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抗日战争进行到1944年,中共中央提出了“巩固华北、华中,发展华南”,以及发展河南、绾毂中原的战略方针。1945年日本的突然投降,急剧地改变了国内外形势。9月中旬,当时毛泽东正在重庆与国民党谈判,在延安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刘少奇,根据形势的变化,提出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新战略方针,调动八路军、新四军若干主力部队全力进军东北。
这战略转变,使山东解放区成为中共中央战略大棋盘上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也把山东八路军推向了大转移的中心。
在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书记、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罗荣桓的调遣下,从1945年9月至12月,6万余山东八路军部队、6000余名干部,或由胶东渡海,或从陆路日夜兼程,潮水般涌向东北,形成了有史以来少见的“闯关东”的壮观景象。
“闯关东”,是旧中国老百姓,特别是山东、河北一带的穷苦人,在家乡生活不下去时,迫不得已的选择。
在受苦百姓的心目中,“闯关东”并不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包含了许多血和泪。但此时的“闯关东”,意义已大不相同。
在这次战略行动中,山东人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山东八路军部队和干部是挺进东北的主力,对山东解放区来说,这犹如一次“大搬家”。入关部队为抢占东北、建立东北根据地,为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建立了卓越功勋,并在波澜壮阔的东北战场上诞生了主要由山东部队为骨干组成的后来被彭德怀誉为“万岁军”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八军,以及第四十、第四十一军和由部分山东部队为骨干组成的第四十三军等英雄的部队,涌现出了充满传奇色彩的诸如智擒座山雕的杨子荣等英雄人物。
罗荣桓告别山东
不停忙碌的罗荣桓,在1945年10月初的一天,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陈毅到临沂了!
临沂是9月11日被攻克的,20日,山东分局和军区指挥机关由大店进驻临沂。
此时,山东的形势已相当严峻。国民党军何柱国、李延年部已到徐州,企图在接收陇海路日伪投降后北上,打通经济南到华北、东北的通道、罗荣桓一直盼着陈毅的早日到来,接替他的工作,以便动身北上。
为了保密,罗荣桓与陈毅是在一座教堂的小楼里会面的,这罗荣桓到苏北治病后两位老战友的再次见面。
分别两年,在抗战胜利后又见到老战友,罗荣桓格外高兴。他忍受病痛,接连几天同陈毅作了长谈,详细介绍了山东的形势、敌情,介绍了留在山东的各个部队的军事政治素质和特点、干部配备情况、某些指挥员的脾气秉性等等,同陈毅商量了阻击徐州国民党军的作战方案。陈毅看到罗荣桓身体虚弱,又找罗生特详细了解了罗荣桓的病情,感到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便于9日同黎玉、舒同致电中共中央说,罗荣桓之病至今未能治好,时重时轻,如去东北再带病工作,恐难支持。他们建议迅速送罗到苏联治病。中央书记处复电:“罗身体需要休养,我们意见可先去东北就医,是否和可否去苏联治病,得到东北后再看情形决定。”
几天后,根据中央军委的电示,陈毅决定赴津浦路前线指挥作战,阻止顽军北上。他动身的时候,罗荣桓把一条虎皮褥子送给陈毅。这使陈毅非常感动。因为罗荣桓不但有病在身,而且东北比山东更冷,实际上罗荣桓更需要这样的褥子。在罗荣桓的一再坚持下,陈毅收下了这条褥子,并摸着光滑的虎皮诙谐地说:“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这回我可要睡在老虎身上啦。”
10月24日,罗荣桓接到中央来电,要他“率轻便指挥机关,日内去东北”。当日,罗荣桓告别共事了多年的老搭档黎玉等人,带领军区参谋处长李作鹏、情报处长苏静、供给处长何敬之、卫生部长黄农以及罗生特医生,还有部分机关人员和特务团1个营,从临沂出发,踏上了征途。
罗荣桓一行先是坐汽车,沿着从台儿庄到潍县的公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这条公路原来是日伪分割鲁中和滨海的封锁线,曾被多次破坏,正在修复,路面坑坑洼洼,车队走得很慢。除了罗荣桓夫妇、罗生特和一个卫生员合乘一辆小汽车外,其他人都是乘坐大反攻时缴获的卡车,还有少数骑兵乘马跟进。
尽管走得很慢,大卡车上的人还是兴高采烈,觉得怎么也比两条腿走路快多了。即将离开山东,想起同山东父老兄弟姐妹共同战斗的日子,大家心里不免有些留恋。
第一天,车队在莒县城里宿营,第二天到达诸城。因从诸城到胶县的公路被破坏了,汽车不能继续前进,便在诸城过夜。由于旅途劳顿,罗荣桓尿血加重。第三天,部队下车步行,病弱的罗荣桓不能骑马,只好又躺在担架上。
过胶济铁路的那天夜间,正在急行军,罗荣桓的担架突然断了,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供给处长何敬之派人到附近村子里找门板。由于护送部队人很少,停留的地方离铁路又近,大家都为罗荣桓的安全担心。可他却反而安慰大家,再三嘱咐去找门板的人,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照价付钱。
找门板的人走后不久,就听到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大家不由得一阵心颤。那时,为了便于八路军夜间活动, 根据地和边沿游击区的狗都打光了,这一带以前是敌占区,村子里还有狗?看大家的样子,罗荣桓缓缓地说:“不是日本投降以前了。现在,狗一叫,敌人会吓得更不敢出来了。”他说话声音不高,可紧张气氛消失了。等找门板的人员回来,绑好担架上路,夜已经深了。
队伍在胶县以西过了胶济铁路,胶东南海军分区司令员贾若瑜派来汽车接罗荣桓进入莱阳城。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正在组织渡海,政委林浩和其他领导干部赶来看望。罗荣桓不顾劳累,向林浩询问了胶东调去东北的干部和部队的思想状况以及海运情况。林浩在抗日战争前就是山东地下党负责人之一,也是山东人民抗日武装起义的领导人之一,起义后在鲁南和胶东区党委先后担任书记兼军区政委。
在莱阳,罗荣桓接到了中共中央10月31日发出的关于组建东北人民自治军的命令,任命林彪为总司令,彭真、罗荣桓为第一、第二政治委员。
在莱阳休息几天后,罗荣桓乘车来到烟台,视察了港口和防御工事,当地领导人汇报了美国军舰开到烟台和被迫撤离的情况,然后,准备渡海。
出发前,罗荣桓、李作鹏发出一封简短的电报:“肖吴林并中央并请转东北局:
(一)二师已抵龙口。省属机关、特务营,本晚登船,向庄河前进。
(二)我们少数干部(30余,全部化装,没有武器)。拟明日晚登船,先到砣矶岛,准备住旅顺登陆,乘转沈阳,望肖吴通知旅顺苏军,不要发生误会。”
肖是肖华,吴是吴克华,林是罗荣桓的老搭档林彪。这天是11月5日。
第二天,罗荣桓一行到达龙口港。一到码头,只见岸边是一队队等待上船的部队。海湾内外,满眼是船,嘈杂的人声和喧嚣的涛声汇合在一起,一派繁忙景象。许世友赶来送行。他和罗荣桓在陕北就互相认识,在延安学习时,听过罗荣桓的课。他们先后到山东,在工作和战斗中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你要留在山东了,有什么打算?”罗荣桓问许世友。“准备打仗!”
罗荣桓笑着,握着许世友钢硬的手,指着身旁的那匹枣红马,说:“把它留给你吧。”
这匹马陪伴罗荣桓已经四五年了。但自从他尿血以后,就很少骑了。这次进军东北,护送的骑兵部队将这匹马带到了龙口。现在他要渡海,将这匹战马送给许世友,也算得是物得其主了。
许世友没有思想准备,怔了一下,便将自己佩戴的手枪从腰带上解下来,回赠给罗荣桓。
与许世友告别后,罗荣桓一行分别登上6艘汽船,驶出了龙口港。按照预定计划,作战科长尹健和司令部直属政治处主任谷广善率机关人员及特务团1个营所乘的5艘汽船,在庄河登陆,然后去沈阳与罗荣桓会合。罗荣桓乘坐的汽船径直驶向大连,登陆后乘火车去沈阳。同船的有参谋处长李作鹏、情报处长苏静、供给处长何敬之、卫生部长黄农、罗生特大夫和他的英语翻译方政、一名俄语翻译及秘书、机要人员、少数警卫战士等,还有林月琴和孩子、肖华的女儿及其他家属。
为防止在海上碰到美国军舰发生麻烦,船上的人穿的都是胶东区党委准备的便衣。罗荣桓穿的是长衫,化装成商人。林月琴穿了一件旗袍。警卫人员的枪支,有的掖在怀里,有的用绳子吊在船尾水下,既不易被发现,又便于万一情况有变时,可以立即提上来使用。
码头缓缓后退着,人群、房屋越来越远,海岸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罗荣桓离开了战斗了6年的齐鲁大地,肩负中共中央的重托,奔向了新的战场。
罗荣桓一行启航的时候,海上还风平浪静,船队快速向前行驶,越过了一艘艘帆船。船上的人都站在甲板上,欣赏海上风光,纵目远眺,汽船、帆船交错并进,景象壮观。人们有说有笑,脸上布满了惬意的笑容。
轻松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海上就起风了。浪头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已经逐渐散开的帆船,在波峰浪谷之间时隐时现。汽船也剧烈地摇晃起来。甲板上的人纷纷退进船舱。由于大多数人都没有坐过海船,经不起风浪的颠簸,开始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欲吐,便躺在舱里,嚼着预先准备好的咸菜、水果。不一会儿,有人发出呕吐声。一个人吐开了,其他人都跟着吐起来。只有罗荣桓、罗生特和一个警卫员没有晕船。罗荣桓一向爱干净,这时便忙开了。他和那个警卫员一会儿打扫船舱,一会儿端起痰盂到船舷边倒进海里。本来罗荣桓是人们照顾的对象,可这时他还得照顾别人。船长看到他去倒痰盂,忙走过来阻拦:“首长,别倒了。吐在地下不碍事,待一会儿我们来扫。”但他不听,仍然在忙碌着。
下午,风浪更加险恶。汽船靠上一个岛屿的码头。船长告诉船上的人,这是砣矶岛。由于风浪太大,汽船要停泊在这里避风。罗荣桓一行都上了岸,在设在这个海岛渔村的兵站住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风小了些。有人看到晕船的太多,建议再歇一天,等风浪平静后再开船。罗荣桓说:“不行,时间宝贵,任务要紧。晕船嘛,苦一点,可死不了人。”按照罗荣桓的命令,小汽船离开砣矶岛又启航了。
大海的脾性真是变幻莫测。刚离开砣矶岛时,汽船还像摇篮一样在风浪中摇摆不停。但不久,海风逐渐减弱,浪头也小了,汽船平滑地向前行驶,细碎洁白的浪花,拍打着船舷迅速向后退去,在船底拖出一条白蓝相杂的水带。呕吐声没了,傍晚时分,船上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船舱,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罗荣桓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他向参谋要来地图,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听船长说着一个个大小岛屿的名字。殷红的太阳渐渐向海面靠近,映照在大海里,绚丽多姿,万千娇媚。船上的人纷纷跑到甲板上,欣赏着海上落日。
天色逐渐暗下来时,船长告诉罗荣桓:“过了城隍岛,就算离开山东了。前面不远就是旅顺口。”
罗荣桓顺着船长指的方向,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过了一会,他又往右转了一个角度,看了好一会,指指前面,问船长:“那是什么?”
船长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回答说:“是一艘军舰。”小黑点越来越大了,果然是艘军舰,正向他们乘坐的小汽船驶来。夜色中,军舰上的灯光一闪一闪。
罗荣桓吩咐甲板上的人都回到舱里,对大家说:“有一艘军舰正向我们开过来,现在还不能判定是哪个国家的。如果是苏军的好办,万一是美国军舰,大家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慌张。现在,按预定方案分头做好准备。”一船人立即忙碌起来,警卫人员都上了甲板,有几个人守住船尾,随时准备将水中的武器拖上来,其余的都掖着短枪,站在两舷。机要人员准备好随时销毁文件。供给处长何敬之把携带的黄金分散藏在船舱里面。
军舰上机器的隆隆声越来越响,探照灯光柱在船上扫来扫去,两艘船越来越近了。这时已经看清楚,是苏军的巡逻艇。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情绪由紧张转为好奇和兴奋。靠舷后,一位苏军军官向他们问话。
“苏军艇长问我们是什么船。”同行的俄语翻译说。“告诉他们,我们是运输船。”罗荣桓对翻译说。翻译大声作了回答。
“船上载的什么人?”
“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红军。”翻译又将荣桓的话译成俄语。
“你们上来一个人。”苏军有点不大相信。
罗荣桓派情报处长苏静带翻译上艇交涉。不一会儿,苏静返回报告说,苏军艇长请罗司令员过去谈谈。
罗荣桓带一名警卫员,与苏静一起登上巡逻艇。苏军艇长带他进入舱里灯光明亮的小客厅,双方落坐后,就通过翻译交谈起来。
“你是八路军山东军区的司令员吗?”艇长打量着罗荣桓的长衫、礼帽,露出疑惑的眼神。
“正是。”罗荣桓点点头。
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罗荣桓让警卫员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交给艇长。照片是红军初到延安时照的,上面有毛泽东、罗荣桓和许多井冈山时期的老同志。苏军艇长认出了毛泽东,也认出了罗荣桓,立刻站起来,向罗荣桓敬了一个礼。说:“司令员同志,实在对不起,打扰您了,请务必原谅。我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气氛融洽了。艇长让水兵端出咖啡招待。交谈中,苏军舰长向罗荣桓透露了苏军行动的原则,即在外交上承认国民党政府,但根据不干涉中国内政的原则,并不阻止八路军的行动。船队可以在除旅顺、大连以外的任何一个港口登陆。
罗荣桓等人回到到小汽船上,苏军巡逻艇掉头向北驶去。
情况弄清楚了,旅顺不能去了。于是,罗荣桓下令小汽船按预定的另一个方案,向东北开航,最后在濒临黄海的貔子窝登陆。
貔子窝是辽东半岛东侧黄海岸边的一个渔港,人口不足万人,沿海岸一条东西长街,也不过500米左右。居民多是山东过海到这里谋生的,说话带着浓厚的胶东味儿。
罗荣桓一行到达貔子窝的时候,正遇上落潮,只好在距陆地一里开外的海滩上抛锚。已是初冬天气,海风飕飕,不免寒气袭人。病号和小孩子,由警卫战士背着,其余的人,包括罗荣桓在内,纷纷走下跳板,淌过冰冷的海水,走到岸上。
这时,岸上已有人迎接了。原来,已在安东的肖华,得知罗荣桓要在貔子窝登陆的消息后,就通知海北指挥部的李丙令,事先准备了汽车并派人来迎接。随后,罗荣桓一行乘汽车来到普兰店,下榻于一座日本式小屋里。安顿好住处后,罗荣桓就派何敬之去联系开往沈阳的火车。
何敬之到车站去,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站长,但是站长也联系不到车皮。两天过去了,车皮还没有消息。到第三天,罗荣桓很着急,准备徒步行军,但又担心途中不安全。就在这时,车站通知,有了车皮。何敬之兴冲冲地赶去一看,不禁凉了半截。原来是一辆运货的闷罐车。车厢内到处是草料和马粪。这车怎么能坐人呢?
他十分扫兴地回来向罗荣桓报告。为了赶时间,罗荣桓决定,就乘这一趟车走。于是,大家动手把车厢打扫干净,上了车。车厢里没有座位,就铺开马褡子,放下背包,坐在上面。
有一个人皱起鼻子,闻一闻空气中仍然残留着的马粪味,耸了耸膀子,说了一句:“到了东北,还坐这号车!”罗荣桓听到了,便说:“能坐上火车就比走路舒服多了!我们到东北,不是来享福的,是来打仗的。往后,还是要靠我们的两条腿走路呢。”一片笑声之后,车厢里静了下来。
火车像老牛,慢腾腾地爬行着,逢站就停,一停就是老半天。罗荣桓嫌火车跑得太慢了,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北局。战局瞬息万变,时间就是胜利!
火车在距沈阳60多公里的辽阳站停下不走了。罗荣桓叫大家下车到站内休息,自己带着苏静等人进城找部队。
辽阳驻有冀热辽十六分区组成的卫戍司令部。罗荣桓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十六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和副政委唐凯。他们热情迎接罗荣桓,并给罗荣桓一行安排了住处,随后向罗荣桓汇报了部队情况。
罗荣桓一行在辽阳休息一天后,乘由辽阳卫戍司令部派出的汽车北上,于11月l3日下午到达沈阳。彭真等见罗荣桓到来,非常高兴,向罗荣桓介绍了东北的形势,也谈了罗荣桓的治病问题,建议他休息几天到医院检查一下。究竟去哪一家医院,先由黄农和罗生特就各大医院的医疗条件和政治状况作一些了解再决定。
罗荣桓随后去看望了已到沈阳的林彪,介绍了自从林彪负伤后部队的发展情况以及从山东来的各个部队的历史、特点以及这些部队主官的情况。林彪离开部队7年,对部队情况已经相当隔膜。他认真听取了罗荣桓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