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榘于1930年9月被国民党南京政府任命为山东省政府主席。他是行伍出身,信奉有枪就能当王,所以,一来山东就拼命扩军练兵,组建民团,举办联庄会。但是,韩认为光这些还不够,要做到长治久安,还必须治理地方,加强吏治。他一方面健全全省统治机构,强化对行政人员的训练、控制,另一方面,为了防止公务人员的贪污舞弊、违法乱纪,又成立了一个高级侦探队,把这些人直接打入公职人员中,监督县政,随时随地与韩通风报信,成为韩的可靠耳目,从而达到控制各级行政人员,使他们老老实实为韩卖命的目的。
高级侦探队大约是1933年2月成立的。队员都是从年龄在18~22岁之间、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有两个现任职的保证人、未婚、没有出仕经历的青年中招考来的。考试前在省府门前张贴布告,在报纸上发广告,名义上是招考若干名政治学员或行政、卫生、电务学员等,实际上这些都是高级侦探队员。考试时分口试和笔试两种,笔试在警察训练所举行,考英文、数学、作文三门;口试在省府内由韩复榘亲自进行。
侦探队先后办了七期训练班,共培训学员一百九十多人。我参加的是第二期考试,时间大约是1933年夏秋之交。当时我在山东省立一中上初中三年级,看到省政府的招考布告,就和同学们一块去参加了考试,不料竟被录取了。记得第二期共录取了三十名,和我一块被录取的同学有马庆昌、周廷元、常树仁、段玉田等。回忆开学时韩曾对我们讲:“我是山东省主席,山东这么大面积,有150多个县、市,3800万人口,指望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治理好。我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看,只能看到眼前的,隔着一堵墙就看不到;听,也是只听附近的,稍远的就听不到。我要看到山东全省,必须有一部分洁白青年,通过训练到外地去,替我监督一切。”这几句话形象地说明了韩成立高级侦探队的目的。
我们那期训练了四个月。时间虽短,训练内容却很繁杂,共开了七门课,上课地点在省府军务大讲堂。记得有“电务学”(ABC电学),由山东省无线电总台金总台长讲授;“法学通论”由军法处长孙喜风讲授;“英文”和“国术”由孙敬廷讲授;“公牍”由省府第一科陈科长讲授;“警察法”由济南市老警察柳志青讲授;每星期四全天是“军事学”,由第三路军总指挥部参谋处少校参谋籍松坡讲授和训练。学员们最怕的是军训,又苦又累,从步兵的基本训练做起,到学习各种枪支的使用,教官籍松坡又非常严厉,训练一天下来,累得动都不想动。
学员在训练期间过的是军事化生活,享受准尉军阶,服装、伙食全部供给。作息时间非常严格,天不明就出早操。每星期一早晨,全体学员跑步到省“进德会”参加“总理纪念周”活动。据说“进德会”是韩复榘借鉴宋美龄、黄仁霖举办“励志社”的经验而成立的,凡韩所属文官荐任级以上,武官校级以上,都为“进德会”当然会员。经当然会员二人以上介绍即可加入“进德会”为普通会员。目的是维系人心,以巩固韩的政权。我们在“进德会”有时直接听韩训话,大都是讲的做人的道理,对会员教育一番,务使听者服服贴贴,安心服务,永绥我邦;有时听梁漱溟、沙月坡、赵新如讲经学。每星期三、五早晨定期在省府迎门墙前参加“朝会”,参加朝会的还有省府各厅厅长及全体公职人员。韩复榘规定:朝会晚到者,第一次罚跪两小时,第二次撤职除名。如晚到者理由正当,第一次不罚跪,第二次罚款,数额是月薪的二分之一。有时韩拿着人员花名册亲自点名,谁要是在韩点名时晚到,罚跪是小事,第二天你就别想再来上班了。
经过四个月的训练,我们就成了正式侦探队员,被分派到各县。原则上是每新委任一名县长,高级侦探队必须派一名队员随去,公开身份是政务警长,实际任务是监督这名新县长政治推行情况,了解所在地治安情况和地方与军队的关系等,总之,凡不利于韩统治的都包括在内。被派出的侦探队员,每人发一本电报密码,互不相同,有重要事情用密码直接向韩复榘汇报。
我当时被派往济宁县人民撰缮承状处担任委员(地址在济宁铁塔寺),受理济宁和鲁西南各县的行政、刑事诉状。和我同时在济宁的侦探队员有王乐善、张相田,由我负责。来泗水的侦探队员是公安局长张庆吉、看守所长刘松涛(宁阳人),政务警长李友为。
高级侦探队组织非常严密,直属于韩复榘一人领导,别人不敢过问。开始时,内部只设一名队长(第一任队长孙敬廷,他是孙连仲的亲侄子),后来又增设了一名副队长,两名内勤,统管被派出的人员。要求派出队员一个星期至少向韩汇报一次,报告的形式是固定的:
“××报告,谨将××地区××情况逐条列举如下:1.2.3……以上所报均属实情,谨呈主席。
高级侦探队学员,现职×××长××年月日”
报告的内容除政治、军事外,戒烟、禁毒、贪污、娼妓等诸方面情况都在汇报之列。一般内容的报告由侦探队长转送韩,重要情报用密码直发韩。
韩为了加强对这部分人的控制,每两个月定期召开一次派出人员会议,由队员汇报所在地情况,提出下步工作意见,然后由韩训话,内容每次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进行一些精神上的鼓励和安抚,有时韩也随口答复一些问题。如在一次会议上,有人提出所在地方劣绅厉害,横行霸道,请求如何处置。韩即刻回答:“那还不好办,杀他的头就是了。”韩对这部分人要求也比较严格,大的不用说,就连平时的衣着穿戴,个人爱好,他也过问。有一次开例会时,派在博山当收费书记员的侦探队员孔昭棣(泗水县孟家村人)留着小平头,被韩看出(当时韩规定行政司法人员不准蓄发)。韩讽刺他说:“你漂亮就漂亮在头上吗?”说毕,叫执法队拿刀给他剃去。孔昭棣吓坏了,慌说头痛有病才勉强搪塞过去。韩说:“下次不能再让我看见你留头,否则,决不饶你。”
高级侦探队对帮助韩复榘治理地方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报告过一些真实情况,有些官吏直至被撤职查办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谁告的状,致使一些贪官污吏、军阀恶霸有所收敛。如第三路军原七十四师师长乔立志、手枪旅旅长雷太平、第三路军副官长韩文秀在济南联合开了个“太和花行”,对外以搞运输的名义营业,对内就成了第三路军高级军官们的娱乐场所,他们在这里吸毒、狎妓,赌博。这一情况被高级侦探队探知,报于韩,韩立即下令将七十四师师长、旅长全部撤职,由高级侦探队队长孙敬廷执行,换上了李汉章任师长,吴化文任手枪旅旅长。
韩复榘对侦探队员的情报绝对相信,很少再作调查。我在济宁担任撰缮员期间就碰到过两件事,一是济宁当时适逢水灾刚过,为赈济灾民,规定赋税免征三年。但由于地方士绅多次向县长林开太送礼求情,林开太受贿后,只免了一季,第二季就让地方征收赋税。有一天,我在城南碰见一农民,他向我谈了这些情况,并拿出了一张纳粮时的照片给我看。我把此情连同照片一起函告韩复榘。不到十天,韩即派来一排稽查队员,将林开太撤职,镣解进省。韩下令枪毙,后因多人求情,林开太才免于一死,被驱逐出境,永不准进山东。林走后,济宁县长换上了甄光远。二是对驻济宁的二十师五十八旅旅长张树林的处置。此人吃喝嫖赌吸,无所不干,家中有六七房姨太太,在济宁的干闺女有一大群,夜间胡闹,白天睡觉,下午三点起床就是早的,根本无心料理军务。我把了解的这些情况向韩作了汇报,韩即刻调张树林回济南撤职查办。
高级侦探队大约存在了六年时间。抗战爆发,韩不战自退,后被蒋介石枪毙。高级侦探队也就自行解体,队员作鸟兽散。有的投靠亲友,有的随部队走了,剩下无去处的,由沈鸿烈负责组成了山东省铁血除奸救国团。沈自任第一届主任,梁鸣一(淄川人)任副主任,下设行动部、情报部、督察部,这些部的部长大都是由原高级侦探队队员担任的。
口述人王素樵,又名王徽朴,泗水城关二街人。一九三三年参加韩复榘高级侦探队,后在泗水曾任伪警察所分所长。一九四九年去台湾,同年九月被派遣回大陆,一九五一年被我公安部门逮捕,一九七九年特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