少队伍?”
“这个……冷先生是经过场面的人,想必懂得各有各的规矩的道理……”
冷洪露明白郭信在卖关子,于是不悦地说:“郭先生也该知道江湖上有句老话:“过路的交一面,是朋友交颗心。”郭先生既是信不住俺,还能有啥话说!”
“说得好!冷先生果然豪爽!”徐振山听了冷洪露的话正想解释,不料郭信却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冷洪露连连拱手,笑着说:“只是,还有句老话,叫作‘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为人够不够朋友,不仅要听其言,还得观其行。冷先生何防先一起共几天事试试,如果兄弟们合不来或是郭某对不住朋友,再各自方便也不迟么!”“痛快!有郭先生这话,俺老冷认啦!”
欲擒先纵
1943年农历腊月初,彭克东奉命以冷洪露亲戚的身份,化装到满洞村与冷洪露恢复了联络,并于返回驻地后的当晚,向局长周健民作了详细汇报。
“……据郭信向冷洪露透露,山东行动总队是1941年7月,由戴笠亲自下令在重庆成立的特务组织,1942年底由重庆至安徽阜阳。总队的驻地设在安徽临泉,对外称“山东战地工作总团”,总队长叫陈冠儒。总队所辖鲁北、鲁西、鲁南三个行动大队,先后离开阜阳入鲁时,均各配备了255瓦电台一部和部分枪支弹药。各行动大队对外均称战地工作团。这个特务组织的主要任务:首先是调查监督国民党山东军政各部对国民党中央的忠诚情况;其次是发展特务组织,广泛搜集日伪和我抗日根据地情报,对伪军和我根据地进行策反,扩大国民党在山东各地的势力,为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全面恢复对山东的统治作准备。
“目前活动在徐村一带的特务组织,是鲁西行动大队的一部分,头目是一个叫王子玉的副大队长,对外称鲁西工作团。郭信是鲁西行动大队的特别党部书记,他是在王子玉等人从单县窜到金、嘉、巨边区后,由鲁西行动大队长彭骏义从鱼台县驻地派来的……”
“这么说,在鱼台县和单县都有他们的人在活动?”周健民问。
“是这样,鲁西行动大队部设在鱼台县仁和村周侗那里。单县的情况还不清楚。郭信只知道因为王子玉跟曹班亭闹翻了,才不得不离开那里,跑到徐村一带依靠阎先恕和李文德的支持进行活动。”
“这些情况证实了我们事先得到的情报和分析基本上是正确的。冷洪露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很有成绩!”周健民满喜地放下手中的笔,问: “冷洪露的工作有什么困难吗?”
“倒没有提出什么困难,只是有件事需要清示。”彭克东接过周健民递过来的一支卷烟点燃,接着说:“开始,王子玉让冷洪露建立活动站的任务,主要是秘密发展组织,联络枪支扩大势力,但并不打算公开拉武装,因为重庆派他们来山东,并不是搞军队,怕上司知道追究,同时也担心这样做会得罪阎先恕。前几天,被彭骏义派往郓城一带活动的鲁西大队的另一副大队长王绍英,由于受国民党地方势力的排挤,在那里混不下去了,也转移到了徐村附近的核桃园村,与王子玉联合活动。王子玉见王绍英带来了四十多人的武装,便着急了,先是想依靠李文德为自己拉队伍。但李文德一见王绍英有人有枪,势力比王子玉大,就不再跟王子玉合伙了,把手边的人都交给了王绍英。王绍英为了拉住李文德,孤立王子玉,把从郓城县带过来的人、枪,表面上全部交给了李文德的一个亲戚周中玉带领,并委任周中玉为连长,王子玉无奈,只好求冷洪露出面为自己招兵买马,搜集枪支。由于没得到指示,他只在口头上应了,却没动手。局长,我看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派些人进去,组织起一支我们的队伍……”
“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周健民显然受了启发:“只是全部从根据地派人进去,怕是有困难。再说,派入的人太多也容易出问题。彭干事,你看是不是这么办,我们马上请示县委领导,批准冷洪露帮助王子玉拉武装,人员、枪支以搜集他的旧部为主。这样,队伍比较便于冷洪露掌握。但冷先生还是以不直接出面带领队伍为好,可以另外物色一个跟他有老关系的人代表他,只是这个人怕是一时不太好找。”
“局长,你看张善本这个人怎么样?他爹跟冷洪露的哥哥是把兄弟,两家一直来住挺密切的,只是没有带过兵,不懂军事”
周健民考虑了一阵,突然把手中的笔杆往桌上一点,说:“行!不会带兵打仗没关系,不是还有冷洪露吗?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派几个有经验的军事干部进去帮助他。”周健民和彭克东研究制定的“欲擒先纵”侦察方案,第二天便得到了县委和巨南王委书记裴自耕明确指示:一、为了彻底粉碎国民党军统特务组织破坏抗战的阴谋,侦察工作一定要深入扎实,慎重周密,有关情况可直接向县委和工委主要领导报告;二、今后派入敌部的人员均接受冷洪露的直接领导,非特殊需要,根据地只同冷保持直接联系;三、要严格控制二王武装力量的发展,以便在时机成熟时一举歼除,同时要在对特务组织实施侦察的过程中,认真执行我党抗日统一战线政策,孤立打击少数反动特务分子;四、收网破案时机由工委研究决定,无非常特殊情况,不得擅自采取行动。
1944年春节前夕,已由设在金乡县城的山西会馆撤回家乡满洞村的张善本改名叫张新田,经冷洪露举荐,被王子玉正式委任为武术连连长。春节过后不久,张善本便联络集合冷洪露的散落旧部近四十人。
’ 为使张善本进一步取得王子玉的信任,激化敌特组织内部的矛盾,经湖西地委领导和巨南工委书记裴自耕批准,周健民于正月底,亲自带人由湖西军分区九团借取各种长枪十三支、匣枪一支,交由张善本以自己花钱买的或向亲友借来的名义,分数次带入王部,使王子玉的武装跟王绍英的兵力基本相等。
农历二月初,冷洪露遵照周健民的指令,将中共党员李守德安排在张善本连任通信班长,负责张善本同冷洪露之间的联络工作。
随着张善本武术连兵力的迅速增长,王子玉同王绍英的明争暗斗亦日趋白热化。
借酒交底
古历二月中旬,鲁西工作团团长彭骏义为了调解二王之司的矛盾,密派参谋长侯本如以“团长代表”的身份至徐村。王子玉因担心老谋深算的侯本如和王绍英合谋暗算自己,在侯本如到达徐村的第二天晚上,趁郭信被侯本如叫去报告情况的机会,由副官鹿冠军陪同,带着两瓶好酒来到满洞找冷洪露对饮。
“冷先生,你说我王某人,够不够朋友?”酒至半酣,王子玉突然问。
“那还用说吗!要不,俺咋会把老本都交给您呢!”冷洪露装作已有几分醉意地接着说,“您王团长别看俺老冷是个粗人,但在交情、义气上,眼里却揉不进砂子!有的人问我,知不知道您这个外来户的根底?我他娘的当面就顶了!江湖场上四海之内皆兄弟么!王团长信得住我,够交情,我他奶奶的就跟他干!”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王绍英团长呗,就是才过了年他请我喝酒的时候,还叫我别太死心眼儿……”
“好个龟儿子!真格动手挖老子的脚根呐”王子玉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冷洪露象猛然意识到酒后失言似地连忙起身相劝:“兄弟今天多喝了两盅,也是咱投脾气,俺才把话传给您。王团长可别叫俺老冷不好做人哪!”
“放心,我王某人还不至于那么蠢!”王子玉说完,一声不响地独自接连喝了几杯酒,突然神秘地一笑:“冷先生,想不想知道我这个‘外来户’的来历呢?”
“既是王团长不避讳俺老冷,兄弟自然愿意听个新鲜,助助酒兴啦。”冷洪露忙起身为王子玉斟满酒。
“不,冷先生。我可不是讲故事给你听,而是要给你吃颗定心丹。来,先干了这杯!”
王子玉本来是鲁北行动大队的人,1 942年底随大队长王泽生由安徽入鲁途经单县时,从逃驻单县的蒋帮山东省第十一专署专员曹班亭处了解到,去济南、德州,沿途日伪封锁得很严,携带电台和枪支弹药难以通过。王泽生遂将王子玉、王顶新、何建中等人留在曹班亭处,令其在单县、金乡、嘉祥、成武、菏泽等鲁西南一带开展特务活动,发展组织,并把电台秘密留给了王子玉,而后率其他队员登程北去。
曹班亭为了依靠军统的引荐,觅求一条进身荣升之路,王泽生走后,王子玉等人在曹班亭的积极支持下,势力发展很快。连十一专署保安副司令时锡久、宋聚贵、祁保德,剿共大队长唐云山及一些打着国民党保安队旗号的土匪头目,均纷纷要求加入特务组织。1943年春节后,王子玉即派人去总队驻地向总队长陈冠儒汇报,请示指示。陈即命令王子玉等去鱼台县仁和村,同鲁西行动大队长卢冠英联系,并接受卢的领导。
1943年3月,卢冠英调任鲁南行动大队大队长,总队委任彭骏义接任其职务,并正式委任王子玉为鲁西行动大队副大队长。由于王子玉企图发展个人势力,而不愿接受彭骏义的领导,1943年4月底,再次派人向总队索要编制和番号。陈冠儒为扩张个人势力,遂密令王子玉等人组建总队直属队,委任王子玉为队长,王顶新、何建中为副队长,使王子玉的势力成为明受鲁西行动大队领导,实属总队直接控制的特务组织。
1943年秋,曹班亭发现王子玉等人不是在帮自己的忙,而是企图取而代之,遂停止对王部的一切支持,进而极力加以打击排斥。王子玉只好将王顶新、何建中等少数人留在单县,自己带领着姜建军、鹿冠军等窜至金嘉巨边界山区,依靠阎先恕开展活动。
王子玉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冷洪露鼓劲说:“所以,我们根本用不着怕他们!妈妈的,闹翻了,咱们就把队伍拉出去,把电台架起来自己干!”
“对,他王绍英要敢跟咱弟兄们作对,就他奶奶的,火了那狗日的!到时候,您王团长说咋办,俺老冷准给你干得干净利落,象模象样!”
“冷先生,这些话可只能在这里说,千万不能端出去,特别是电台的事。昨日侯参谋长来了,这个人城府很深,弄不好会遭暗算的!”
“昨又钻出了侯参谋长来?他来干啥?”冷洪露不由警觉起来。
“他叫侯本如,是鲁西大队的参谋长。说是代表彭骏义组织剿共力量,利用李文德同李连璧的关系,联合对付共产党,还想把闫先恕祁保德、时锡久都拉上。谁知道他们想搞什么名堂!”
“该不是想借这个名义,把咱的这一帮帮人都拢到他们手里去吧?王团长,咱可得小心上当。
“哼,我量他侯本如还没这份胆量!”
情况突变
侯本如深知,以自己一个参谋长的身份,去调解缓和两位副团长之间的矛盾,绝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急于求成或草率行事只能自找没趣。到徐村后,他便一头扑在建立“剿共共同力量”上,打着曲线救国的旗号,游说于阎先恕、时锡文、李文德、祁保德等人之间,对二王的勾心斗角只以冷眼相看。但由于阎先恕、时锡文…祁保德等国民党土顽,本来就与日伪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密而未宣的暗中勾结,加上对军统特务们存有戒心,所以对侯的游说并不感兴趣。李文德为了多找一座靠山,为自己留条退足之路,对侯本如的活动倒热心帮助。无奈李连璧感到侯本如他们不过是块空招牌,在鲁西南并无实力,担心抓不住黄鼠狼落一身骚气,不肯与其合作。二十多天过去了,建立“共同力量”的事毫无进展,二王之间的争斗却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互不相容的地步。侯本如不得不以“团长代表”的身份,站出来调解两位副团长之间的矛盾。同时,以统一训练队伍为名,把队伍调到核桃园附近的满庄和魏庄,把周中玉连编为一连,把张善本连编为二连,开始对新发展人员进行秘密审查。
初春三月,还寒乍暖,这些从未受过约束的游匪、地痞们,经受不住正规训练的艰苦和生活的清贫,常三五成群地偷偷溜到山里抢劫过路行人,弄到钱财便买酒肉吃喝或赌赙。侯本如和二王为了稳住人心,对这些事视而不见,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深究。
一天夜里,李守德突然匆匆从满庄赶到满洞村,向冷洪露报告说:“老石和新田叫我来告诉你那边出了点麻烦……”
“咋啦?”冷洪露吃惊地问。
“头几天,周中玉连的两个小子在山里劫路,叫刘锡明、朱良才给碰上了,把那两个家伙狠狠地揍了一顿。王绍英和周中玉听说后,认为是王子玉指挥部下找茬儿,欺侮他们的弟兄,吵着要侯本如为自几主持公道。侯本如叫人把刘锡明、朱良才叫去问明了情况,不光没有追究,还当着王子玉、新田和刘锡明、朱良才的面,把周中玉给臭骂了一顿。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的人连他娘的兔子都不如!’不料第二天侯本如又叫人把刘锡明给叫到团部去啦,横竖地盘问刘排长是哪里人?来这里以前都干过啥?接着又盘问新田跟刘锡明是咋认识的?摸不摸他的底细……”
“侯本如怀疑刘排长啥事,摸清了吗?”冷洪露不安地打断李守德的话问。
刘锡明是湖西军分区九团的一位排长。根据地在接到侯本如窜到徐树活动的情报后,为了加强派遣力量,严密监视敌人的活动,巨南工委书记裴自耕亲自从九团挑选了刘锡明和连长石永均,命周健民将二人分别派入敌部。冷洪露根据周健民的指令,先后将两人安排在张善本连通信班当战士。没想到刚来不几天,就出了事。
“据王子玉的副官鹿冠军向新田透露,侯本如一是听出刘排长口音不是本地人再就是看他那么爱护老百姓,怀怀疑是八路派来的,已经叫王子玉暗中派人进行监视了。老石、新田我们商量感到刘排长的处境很危险,是不是请示家里,先让他撤回去?”李守德说。
冷洪露听完李守德的报告,默默地点上一锅烟,狠狠地吸了几口,接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听了听郭信住室的动静,重新坐回原处,将烟叶已经燃尽的铜烟锅往八仙桌上一扔,对李守德说:“守德,你这就回去。告诉老石跟善本,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只是情况紧急,得叫刘排长马上撤。俗话说:事大事小,一走就了。他侯本如再鬼,找不着漏逢也难以下蛆!只是咋个走法得有个讲究,免得连累善本。”
“要不要先请示一下家里?”李守德提醒冷洪露。
“不用啦,这事要办错了我担着!”冷洪露似乎意识到这话并没把自己的意思表述清楚,停了一下又向李守德解释说:“跟家里联系都要经过联络站,一来一回得两三天,我怕来不及。再说,自打侯本如来了以后,郭信个狗日的就整天不离开这地方,我怀疑是侯本如叫他监视我。你今黑夜来的事准瞒不住他,他在那屋里压根儿就没睡着!这倒不怕他,你是我的人么!可要是天明我就出去,那就有鬼了!你说呢?”
次日黎明,被国民党特务武装盘踞的核桃园、满庄、魏庄还在昏睡之中,满庄东北角突然响起一阵紧张的脚步声和枪声。
“抓逃兵啊!”
“有人带枪逃跑啦!”
张善本连驻地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石永均和刘锡明按照事先商定的讨划,趁机迅速潜出村外,在满庄西北角的柿树林里停住脚步。
“刘锡明同志,恕我不能远送啦,你赶快走吧!”石永均紧紧握住刘锡明的手说。
“老石,由于我一时的冲动,给工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要不是周局长考虑得周到,让我们两人分开进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我对不起组织的信任!……”
“现在说啥都晚啦,快点走吧。回到根据地马上把这里的情况向周局长汇报。一路保重!”
夜袭敌部
三天过去了,对刘锡明携枪逃跑的事,侯本如并没有出面追究,只有王子玉对向他报告的张善本安慰了一番,便再不提及了。这不由使石永均、李守德和张善本感到反常。以往每次发生兵逃,王子玉都会大发雷霆,轻则将班、排长痛骂一顿,重则要关几天。
第四天早操后,队伍都回村里准备吃饭了,张善本和通信、班长李守德故意落在后面,一边慢慢往村里走,一边分析侯本如和王子玉在耍什么花招儿。
“张连长,收操啦?”张善本闻声转身,见是王子玉的副官鹿冠军站在不远处通往徐村的大路上同自己打招呼,猜到一定有事,便让李守德先回村,一边应着朝鹿冠军走去。
鹿冠军的老家在嘉祥县城关,原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地主。鹿冠军考入济南乡师不久,济南沦陷了,他便和一帮同学一起,怀着抗日救国的热情,去南考进了国民党陆军学校特工系,打算学成后再潜回济南同侵略者作斗争。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后,鹿冠军被调入军统局特工队受训。
1941年秋,山东行动总队成立时,他主动要求去山东开展工作,被分配在鲁北行动大队,由安徽临泉入鲁途中,和王子玉一起留在单县。王子玉升任鲁西行动大队副大队长后,即令其当了副官。在特务组织中,他一直是个三流角色,常受王子玉等人的斥责,乃至打骂。鹿冠军虽畏于特工人员的工作纪律而不敢稍有反抗,但目睹特务组织内部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局面,自料壮志难酬,常在老乡张善本面前发牢骚。
当张善本逐步了解到鹿冠军的身世和经历后,便利用工作之便主动接近他,并在经济上不断给予帮助,鹿冠军遂把张善本当成知己。
“鹿副官,这么早上哪去?”
“王团长命我去请冷先生和李先生来开会,家里边有事吗?”
“家里边倒没啥事,只是这通知开会的事,从咱通信班派个人去不就行啦,干么非要乏您一趟呢?这么老远的路。”
“上司的命令,哪敢违抗!不过……”鹿冠军抬头向外望了望,接着有些神秘地笑着说“不过,凡事总是小心无大错,要不那个八路暗探哪能跑得掉!”
“鹿副官是说刘锡明是八路暗探?”
“不是我,是侯参谋长说的,今天晚上开会就是为这事。”
当天晚上,匪首会议在被作为团部临时驻地的核桃园村一座祠堂里召开,由周中玉连一个班负责会场警戒。
会议开始后,侯本如以“团长代表”的身份,先就建立所谓“曲线救国共同力量”发表了一通演讲,要求大家利用一切关系多联络人,多发展队伍,并同地方势力和伪军实现联合,共同对付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扩大国统区。然后,匪首们为联合的办法、条件等问题争争吵吵,直到接近午夜,仍毫无结果。
这时,王绍英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诸位!依王某之浅见,为了实现曲线救国之大业,也为了我部诸多弟兄之安全,当务之急有二:首先要尽一切努力搞枪,有了枪就会有人,枪多人多方可壮我之声威,方可有利于联合;其次,应该纯洁队伍,把那些不可靠分子清理掉!兵不在多而在精么。另外,鉴于屡次发生兵逃事件,一方面对负有直接责任者应予严究,同时,建议驻地向东转移,靠近周侗部活动。
王子玉一听,立刻表示反对,两人当众争吵起来。
“二位,二位且息怒。”侯本如忙起身劝解:“对绍英副团长的建议,我们还是先听听冷先生、李先生和两位连长的高见为好。”
侯本如见四个人你看我,我等你,谁都不先讲话,便走近张善本心怀叵测地问:“张连长,你对绍英副团长的提议有何见教哪?”
“我听王团长的。”
“好,应该这样,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么,只是,不知张连长对姓刘的逃跑一事……”
“他是叫你给逼走的!”张善本不等侯本如说完,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我的朋友来投奔我,你侯参谋长一点面子不给不说,还无事生非,横竖地找麻烦!我为着王团长的面子没有找你,你倒找茬儿来啦!”
好!很好!我们张连长真是足智多谋啊!佩服,实在佩服!不过,张连长也该知道,我侯某人也不是傻瓜。”
“侯参谋长这话啥意思?请你当着各位的面把话说清楚!”
“我想张连长是个聪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该明白的!我可以告诉你,那姓刘的是八路暗探,我已经派人把他给抓回来啦!”
“照侯参谋长的说法,我张新田也是八路或是通八路的人啦?那就请把姓刘的押来,当着备位的面问个明白,一块处置好啦!”张善本说着“啪”地一声把匣枪扔在了桌子上。
侯本如不由一愣,立刻预感到自己导演的这场戏如果再继续下去,就要砸了,马上换了一付笑脸:“好!我侯某总算是没看错人。张连长对党国果然是一片忠心!刚才说句笑话,请张连长切莫介意。”
“笑话?姓侯的,你别太欺负人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怕我跟王团长好,想先拔掉我这个眼中钉,使王团长成为光杆司令后再整治他……”
“放肆!你知道是在跟谁讲话!再敢挑拨离间我毙了你!,侯本如没想到张善本竟软硬不吃,只好气急败坏地以势压人。
“哼!还是少来这一套!你姓侯的容不得我,我张新田还不伺候这份呢!”张善本说完,枪也不拿,转身就朝外走。
王子玉一见,再也坐不住了。他完全明白,如果张善本走了,冷洪露自然也留不住,队伍立刻就会散伙,到那时,自己就真会像张善本说的成为一条光杆司令。于是,顾不得同侯本如的事先密谋,忙赶上去拦住张善本。“张连长请留步!有话好说嘛!”
“有啥好说的!我张新田讲义气,够朋友,为着您王团长和仁叔看得起我,才来干这份差使!既是侯参谋长多嫌我,您王团长也不能为我做主,就叫我走好了!不信到哪里混不上碗饭吃!”
冷洪露见已到火候,也起身相劝:“新田,为王团长的面子,就别耍孩子脾气啦。给,把枪拿上,先回去消消气,赶明儿给侯参谋长赔上个不是。”
张善本愤愤离开会场后,冷洪露满脸不悦地回到座位上,对垂头丧气的侯本如说:“侯参谋长,俺老冷是个粗人,别怪俺说话直筒,今个您这笑话说得我也犯疑惑。新田是我举荐给王团长料理队伍的,对这事,想必您是知道的。
要是他办事有啥得罪您的地方,要杀要剐该冲我来,俺老冷对着枪子儿要是眨巴眨巴眼皮就是孬种!可谁他奶奶的没事找事,乱下蛆,俺老冷是干啥的,诸位老大也都知道··…·”
除王绍英默不作声外,这时,其他参加会议的匪首也都纷纷抱怨侯本如做得太过分了。对侯本如最为恼火的当然要数王子玉.一种被人耍弄的恼怒,使他额头的青筋都在不停地跳动。但由于终归共谋在先,怕王绍英或侯本如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当众扭自己给揭出来,只好借劝冷洪露发泄心中的怒气:。.“‘冷先生息怒,有道是:君子不见小人怪,再说侯参谋长也是一番好意么!真要有人无事生非,想要暗算咱兄弟,我王某人也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紧接着院子四周顿时枪声大作,喊杀声响成一片。匪首们以为是张善本盛怒之下,带队伍包围了会场,纷纷掏出手枪,一齐将惊恐的目光盯住冷洪露和王子玉。
这时,在大门外站岗的周中玉连的一个班长,抱着一只受伤的胳膊连滚带爬地跑进院子:“报,报告!我们叫八、八路给包围啦!” 。
匪首们闻声,立刻乱作一团。
“诸位不要惊慌!快,跟我冲出去!”侯本如终究是久经沙场的人,立即意识到处境的危急,首先喊着冲出会场,但刚跑到大门口,便被密集的火力压了回来。
“完啦,这回全完啦!咱们的队伍呢?”李文德绝望地哭喊着,不知所措地四处找地方躲藏。
“哭啥!你这个孬种!好歹不就是死,越怕死越死的快!”冷洪露边斥骂李文德,几步靠近退回来的侯本如太声说:“侯参谋长,快叫大伙封住大门跟院墙,别叫八路冲进头,新田他们连离这地方不远,听见枪响,准来救咱!”
“就怕他还在气头上……”侯本如担心地说。
“放心,我知道他的脾气!”冷洪露似乎顾不上多说,一个箭步冲到大门一侧,不停地朝外打枪,其它匪首见状,也一齐壮起胆子进行顽抗。
院外的枪声越来越近,一颗手榴弹“轰”地一声在大门口爆炸,匪首们吓得纷纷找地方躲避。
一突然院子的东北角响起了还击的枪声,侯本如立即高兴地向院子内的匪首们喊道:“诸位一定要顶住!我们的援兵到了!” 。
侯本如喊声刚落,张善本已飞身越过院墙跳入院内,紧接着石永均、李守德等七八个人接连从院墙上跳了进来。
“快!封住大门和院墙,掩护王团长、参谋长突出去!”,随着张善本的命令,跳入院内的人立即接替了正忙于顽抗的匪首们的位置。
“从这地方爬出去!都快点!外头有我们的弟兄接应。快!”张善本向聚集过来的匪首们大声喊道。
众匪首闻声,不顾一切地争相越墙而逃。唯有年纪大的李文德和身体肥胖的侯本如,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院墙,急得在墙下直跺脚,已经上到墙顶的冷洪露抓住李文德的双手,一用力将其提上墙,然后一齐跳到墙外。
正打算翻墙出院的张善本,见侯本如仍在墙下寻找垫脚的东西,忙赶上去催促:“侯参谋长!你咋还不撤出去?八路快攻进来啦!”
“我、我爬不上啊!张连长,求你帮我一把吧……”求生欲使侯本如顾不得身份,失态地哀求道。
“快点!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张善本说着,迅速蹲下身。
原来,这场戏的前半场完全是由狡猾而又自信的侯本如一手策划导演的。在侯本如看来,二王不和,主要在于王子玉的骄横,而王子玉的骄横又主要因为有冷洪露、张善本的支持,当他对刘锡明产生怀疑的同时,便打算借故除掉张善本。为避免王子玉对追查刘锡明从中作梗,开始侯本如并不提对张善本的怀疑。所以,在追查刘锡明时,王子玉不仅积极配合,而且亲自安排对刘的监视。当刘锡明突然“携枪逃跑”后侯本如才提出张善本可疑,并将打算对张进行试探的计划告诉了王子玉虽然怕得罪了张善本与己不利,更担心万一八路军钻了空子责任重大,苦思再三,还是接受了侯本如的意见。为了在一旦试探失败后,好向张善本进行解释,王子玉遂又把侯本如的打算告诉了副官鹿冠军。而鹿冠军根本不相信好朋友张善本会通八路,为防止张在试探中因毫无准备吃亏,第二天便借请冷洪露、李文德的机会,把消息全部透露给了张善本。
张善本从村外回到住处,顾不上吃饭便把李守德、石永均叫到一起研究对策,三人当即决定由李守德马上抄近路赶在鹿冠军前面去向冷洪露报告。冷洪露接到李守德报告后,因估计到将由郭信陪同去核桃园树,路上不好脱身,即让李守德速去羊山集“共荣酒家”找苏一山接头。
三天前,刘锡明撤回根据地后,周健民听了刘锡明的汇报,立即向县委书记黄天明,巨南工委书记裴自耕详细报告了有关情况。经共同研究决定:
一、既然冷洪露和张善本均已引起敌人注意,暂时不便派人与其联系;
二、为了能及时对我派遣人员传出的情报作出处理,立即派彭克东带短枪班的一名战士化装前往联络点等侯,以缩短传送情报的时间;
三、金巨县大队近几天不外出,全部在家待命,必要时可先把二王“吃掉”,或为张善本造成一次“立功”的机会。
当李守德由满洞村赶到“共荣酒家”门前时,已是中午时分。正打算进门,被化装成挎篮子作小买卖的彭克东发现,装作买烟迅速同彭克东交换了情况,并商拟了当晚行动计划。
电台风波
侯本如等匪首在张善本连的掩护下,从核桃园村“死里逃生”后,失魂落魄地连夜撤回徐村。天快亮的时候,周中玉连的人也狼狈不堪地逃到了徐村。除失踪六人、三人受伤外,尚无大的损失。匪首们经过一番争论计议,决定除李文德、冷洪露和郭信外,其余人员暂时全部离开徐村,转移到靠近阎先恕部的金济公路两侧一带活动。
核桃园村遇难呈祥,并没能完全打消侯本如对张善本的一怀疑,反而更加认为这次遭受袭击跟刘锡明的逃跑有关,并力劝王子玉对张善本的行动严加监视。王子玉经过核祧园会议的一番折腾,对侯本如、王绍英的戒心更深,对侯本如的再次劝说,不仅不予理睬,反而认为侯、王二人仍在千方百计挖自己的墙角,企图“吃掉”自己,于是加紧了同侯、王分手的准备工作。4月上旬的二天,冷洪露被李文德请去徐村喝酒,至天至天黑方回。一进门,便见堂屋客厅里郭信在同一位生人对坐交谈,神态诡密,不觉顿起疑心,便装作半醉径自奔入客厅。
不料两人并不回避,郭信一见忙起身相迎: “你回来的正好,我来介绍,这位是总队直属队副队长何建中先生,奉王团长之命,从单县赶来接受密运电台任务的” 。冷洪露一听,不由心里疑惑:王子玉亲口对自己说过,郭信不是自已人,要严加提防,这么重要的事,何建中怎么会告诉他呢?该不是诈自己吧!一边想一边应付说:“何先生既是王团长的人就不外,来到这里就是到家啦!”
“不,冷先生,不瞒您说我并不是王子玉的人。彭大队长和郭先生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是他们的人。”何建中并不起身,神秘莫测地说。
“咋着?郭先生,这是咋回事?”冷洪露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想到吧?冷先生。”郭信得意的笑笑,接着说:“这也难怪你,其实就连王子玉对这事,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请坐下,让何先生全部告诉你好啦。”
“其实这件事并不算复杂,只怨王子玉笨蛋。”何建中等冷洪露坐定,开始说:“当初在重庆的时候,王子玉并不认识我,更不了解我同彭团长和郭信的至交关系。1943年初,王泽生叫我们留在单县,但把电台也留下来的事却只有王子玉知道,我和王顶新是后来才听王子玉说的。王子玉在单县跟曹班亭翻脸后,就亲自把电台转移到了商丘。一年多了,王泽生那边一点消息没有。电台藏在哪里,也没有第二人知道。也是天赐良机,如今王子玉为了跟侯参谋长分庭抗礼,才决定起用电台……”
“何先生,您得劝劝王团长,别把队伍拉出去,这样做是要吃亏的!”冷洪露打断何建中的话,故意说。
“当然不能容许分裂。不过,这队伍能不能拉出去,还得要看冷先生的意思,要是您不答应……”
“这事我得想想再说。大伙都知道王子玉是我的朋友,弄不好会落个卖朋友的坏名声。”
“好!冷先生果然是位义士,我决不勉强。只是我相信,既然冷先生能以如此仁义之心对待王子玉,等我们一旦成为朋友,也一定不会错的!”何建中大度地笑着说。
静静的夜,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外石榴树枝叶的空隙,星星点点,洒落在屋内的地上。油灯下,周健民和彭克东面对着联络站刚传送来的一份紧急情报沉思。
“看来倒象是王子玉安排的试探,因为当初王子玉把郭信踢到冷洪露那里去,就是为了排斥异己。如果是侯本如的安排,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全部告诉冷洪露,他难道不考虑后果?”彭克东疑惑地说。
“我看这正是侯本如玩的鬼把戏。他想一箭三雕!”周健民十分肯定地说。
“要是冷洪露不光不接受他们的拉拢,反而把这事报告给王子玉呢?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这可能正是侯本如所希望的。那样,他们既可把目前何建中在单县的那块地盘公开抓到自己手里,又能利用被王子玉视为心腹的何建中的背叛,进一步搞乱王子玉的阵脚,使他对谁都不敢信任,从而一步步把王子玉的人都拉过去,以达到彻底破坏王子玉自立门户的计划。如果王子玉仍执意要同他们分手,他们就有理由以王子玉违犯纪律又不听警告向总队施加压力,逼总队把王子玉调开。他们是完全可以把向冷洪露交底,说成是对王子玉的警告的。”
“那就等王子玉把电台架起来,再让冷洪露向他报告,叫他们互相咬去!只是,侯本如会不会叫何建中把电台直接交给彭骏义,而不给王子玉呢?”
“不会。因为这么一来,就等于逼王子玉同他们分手。再说,电台是配备鲁北大队的,彭骏义如果硬给拿去,他们就失理了,王子玉反过来向总队告他们强取豪夺,打击排斥异已。侯本如和彭骏义不至于这么蠢。另外,电台对于他们说来也并不那么重要,因为他们已经有了。”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真担心出现意外!”
“是啊,我们的分析是不是准确还很难说,一旦决心下错了,后果便不堪设想。”周健民沉思了一阵接着说:“所以,我有这样一种设想,如果县委同意,准备让你也打进去一段时问,对我们派遣人员的表现情况进行必要的考查,同时,直接摸一摸敌特组织内部的动态。你刚才的意见是对的,目前我们既应该进一步设法激化敌特组织内部的矛盾,又要充分利用好这些矛盾,无论如何,不能容许他们分家,不然,下一步就不好收拾他们了。有困难吗?”
“您下命令就是啦,啥时候出发?
“你先去做准备,我这就去汇报。”
彭克东化名高有福到满洞村后,根据冷洪露的建议,并不提入伙的事,仅以冷的亲戚的身份和郭信住在一起。自从金巨县大队夜袭核桃园后,冷洪露和张善本在匪特组织内部威信大长,李文德更是大给面子,口口声声“下辈子变骡子变马,报答二位救命之恩”。加上侯本如一心想通过拉拢冷洪露搞垮王子玉,郭信对冷洪露的“亲戚”彭克东自然也是客气的,闲来无事,常一起出入,使彭克东的活动十分方便。
农历四月下旬,侯本如和二王听说阎先恕的部队常到大山、七出一带活动,担心老巢被其占据,忙带队伍返回徐村、满洞一带。侯本如为了麻痹王子玉,回到徐村后,一面让郭信加紧对冷洪露进行说服拉拢,自己却立即离开徐村,去为建立联合剿共共同力量四处进行游说去了。
侯本如离开徐村后,一向傲慢暴躁的王子玉一面装得温和谦让,处处对部下和王绍英十分客气宽容,而且言必称“大局为重”,同时,密令张善本加紧队伍训练和储粮筹款,并频繁与阎先恕接触,积极进行自立门户的准备。
为了阻止王子玉自立门户计划的实施,彭克东一面指示张善本、石永均、李守德等进一步加强对队伍的控制;一面让冷洪露暗示王子玉,侯本如并没有真正远离,正在严密监视其行动,劝其不要蛮干,以免在电台运到之前被他们打乱计划。提醒王子玉要提防彭骏义他们插手单县,使王子玉将“分家”的计划时间改为等何建中把电台运到后再定。
五月下旬的一天,王子玉突然气急败坏地来找冷洪露,见郭信不在,劈头就说:“冷先生,大事不好!”
“咋啦?出啥事啦?”
“咳!听他妈妈的王绍英说,中央对总队的工作很不满意,打算撤回去,把我们统统交给中统调查室管!这么一来,我这个总队直属队不就完啦!”
“那咋办?王团长,您得趁早拿个主意呀!”
“这要看彭骏义的啦,他要能主持公道,暂时就先一块干,否则,我他妈妈的宁愿拉出去当土匪!只要咱们有枪有人,还怕打不出块地盘来?”
“电台昨办?交给他们?”
“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等运来就立即架起来,谁敢伸手,我就干掉他!”。
意外情报
半月过去了,电台仍没有运来。一天,李文德派人来请冷洪露去徐村打牌。彭克东同郭信商量,一起到张善本那里去玩。郭信推托有别的事,说: “你想去一个人去好啦,反正都不是外人,有人问,你就说郭先生叫你去的。”
彭克东在张善本连驻地一直“玩”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冷洪露突然派人去找彭克东,说家里有要紧的活要干,叫他快点回去,并说最好能再找个人帮忙。彭克东明白这是自己和冷洪露约定的暗语,让来人先走,然后同张善本商量,驻地的事暂交石永均负责,有事时由通信班长李守德代为出面,而后一起动身回满洞村。
当二人匆匆行至满洞村东头张朝东开的大烟馆时,一个身穿丝绸衣裤;手摇纸扇,留着大分头的人,突然阴阳怪气地叫住了张善本:
“善本兄弟,如今可真阔起来啦,走起路来都大摇大摆的!”
“哟!澍春哥咋不到里边吸两口儿?在这门口溜达啥?大热的天。”张善本和彭克东只好停住脚步。
“刚过了瘾,出来……这位是……”被称作“澍春哥”的,人象叫蝎子蛰了一下,两眼突然惊恐地盯住张善本身旁的彭克东。
“澍春哥别见怪,是我忘了跟您介绍啦。他是我表哥,姓朱,跟我出来玩玩。”接着,张善本又向彭克东介绍说,“大哥!这位是宋先生,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阎团长的好朋友!”
“原来是宋先生,失敬、失敬!”彭克东沉着地抱拳躬身,客气地说。
“好说,好说。”宋澍春应付了一句,神色有些紧张地对张善本说:“善本我正有件要紧的事要找你呢!走,到里边坐一会儿。”
“澎树哥,改天行不行,我这会儿没空。”
“表弟,既是宋先生有事,你就进去坐会吧,不就是家里那点活?我一个人干就行啦。”彭克东已经注意到宋澍春的反常表情,为尽快脱身,当即决定让张善本留下。
张善本跟着宋澍春走进大烟馆,向掌柜的张朝东买了两包“老海” (海洛因),而后随宋澍春找一个蔽静无人的地方坐下。张善本一边将一包老海递给宋澍春,一边问:“澍春哥找我有啥要紧事?”
“没大事。”宋澍春心怀叵测地“嘿嘿”一笑,说:“这两天手头紧把,找你借几个钱花,咋样?”
“澍春哥真会说笑话!您守着阎团长这座金!”,还用得着找我借钱!”张善本明白这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还有别的事。“不过,你要真是一时钱不凑手,用多些,我这就去给您拿。”
“行,够兄弟味儿!”宋澍春满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