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武思平（八）
武思平由泰丰楼饭店回来时，已经九点了。他用着踉跄的脚步走进北屋，喉咙里响着酒嗝。
“怎么你回来啦!?”武太太把他扶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问道：“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多玩一会，在武山队长那里住下吗?”
“我是打算多玩一会，可是酒喝得太多，身上的伤又不大好受，所以就回来啦!”
“那你二叔又到行里玩去，我还得打电话叫他回来!”
她就要往外走，被他喊住：“你叫他回来干什么!”
“叫……叫他……他好好陪着你谈谈!”
“不用了，礼拜六还不让他好好玩会吗!我这也就要睡觉了，你叫他回来，我也不能再给他谈话，喝酒喝多了，头昏沉沉的，我也得要躺下。”他把身体倚在沙发背上，半闭着眼睛说。
“你要是一会睡，我就不叫他了，今天你还喝的很多吗?怎么脸上倒不大红?”
“我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量不大，喝了又不上脸，只是心里烧，头上晕，有茶吗?”
她倒了一碗茶给他。问道：“今天武山队长都和你谈了些什么?”
“在表面上看起来，对我很客气，要想去把我母亲接来!”
“那太好了，本来，在乡下那有城里舒服，吃好的，穿好的，冬天暖气，夏天电扇……”
“还要把我二哥想法弄来，让他当什么将军司令的!”
“那更好了，不光吃好的穿好的，还有官做，多威风，进门敬礼，出门立正的……”。
“还要让我当什么山东警察总署的司法科长。”
“那好极了，你干了吧，你二叔要做个什么投机买卖，运个军用品就不犯难了，你什么时候上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暖瓶里的水倒在脸盆里，拧了个手巾把递给他，他擦了一下脸说：
“你看着都不错是吧!可是，我都不想干，我这个脾气才怪呢!”
“这个好差事你可别放过去，”她赶快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象一个说教者一样的数说着：“对你自己可有不少的好处，只要有案子就少不了你的钱，这比你二叔的买卖还要好，别人拿着几万块钱也买不着你那个官，再说......”
“呵!我头很晕的，要去躺下，已经快十点了，你也该睡啦!”说着，他就站起来，歪歪扭扭的走到西套间去，关了门，拧灭电灯，倒在床上。
刚才喝酒的场面又展开在他的回忆里，武山和郭同震是怎样的企图灌醉自己，又要让自己当司法科长，接自己娘，搞了一大串花样来，还要让照像。幸亏自己装醉，装身体不好，才避免了许多麻烦，自己应该快离开这里才好，不然敌人会使出更复杂的手段。接着他又想起自己的妻子，一定是上级想要营救自己，让她来联系的。
门外悉索的脚步声，踏平了他的思潮。他憎恶他望了门一下，作出鼾声。一会，脚步声远去了。接着，他听见大门和北屋门关闭了。从窗户里，他看见院灯也熄灭了。他想，等到一点钟她就来了，自己要问一问上级的情形，问一问她的情形，母亲和二哥的情形……
时间就这样消磨在沉思里。他静静地听着外问屋的壁钟每隔半点而发出的响声。夜的寂静随着时间的前进增加着，他的兴奋也随着时间的前进增加着。
钟打了一点，他迅速地站起来，慢慢的旋开了门把。外面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轻轻地走近大门，打开门闩，立刻就有一个人影扑过来。在黑暗中他看见了那亲切的面庞，他迅速的把大门关好。
过分的激动使他们说不出话来，他们热烈的拥抱着，炽热的感情温暖着他们的心，默默地互相注视着。
“到屋里去吧!小心，别弄出一点声音。”他松开了环围着他身体的她的胳膊，把她拉进院子，拉进了自己的屋子。电灯亮了，他们的心也亮了。
“武子章不在家吗?危险吧!”
“不在家，可是要小声说话，我们坐在这边，不要叫灯光把影子照出去就可以，等三、四点钟你再走，偷偷地走，他们不会发觉的。”
他们坐在门后东边墙根的两把椅子上，她这才又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热泪在她眼睛里滚出来，悲伤，愤恨……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前天在路上看见你，心里真象刀铰的一样，这个仇什么时候报?……”
本来，他要问一些她的情形，诉说自己对她的想念。但是，他却镇静住自己奔放的感情，他知道自己还需要了解许多问题。他说：“你这次来是不是上级有些指示?”
“让我来想法救你的!”
“救我?”他的眼睛耀出了兴奋的光彩，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屋里，他会快活地跳起来。但是，当他考虑到周围的环境时，又有些怀疑地说：“好救吗?我没有良民证，还有特务……”
她笑着，解开脑后的鬈，拿出一个纸条，递给他。他打开，一个“陶洪”的鲜明的图章滋润了他的心。“思平同志：你被捕的消息传来后，我们焦虑，又日夜筹划搭救你的方法，现派你爱人去联系，一切面谈。”
虽然是简单的几个字，但是，他从这里得到了力量。他紧握着它，象紧握着自己的生命。他抬起头，用激动韵声音说：“上级对我太关心了…???”他立刻警觉的闭紧张大的嘴，用眼睛望着窗户，只是风吹着玻璃。
“首长和许多同志对你可真关心，一知道你被捕，就派人打听，找关系，想办法，后来听说你出来了，才又派我来，又洗了一张旧像片，连‘良民证’都作好了……”
“‘良民证’作好了?拿来了吗?”
“还没有，首长说出围子门走最好，因为那里只有伪警察的岗，经过我们军事力量的打击，政治的教育，许多伪警都比较松懈，只要出了围子门，我们的队伍就可以接你，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避开特务的监视。”
“恐怕不好办!”他又仔细的望了一下纸条，擦着了一枝火柴，把纸条烧毁，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日，考虑着……
“那，有几次我看见后面有人跟，有时候看不见，可是，特务一定有的。……不过，夜里十点以后，早上五、六点钟他们休息的时候可能没有，因为武子章就代替了他们的职务，……”
“哎!能不能早上走?晚上围子门就关了。要是你能早上五点钟出来的话，可以坐洋车到经七路纬二路去，我在那里等着你，你看见我不要招呼，我在前面走，你隔几十步在后面跟着，出了围子门沿着小路走出几里就可以和我们的便衣武装接头了……”
“你说的太容易了吧!……”
“先这样谈谈，我再出城去给首长讲一下再决定，然后回来给你研究，到底那一天走，把‘良民证’一块拿给你。你别把鬼子看得太厉害，咱要没有办法还能做城市工作吗?”
“早上出来，除非是头一天晚上我和武子章痛打一夜麻将，这样，一方面麻痹他，一方面累他一下，到三、四点累倒就起不来，我正好五点钟偷着走出来。不过，我总觉得危险，比如说出围子门的检查，路过八里洼、十六里河据点……”
“出城以后就可以走小路不走据点……我这次进城也是这样进的!……哎!还忘了，你不是认识黄麻子吗?他也是这样的跑出去的……”
“黄麻子跑出去了吗?”
“跑出去了，鬼子因为没了解他的底细，在前一、二天把他放出来了。他一出来，关系很多，就弄到了‘良民证’。他还让我问你好呢!他说，还有一个叫林家驹的青年也放出来了，打算想法动员他到根据地去……”
“那太好了!本来，我放出后，就给武山说狱中和我同号的人差不多都放了，只有他俩没放。我只提到狱中我和他们的私人感情，希望把他们放出来。因为敌人对我假装很客气，表示尊重我，我就利用敌人作为自己的策略来一个包围反包围。今天吃酒，武山说黄麻子已经放了，说是因为尊重我的意见。我还不大信，倒成了真事!……”在挑起的眉毛下，他的眼闪亮了。
“那主要的恐怕还是敌人不大了解他，弄不出名堂，又加要送你个人情才放出来!”
“对了，我太高兴了……”
突然，东边屋子响出了几声咳嗽，他们惊觉的站起来，武思平迅速的拧灭电灯，屋里立刻笼罩在沉寂的黑暗中。……
一星期后，一个阴雨天的黎明的时候武思平终于胜利地冲出敌人的网罗，向祖国的怀抱奔去。（连载完）
( 原连载于1946年《山东文化》第三卷第三、四、五、六期和第四卷第一、二期作者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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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蒙，又名小孟，晓波，孟波，孟昭成，教授。1927年7月出生，山东济南人。现任曲阜师范大学教授。他曾任过编辑、教师等工作，有过被置于生活底层的劳役。为摆脱左的羁绊对心灵的压抑，信仰、信念永未衰颓，不能以枪战斗，就以笔战斗。1942年15岁，参加中共领导的抗日地下斗争，利用特殊条件，打入日伪组织，初救我方被俘的高级干部、著名社会活动家李澄之和马楠等，曾受领导赞扬、宴请，与著名抗战老人范铭枢议长会见。1944年受康生抢救运动影响，地下斗争被歪曲，但坚不伪供，以三点事理抗辩，终被慰勉，而在境况变迁中，政治阴影不去；后又陷入右派风波，文革厄难。1979年因邓小平实事求是路线与拨乱反正决策，胡耀邦大力推行，曲阜师范学院党委经过深广调研，以"大量事实"为据，于1982年6月28日，作出《关于孟蒙同志一段历史的结论》完全肯定他在那一地下斗争中的"成功贡献"，为他从少年时代起40年来的传奇而坎坷的经历划上句号。并且这更得到济南市公安局"永久性"保存的429卷档案的来自敌方的许多资料证实。作品简述 1945年在《山东文化》月刊发表了鞭挞山东大都会"蒋敌伪合流"丑恶这一极具时代特点的通讯《济南街头剪影》、《闲话青岛》，随即又有揭露日寇特务残暴酷刑，赞颂中华民族、共产党人崇高不屈气节，正义精神力量的连载小说《硬汉》出专书曾名《抗拒》；1983年重印，辑入《山东解放区文学作品选》，12月中旬数日，山东广播电台特别介绍《硬汉》："在山东抗日根据地文坛轰动一时"，"情节生动，文笔流畅"，"是今天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教材"。1947年出版了展现当时战争中人民心灵历程的话剧剧本《早晨》、《一个担架组》。1950年发表文学评论，1955年出版了对中学教师讲授鲁迅小说与探索文学教学的讲稿《〈故乡〉研究》为山东师院等校列入"教学参考书目"，并为省图书馆展览。他是山东高校惟一健在的20世纪40年代写书、出书的文学作家和最早以专著研究鲁迅的文学评论家。80年代恢复著作权，出版专著《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评》两卷；《中华传统道德》；七言拟排律长诗集《峥嵘岁月光辉路----青年毛泽东诗传》，书前有出版介绍："以七言排律的形式为毛泽东写传，尚属创举"，"似恢弘壮丽的画卷"，"正在团结一心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我国各族人民和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从中得到莫大的鼓舞和激励。"他还发表了大量文学论文，如2次批评夏衍根据鲁迅《祝福》改编的同名影片的《不是发展了原著，而是背离了原著》、《论小说〈祝福〉的现实主义深度和对它的曲解》；《试论当代文学中的反现实主义倾向和左的干扰》、《文学矛盾论》、《当代小说主要经验教训的探索》、《论新时期农村题材小说》；《文艺研究新方法探索的填充化游离化倾向》等以及古、近代文学论文。新近已辑入《求真反左论文学》专著。其中《精神文明建设的呼唤》为中国国际名人学术研究中心等四单位评为金奖，编入《世界学术文库·华人卷2》。另有大量诗与杂文，《庆新中国五十寿迎新世纪第一春》528字长联，获1999年全国诗词楹联大奖赛金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