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谈小山——关于小山战斗的一些情况说明（文/宋洪江）

最近看了《泰汶春秋》2016年第二期，其中韩庆伟整理的《小山的记忆》一文引发我的极大关注。小山战斗是我始终放心不下的泰安地方党史中的多个重大事件之一，作为当时党史工作当事人，有必要把所做所知的有关情况交代一下。

上世纪80年代在协助黄文勃同志编纂《中共鲁中区党史大事记》和我主编《中共泰山区党史大事记》征集资料过程中，访问过不少四支队老同志，在谈到四支队历史时很多老同志都提到了小山战斗。据此在这两个大事记中对小山战斗都专设条目予以记载。战斗经过没有太多争议，但对于我军伤亡人数说法有不同。在《中共泰山区党史大事记》（送审稿）中我根据绝大多数老同志的说法记为牺牲80余人。在1991年11月于泰安华侨大厦召开的审定稿会上，赵杰老将军对此数字再次提出异议，言之凿凿地说“就是牺牲了一个加强排，47个人嘛！现在烈士墓就在邹县烈士陵园，有墓碑为证嘛！我是当时的最高军事主官，你们不相信我相信谁？”因此，《中共泰山区党史大事记》中关于该条目记述牺牲烈士为47人。当时我对此数字仍是心存疑问的，因为其他老同志的一致说法是二连基本全军覆没，而当时部队刚刚进行了缩编，基干一营是由原四支队一团缩编而成，是“四四制”即营下设4个连，连下设4个排并通讯侦察等，人员充足，80余人更可信。当时即考虑其他不尽人意处也有，随着进一步开展征集研究以后肯定还要进行修订。1994年4月被下派挂职，1995年10月回来立即投入了主编建国后大事记等工作。只是有次邹县党史办同志来访，我借机核实此事，答烈士陵园确有墓葬，记忆为80余人，并诚邀去邹县实地考察。由于工作原因，未能成行。及至2001年党史办将泰山、泰南、泰西三大事记合订，仓促之下仅将小山战斗牺牲人数改为87人。

2002年我因故从党史办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但很多党史问题仍萦绕心中，难以排遣，小山战斗即是其中之一。小山战斗到底牺牲多少人？战斗经过到底是怎样的？烈士们留没留下姓名？……每逢端午节，这种困扰尤甚，我好像总能感受到烈士们英灵的呼唤！我也常常扪心自问：先烈们英勇就义时都有一个共同信念——“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我们的”！那么时至今日，我们做到了么？是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呢？……谋划即久，终于于小山战斗70周年——2009年端午节，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寻访英灵之路。上午9点我走出邹城火车站，寻找到离车站不远的一处停车场，搭乘了去田黄镇的长途汽车，经30余公里的颠簸，来到了田黄镇，然后徒步来到镇驻地西北约两公里的小山脚下。沿途访问几位年龄在90岁左右高龄村民，了解了些情况。看地形，小山海拔200米，略呈东西走势，并非过去印象中的孤立山头，在其正南和东南数百米另有与其差不多高的山头两座，再东南不足5公里即是以险峻著称的“十八盘”。上山无路，我或登石或攀树历时约20分钟即登上山顶。满山寂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在我听来如泣如诉！据群众所讲自战后因认为是冤魂聚集之地，几十年来几乎没人上山。遍寻山头，已无当年战斗痕迹，亦无任何纪念设施。远眺山下正西方向，尼山水库在正午的烈日下泛着白光，大片麦田已经成熟开始有人收割。缅怀良久，即循来路下山，径投镇上解决肚腹空虚问题，不料偏远小镇，竟无餐饮经营，最后在街头只卖炸油条的一家摊位前好歹填饱了肚子，却不料又有意外收获。主人家是位已87岁的老大娘，她称她舅家表弟当年才15岁，受部队抗战宣传影响参加了四支队，没想到仅三天即于小山战斗牺牲。战后家人说既然孩子参了军，就让他和他的同志们在一起吧！终未将烈士遗体领回。原计划在此地视情况盘桓几日的，一是经走访当年老乡多因躲避战乱难以提供更翔实材料，二是当地无食宿条件，遂立即再搭公交返回市内，转乘市内公交直奔烈士陵园。遍寻之后，在烈士陵园最高处也是最后一区的最后一排，我眼前豁然一亮——终于发现了一座墓碑——小山战斗烈士纪念碑！然而当首先看到碑上镌文为47名烈士时又不由心头一沉，充满失落和惆怅！难道真的搞错了？我移目旁边，眼睛再次睁大了——小山战斗烈士36名！是的！原来迁葬时是分两墓合葬的！这也许就是赵杰将军疏忽的原因吧？时间紧迫，我无以祭奠，只有满怀敬仰之情深鞠三躬，拍照留证后当天匆匆再乘火车返回。

此次查勘使我对小山战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但遗憾的是当时手机尚无录音功能，对几位高龄村民的录音是用的微型采访机，该机年久失修后即已报废。照片为小型卡片机所摄，回来后录入电脑，也因电脑系统故障而遭销毁。而最大的遗憾是对于83位烈士的姓名等除了已知的4位主官外仍未有突破。只是一位村民提及距田黄镇10多公里外的小代安有座尼山区烈士纪念碑，有关于小山战斗的记载，因此影像资料被毁并未使我太过沮丧，我寄希望于再访田黄，亲察纪念碑，遂筹谋重行，但因交通不便，设想了几个方案均不妥当，竟至拖了下来未能成行。

前年（2015年）5月，我自感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遂抱定“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信念携新购索尼X50相机再赴邹城。所幸的是邹城去田黄已开通城乡公交，路况也好了许多。同车多为田黄一带村民，听说我要去查勘纪念碑，都热心地指点最佳行动方案。原来此公交虽名为田黄是终点站，其实还要再往东走一段。按照他们的指点，我径直在田黄镇以东数公里的一个路口下了车，在路边等候搭乘便车。约20分钟，方见有一摩托车拐上小路，机不可失，我赶紧上前打探路径。驾车者是位俊俏少妇，明白我意后欣然应允搭载，称纪念碑就在她村口。上车后驾行稍感不稳，听她说方知是首次载人。约4公里后到一村口，少妇停车指示路边一小亭即是。我赶忙下车言谢并欲交车费，她执意不收。我反应过来欲举相机留照，不料未及开机她已绝尘而去，只好作罢。见环境山青水秀如世外桃源，不及细赏即开始考察。纪念碑在一小亭之下，碑外面又设玻璃外罩，亭内光线既暗，又加玻璃反光，字体也小，上部文字竟需爬上底座才勉强可辨。经辨读碑文，方知此尼山区抗日烈士纪念碑为抗战后期尼山区所立，但此尼山区并非原地委级尼山区而是县辖小区，遗憾的是虽有叙及小山战斗却并未有烈士名录。好不容易总算完成拍照。其间路边又停一车，数人也到纪念碑处察看。攀谈之下，知其为附近中学老师，为组织入团活动而来，也是有缘。本来我准备徒步完成那4公里路程的，他们主动提出带我到路口，喜出望外。路口作别后又顺利搭乘一过路车来到田黄镇。几年时间镇容变化颇大，当年油条小摊已无踪影。徒步两公里来到拐子河边，远眺小山，因天气原因拍照也不够清晰，自忖精力体力已不便再独攀山头，只好作罢。复乘公交回邹城在路边小吃店匆匆填饱肚子，再访烈士陵园，完成拍照计划后返泰。

关于小山战斗的几点情况说明和思考：

1、小山战斗是山东抗战早期发生的一次对日军直接作战，无论从战斗规模和牺牲人数以及影响等方面，在山东抗战史和四支队历史上应占有相应地位。尤其牺牲烈士勇赴国难视死如归与强敌血战到底的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气概，值得后人研究并永远缅怀纪念。

2、小山战斗的发生，个人认为既有其必然性，又与对敌情之判断和作战指挥失当也不无关系。从对当时敌情判断方面，时值日军为巩固后方回师华北，于1939年6月对鲁中地区发动了第一次大“扫荡”，其主要目标为国民党进入鲁中地区的省政府及以下各级政权和其所属正规军，其次才是共产党领导下抗战武装力量。以当时日军尚不完备的情报系统情况判断，由于共产党领导下抗战武装属游击队性质，日军掌握情况有限，不可能将其列为主要作战对象，这可以从这次“扫荡”中与我军作战基本属于遭遇战得到证明。换句话说，小山战斗前日军在邹县、兖州、吴村、南驿等津浦铁路沿线增兵是对鲁中大“扫荡”的应有之意，而非专门针对四支队南下支队的行动，这点也可从南下支队指挥机关就驻在小山东北不足两公里的卸甲河，而其他连队也在附近活动但基本未受攻击分析得出结论。据现有资料，日军主力为由东而来，可能是“扫荡”鲁中回师途经田黄，小山战斗应为意外遭遇战。

3、据当地老人讲，当时部队仓促撤离，未及收殓烈士遗体。时值夏日，当地群众不忍烈士遗体腐败，遂有乡绅民主人士时任旧政权乡长孔XX先生鼎力操持，动员组织群众将烈士遗体搜寻于山下西南脚下挖大坑合而葬之。后邹县烈士陵园建成，方将烈士遗骨迁葬于陵园。数位四支队南下支队老同志韩刚、李雨田等均忆及，翌年该部队又到该地活动，同志们探访战斗故址，尚发现山上大石下仍有一烈士遗体，竟未腐烂。

4、关于小山战斗之战果。大事记均从原四十军战史稿记为毙伤日军200余人。笔者所访众多四支队老同志虽都未能提供具体数据，但对此数据均表示不太可信。据韩刚（时任三连指导员）回忆，当日黄昏他奉命率一个排接应二连突围，由东北方向小山行进中在山腰部生俘一可能担任警戒的日军，同志们愤恨之下当场将其击毙。另据一当地老人提及，黄昏将近时战斗已结束，日军集合后他大胆利用麦田掩护抵近观察到日军举行了当场焚烧一具日军尸体的仪式。鉴于日军属早期侵华又是参加“扫荡”作战的野战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有作战经验，而我部装备训练及经验均明显不足（所访老人均谓之“学生兵”），故毙伤日军200余人之说明显证据不足。具体数据有待进一步考证。

附：尼山区烈士纪念碑文

尼山区抗日烈士纪念碑

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立

尼山区为鲁南抗日民主根据地之屏藩，自敌人控制津浦线后即向其频繁进攻，复有国民党反动派秦启荣之流与之配合，遂使坚持是区之共产党八路军抗日民主政权及人民陷于两面作战之困境。民国廿八年端阳节，八路军四支队一部与日寇激战小山，以寡敌众，冲杀竟日，高呼与小山共存亡及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声振山谷，令人泪下，迄今信女犹于是日焚香献茶以慰忠魂，其壮烈感人有如此者！廿九年敌伪顽匪配合进攻，形势极恶，当时党政军民仅余十八里盘山可作抗拒依托。后经苏鲁支队驰援驱敌，终获坚持阵地之胜利。去秋敌人加紧“蚕食”，我鲁南军区主力配合尼山独立营又一鼓而下孙徐，生擒汉奸惯匪张显荣，为尼山奠定巩固之基础。至若罗头伏击、长坐突围，奇袭深沟之敌，打进泗水南关，收复标村、赵家村，奔袭山曼山、将军堂，均以烈士热血头颅换得。扩大与巩固尼山区之辉煌战果，众信无先烈牺牲便无今日之尼山区。后死者应照顾其家属，继承其遗志，在民族革命斗争中发挥友爱无我之精神。尼山区固具盛世之规模矣，然反攻胜利建国成功尚待最后之努力。爰勒斯石以颂坚贞而励来兹。

尼山区全体党政军民公立

碑的东西两面刻有约百余名烈士姓名，但籍贯多为邹滕鲁南一带，且名单末独有“小山战斗诸烈士”字样，可知小山战斗牺牲烈士姓名仍未可知。

（作者系泰安市委党史办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