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白骨筑大楼
锦州,辽西走廊的一颗明珠。蓝天碧海,峰峦簇拥,扼南北交通之咽喉,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然而,这座美丽而古老的城市,早已落入日寇的魔掌之中,把它变成了侵华战争的后方基地。
1943年初冬,关外已是寒风凛冽,白雪覆地。锦州城外,一座用木栅和铁丝网圈成的院落,四周有几只狼狗在游荡。栅门的两旁,各有一处用圆木叠起的高台,台上搭有木板岗楼。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哨兵,睁着饿鹰一般的双眼,把头紧紧帖在挂着膏药旗的机枪边。这,就是日本人一座建设中的后方医院,里面正在建造一幢三层的病房大楼。
凌晨,天色微亮,院内便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一帮日本监工手握木棍和皮鞭,在几个微微隆起的雪丘旁来回蹬踏,叫喊、谩骂:“起床、起床!上工的干活!” “八格亚鲁,懒虫的不要,死了死了的!.....” 这时,只见从这些雪丘旁边的小黑洞中,魔术般钻出了大批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人。有的边走边用衣袖揩擦因疥疮破裂而溢出的脓血;有的不断用手从衣服上逮捉因突然见光而正内爬的虱子;有的瘸 拐;有的爬出洞就摔倒在地,随之遭到一阵乱棒毒打。这些人就是病房大楼的建造者。一批被抓来的中国劳工。那些微微隆起的雪丘下面,就是他们的住处,约1 米深月米宽10 米长的地窖。地窖里的土台上,凌乱地铺有海草。因潮湿海草呈青绿色生长之状。在这些密集的海草堆中,当困乏超过了疥疮的痛痒和虱子的叮咬之后,劳工们睡着醒来,醒来睡去直至棚顶被外面催促上工的监工们跺得“砰砰”响。
上工的人群中,有一位个头较小,弱不禁风的少年,约有14 岁,名叫田守勇,山东莱芜人。1943年的春天,家乡野花芬芳,但饥饿的家人无心观赏大自然的美景。田守勇面对病魔缠身的老父老母,心急如焚,坐立不宁,不断在街头徘徊。这时,只见村头围了大批人,走上前去发现一个满睑块肉、眼睛血红的家伙,正在鼓动:“好差事!先给每人44块现大洋,到满洲后,吃大米洋面,每月还有10 块现大洋的工钱。多好的差事,快来报名,晚了就没名额啦l”这是日本土建行业公司的招工把头在作欺骗宣传。童稚未消的田守勇哪经得住这份“美差”的诱惑?随即上当受骗。他随着被鞭打和辱骂的人群,步行280里到济南,转至青岛,再从青岛乘货轮至大连,最后来到了锦州城外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每天上工,田守勇的任务是挑着上百斤重的砖石爬架梯、走架板,向楼上送料。架板宽50 厘米,长五六米,踏上去颤悠悠,象走钢丝一般。 离地又高,走在上面使人眼晕心跳。有时下小雪,架板更滑, 一旦 滑下就被摔死,小小的田守勇还是一个孩子,起初胆小,不敢爬。但监工的皮鞭哪能答应?经几次的拼命抽打,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半闭双眼上了架板,他挑着百斤重的灰沙走在架板上, 一步三摇,颤颤抖抖好不容易爬到了二楼。他那危险而艰难的样子被三楼砌墙的难友发现了,难友赶快下来帮他挑了上去。但正巧被监工撞见,监工不仅大骂了那工友一顿,而且把田守勇按倒在地,边打边骂: 混蛋,叫你偷懒,叫你偷懒!"
田守勇虽然挨了打,但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最终没有从架板上滑下摔死。而事实上从架板上滑下摔死人的事故几乎每天都有,田勇的难友小刘死得最惨。
小刘在摔死的前一天 ,开午饭时因没有抢到发了霉的玉米面汤,没吃上午饭。但下午要千活,饿着肚子怎么干泥?因此他被迫出去找野菜、野篙吃。可没走多远,就被监工抓了回来毒打半夭皮开肉绽。第二天一早,监工仍不让他吃饭,强令干活。田守勇等人看不下去,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点 ,凑了个橡子面窝头,偷偷塞给小刘。然而还是被专盯着他的监工发现了,那监工夺下窝头,猛力踏碎。乱打了工友一阵之后,逼小刘上架板运料。可怜14 岁的小刘,已三顿没有吃饭,拖着虚弱的身子刚爬上三楼的架板即晕倒了,摔在楼底的木桩上,脑浆进裂,血肉模糊。而那野兽监工口里还不停地骂道: 该死,该死!"
的确,这些人是“该死” 因为在那仲恶劣的环境下。不死才是怪事!莫说工作时经常摔死人,即使什么活都不干,也难逃死关。
劳工常年累月地吃霉烂的玉米面、橡子面或是海水煮海带,或是有毒的野篙,又睡在昏暗潮湿的地窖中,他们的身体已极度虚弱,每人都患水肿,继而并发成瘟疫,到1945年春天,这种瘟疫已发展到不可医治的地步。其病症是先发高烧,继而全身浮肿,肿皮一破就会死去。下午觉病,夜里就死;头天干活,次日入土。开始时,每天死五六人,不久发展到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地死去,尸体就象飓风掀倒的树木一样,横七竖八, 一片狼藉。对此日寇置若罔闻,任其蔓延。劳工们现在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每天抬死人,埋尸体。
而两鬓斑白的老田,是劳工中的唯一的一位老年人,忠厚纯朴,待人热情,饱经沧桑,经验丰富,备受工友尊敬。老田与小田一前一后抬着尸体到乱石岗掩埋。老汉步履躇珊,心情沉重,思绪绵绵。他想到:这些死去的人,多是些十几岁的孩子,父母们正盼他们回去啊!这种死法,何时是个尽头?身边正在干活的人,又再能活几时?他还想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十几张嘴,还靠自己养活......想着想着,不禁老泪纵横。掩埋完难友的尸体,他放声大哭,冲着田守勇哭诉:“勇子,咱们的命为啥这样苦啊?今天咱埋他们,到明天还不知道谁来埋咱!我看,咱回不了家了” 田守勇眼泪汪汪地赶紧搀住老汉。老汉稍稍镇静一下后,认真地说:“勇子,你还年轻,如果你命大,能活着回去,求你千万要把我的魂领回家去,记住”。
太阳落山了,葬满尸体的乱石岗一片沉寂,稀疏的松枝之间有乌鸦抖动,石缝里的猫头鹰机警地转动着双眼,远处工地上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砌砖声......
3 天以后,田老汉死于瘟疫。死后,双眼圆睁,右手紧握着从家里带来的一顶棉帽。
瘟疫,最后发展到每天夺去160多名劳工的生命!日寇的病房大楼建成了,但17000多名山东劳工,竟有1 万人死在了满洲。日寇的高楼,是用冤魂和白骨堆砌而成的!
田守勇是幸存者,他在日寇投降以后,历尽艰辛,于1945年底幸运地回到了家乡,手里紧握着田老汉若干人的灵牌!
步步悲惨满路愁
1944年11 月20 日凌晨,被饥饿和劳累折腾了一天的人们,还在熟睡中。突然,在角峪、河西、岳庄3个村的上空,同时射出了3 颗照明弹,就象炸裂的慧星,骤然明亮。接着,枪声、呼救声、脚步声、嘶鸣声连成一片。日寇的“扫荡”又开始了,村民乱作一团。河西村14 岁的儿童朱金苍,从混乱的人群中,机智地向村西的沟地里躲藏。村西的沟地恰巧有看瓜的小地屋,外人很难发现,朱金苍钻进去,屏住呼息,耳朵贴于洞口,倾听外面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中午时分,他感到外面宁静,心想鬼子早撤了,于是悄悄出屋,顺沟远走。然面,狡猾的鬼子正“守株待兔”,饿狼般从埋伏地窜出,扑向了朱金苍。
第二年正月至3 月间,我新泰抗日根据地也同样遭到了日寇的洗劫,大批军民被日军掳掠,其中一人叫李作海。
朱金苍与李作海,一前一后,被日寇掳掠到大致相同的地点作劳工,二人的悲惨遭遇极其相似。
李作海等28 人被捕后,经严刑拷问,捆绑至新泰禹村煤矿日军驻地,关在一间长2 米、宽 1. 5 米的厕所内。因人多,厕所小,被关押者站不起,坐不下,只能人靠人、身贴身地斜站着。每天吃几口大米锅巴,不准喝水。为了求生,人们只能挖吃棉袄内的棉花,彼此喝对方似血水一般的尿。但这仍无济于事,李作海的难友曲广祥还是死于厕所之中,但日寇不准抬走尸体,拥挤的人群踩在尸体上,曲广祥的头发被踩光,头颅破裂,脑浆满地,连肠子也挤压了出来。26 个日日夜夜的严密关押,厕所内,死尸的腐臭混合着大小便的恶味,人人呕吐不止。又因为长期站立,腿脚红肿,开始腐烂化脓。难友张淑连年仅19 岁,双腿脓血流淌不止,在昼夜泣爹哭娘的凄惨声中倒下死去,难友李贵兴双眼失明成了瞎子。
26 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日寇把李作海等26 人押至泰安监狱。这也是一座魔窟。监狱内的灰尘铺天盖地,踏上即可埋没双脚,走动则灰尘飞扬,呛人咽喉。虱子、臭虫象蚂蚁一样在墙上、地下、人身上到处乱爬,密密麻麻,前呼后拥。蚊子和苍蝇则漫天飞舞,象雨点一样撞击人睑。
5 天以后,李作海等人被押到几个月前朱金苍呆过的地方----济南火车站美孚公司的大铁房。因这里有1500多名被关押的山东劳工,人数众多,所以在这里劳工们能够得到每天一次放风的机会。人们经常借放风或开饭的时机逃跑。有一天送饭时,门刚刚推开一条缝,立即有几个青年冲了出去,日寇赶快关闭大门,增加岗哨,架起机枪,当场打死了一个逃出者。由于日寇害怕劳工跑掉,立即把他们绑在一起,用卡车运往青岛。
青岛的大港码头,是日寇掳掠中国劳工的集散中心。山东各地的人,首先被掳至这里集合,然后再装船运往满洲或日本国内。海阔水深的大港,在日寇的作孽下成了罪恶的渊蔽,魔鬼的屠宰场。海水在咆哮、在怒吼,控诉着天怨人怒l
早在朱金苍至大港的时候,这里已关押有上万人。许多人最初不知道日寇将把他们如何处置。到大港后才发现要去做劳工,因此在大港逃跑的人就更多,曾有1000人暗暗相约,策划逃跑,但在日军机枪的扫射下,又能跑到哪儿去? 可怜这1000个生灵,大多成了冤魂,没有被打死的,也被脱去上衣,吊在墙头示众。
朱金苍住在大港一间屋的第3 层铺上,靠近一个窗口, 窗户的铁棱子不知被谁拔去一根,日军发现此状,认为朱金苍所为,扑向前来,老鹰抓小鸡一样, 将他拽去,按倒在地,用带铁钉的皮靴踏住头部,皮鞭棍棒齐下,直打到3 个兽兵气喘吁吁,浑身冒汗,才肯罢手。
当李作海等人被押至大港时,仍有人冒死逃跑,被抓住者,吊于木桩,放狼狗撕咬。并强令劳工列队观看,直至狼狗把难友身上的肉和五脏六腑全部撕光。
运劳工的船多是货轮,里面载满了从中国掠夺的煤炭、木材、矿石等,劳工们被装入货舱底部,每船装4000人.在船上,每人每顿只能吃一酒盅的生米。10 余天后,日寇借口粮食用完了,连一酒盅生米也不给了,但实际上在船的甲板上堆有很多大米和大头菜。为了生存,李作海等人在夜间乘敌人熟睡时合伙偷大米和大头菜吃。有时则从海上捞点海藻、海草充饥。渴得难以支撑时,弄点苦涩的海水喝。偷粮食吃,风险很大,一旦被抓,就会被活活折磨而死。一次,山东高唐县的一位青年被抓,日寇先捆住其四肢,用铁棒从两膝窝处锤入,名曰刮烧鸡”,然后将其倒装入大木水桶,名曰饮鸭子” 待这位青年苏醒后,日寇再用木棍抽打,打至遍体伤后抛入大海。另外有两人被剥光衣服吊在甲板上,冻饿至死后抛入大海。生病的也被抛入大海。
李作海等人乘坐的船在海上绕行了21 天后到达日本的下关,然后由火车运到日本秋田县鹿岛建设公司花冈叮中山寮,干的活是开挖渠道,以排出铜矿内的废水,在这处矿井的另一头采矿石的正是早已掳来的朱金苍等人。
矿工的生活和劳作并不比在满州建楼的田守勇等人好。在牛马般苦役、非人的生活和日军残暴的折磨下,李作海等人再也难以忍受下去。1945年6 月30 日晚10 点钟左右,他们乘美国军队登陆占领日本本土的时机,发动了一次悲壮惨烈的暴动,打死日本监工4 人、汉奸1 人,打伤日军2 人。日军调集两万人搜捕镇压,有150多名劳工被杀害.
19 年8 月15 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李作海、朱金苍等中国幸存的劳工,最终返回了家乡。
(赵兴彬 根据《历史的控诉》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