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年代的情感追寻（文/《人民公安报》）
对于警察史的民间保护者来说，收藏的意义在于：追寻传统精神并把它传承下来
湖北警史馆的馆长周斌曾说过：“他们是建国后搞警史收藏的第一批人。”这一批人其实不多，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执着前行？如果将此归结于个人爱好，则过于简单。莫如说，是警察历史撩动了他们内心的情感，这份情感或许将为公安文化注入新鲜的活力。
魏代欣在湖北警官学院参加全国公安历史学术交流活动时，向中国警察学会副会长朱恩涛（右三）介绍山东解放区公安起源历史
正在消逝的故事
光华老去的那些人和物，串联在一起，代表着一个时代，和那些在那个时代上演的故事，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可以在我们脑海里还原警察历史上一个个真实精彩的映像。
解放前，山东新泰有个土匪叫刘贯法，一身的功夫，且心狠手辣，为患乡里多年，远近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他在抗战时期就曾勾结日本人，残害了不少抗日军民。日本战败后，他也改弦更张，跑到附近的铜石镇，与那里的恶霸徐学光狼狈为奸，鱼肉乡里。1947年的时候，中共上冶区委书记王云给区公安员姚贵良下了死令，坚决锄掉此害，还百姓一个公道。
某日正逢铜石镇大集，姚贵良带着两个民兵按例在路上设点查路条。刚过晌午，只见刘贯法和徐学光也大摇大摆地向这边走来，姚贵良心中不禁暗喜，“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他快步上前拦住二人，并以他们的路条过期为由，命民兵用绳子捆下。然后，他亲自把二恶霸押往区中队驻地。不想，半路上竟出了“幺蛾子”。没走一会儿，狡猾的刘贯法就嘟囔着要撒尿，赖在地上不走了。姚上前催促，刘竟凭着一身功夫挣脱开绳子，想逃。姚飞身上前阻挡。刘一个扫堂腿袭来，姚轻身躲开。刘又飞起挥拳取姚面门，这时，姚也没躲，甩手一枪。恶贯满盈的刘飞贼应声倒地，天灵盖被盒子枪嘣得粉碎。一边的徐学光这会儿早就吓得磕头如捣蒜，裤子都尿湿了，嘴里还不住喊着，“打得好，打得好”。
这个发生在60多年前的“勇斗刘飞贼”的故事，离我们现在光怪陆离的生活已经十分遥远了，说起来也就是个“乐子”，而其中的英雄姚贵良也早已离开了人世。可就是这样一个现在谈起来可成为“乐子”的英雄斗匪徒的老掉牙故事，在当时的铜石镇，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百姓们弹冠相庆，不受恶霸欺凌的的生活终于到来了。山东省沂南县民警魏代欣在采访了当时仍在世的姚贵良后，把这个故事记载在《烽火公安》画册里。
据魏代欣说，他曾采访拍摄过的上百位人物，从2002年至今已经去世多半。像姚贵良这样的战争年代老公安群体，正以加速度离开我们。随之而去的，还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鲜活故事。
同老人一样，无数久经磨难留存下来的警察历史文物也在加速度流失、消亡。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前些年，警察历史物品不像字画、瓷器等主流收藏品种，社会上层的富有人士基本是不会来关注和投资的，老百姓对其也不会产生兴趣，更别说去搜寻和保护了。”浙江金华的警察史料保护者方立告诉本刊记者。魏代欣在完成他的“烽火公安摄影”后，也发觉，“一方面，我们对老革命留下的公安文物欲求无门，一方面，他们的子女在认识不到内在价值的情况下，随着老人归西而将其损毁甚至付之一炬。”
与中国大陆相对应的另一个现象是：有许多跟名人、重大事件有直接关联的警史藏品正在向海外流失，当下虽然没有证据证实流失的数量和速率，但是据圈子里的知情人士透露，这几年，有很多香港、甚至海外经济实力雄厚的藏家在大量收购。
居住在海南海口的王彦程是对警察历史十分痴迷的收藏者，他说：“民间的收藏者一般经济能力有限，只能在自己钟情的细分领域里买一些。但是看着这么多的‘好东西’流出大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痛。”所以，他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他怕“把这个（收藏领域）炒热了，东西应声上涨，对我们这些没几个钱的小收藏者来说是个悲剧。”
跟大量历史物品的损毁、流失相应的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自1999年上海公安博物馆首度开馆以来，我国各地公安机关已经开馆和即将开馆的警察博物馆如雨后春笋般在诞生。许多文物造假者不失时机地向市场上“投放”着大量的赝品，以迎合各地博物馆的“需求”。“警察历史收藏是独辟的收藏门类，专业性较强，当赝品开始延伸到这个门类之中，对初涉收藏的菜鸟来说难以辨别真伪。”王彦程对此扼腕叹息。
为什么搞收藏
历史是属于人民的，她往往就是由一个个小人物那昙花一现般的小故事汇集而成的。在那背后，有取之不竭的精神力量。
“我为了买一枚1906年（光绪32年）京师高等巡警学堂奖章，光打电话就不下百元，最后花近两万元终于把直径3.5CM的这枚奖章给买回家收藏保护起来，自己却勒紧裤腰带过了两个月的清苦日子。”说起自己的收藏史，方立仍觉得心酸不已，“目前我们这些草根警察历史收藏者都是单兵作战，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在采访的时候，记者也曾疑惑过，对这些搞收藏的民间人士们不甚理解，说穿了是个人爱好，喜欢一件东西，怎么就玩命地“折腾”呢。可是，在接触到他们之后，就会发现，他们收藏行为的背后是对警察史的深深迷恋，打动他们的不仅仅是因为物件是“老”的，而是自身情感通过老物件与前人的一种联结，是跨越时空对往事的一种探寻，甚至再回来反观现在。
王彦程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2008年，海口媒体对他所收藏的一张1938年的畜犬证进行了报道，媒体上对他的评价是，“这张畜犬证是真品，很有社会价值。现在海口乃至全国对养犬的立法都有争议，该畜犬证无疑对立法有借鉴意义。对海口乃至全国的养犬立法提供了历史依据。”说到兴头上，他还给我“秘示”（尚未公开过）了自己收藏的北洋巡警学堂《警察课本》初级，里面详细表明了警察名片的作用及制作方法。“这跟现在的警民联系卡是不是很像，其实在清朝就有了。”
与收集藏品实物相比，魏代欣则把更多功夫用在聚焦并传承公安精神上。他是从摄影圈绕到收藏圈的，因此对影像内涵理解得更深刻。他说：“《烽火公安》的拍摄理念是，被摄人物直视镜头，用“心灵的窗户”与读者对视传承精神力量。“记者问他，这些表情淡然的老者的精神力量是什么。他说：“这种精神力量就是公费医疗证从不让家人沾光，谁说共产党孬就等于打他老脸，就是枪林弹雨大半生，解放后悄然回家务农，从不向国家要待遇……”边说魏代欣边拿起鼠标打开烽火公安网站，让我观看“老公安”们年轻时代的照片：“当年他们都让鬼子汉奸闻风丧胆，你看英气逼人、气宇轩昂的正义形象，这种气质是今天的电影演员模仿不出的，太酷了，绝对‘纯爷们儿’，我晚上都不敢看，容易激动睡不着觉。”
用影像的力量，还原并锁定前辈身上流淌的“正气”，这是魏代欣孜孜不倦挖掘保护公安史的最早初衷。
或许，通过聚焦历史、传承精神，现在跟过去真能找到一个联结点。他觉得，今天的民警通过了解公安起源发展的历史，就会欣赏钦佩过去的“纯爷们儿”。毕竟时代不同了，不奢望他们都能达到老前辈那种高尚的思想境界，但起码可以让年轻人找到自豪感、归属感，以及承前启后的道义责任感，公安队伍才能得到老百姓更好的信任和尊敬。
如何体现“藏品”的社会效益
民间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升斗小民的希望是得到官方的帮助，而他们也开始敏锐地意识到，为了更好地展现“藏品”的社会效益，有时候也不得不动一点商业脑筋。
就像方立所说的，历史物品在流逝，而民间个人的能力终归是有限的。怎样对警察史这个领域进行更好的保护，其实离不开官方的行动。“随着社会的繁荣进步，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对警察历史感兴趣、对警察藏品感兴趣，官方在这方面要做好引导，提供一些好的条件和机会，创造一个好的收藏研究的氛围。” 江苏警官学院的收藏人士何稼男觉得，民间的行为目前表现还比较散乱，亟需官方的引导，二者之间需要一个对话的平台。
如今，除了中国警察博物馆外，各地已经开馆和即将开馆的警察博物馆已达三十余家。湖北警官学院建立了中国警察历史收藏家联谊会，为民间与官方间的对话搭建了第一个平台。公安系统从上至下，都开始对警察史的保护愈加重视。魏代欣的《烽火公安》纪实摄影画册出版即是得到公安部的支持，何稼男的几次个人展览也是在上海公安博物馆和江苏警官学院的支持下得以举办的。
目前，魏代欣把“烽火公安摄影”做完后，又在“烽火公安网站” 上继续着寻根之路。而已经集聚到少数个人手里的警史藏品怎样面向世人，实在是不同于图书和网站等传媒工具，毕竟那都是真金白银“淘换”来的，严格讲，属于私人物品。
“就我搞警察历史收藏来说，我希望有一天每一件藏品都是社会的！一件都不想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彦程的回答打消了记者的疑虑。“警察历史物品的价值表现是，社会价值大于经济价值，要让人知道这些藏品背后的价值和意义。”
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方立说：“我会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去搜寻和保护遗失在岁月长河中的警察历史文物，使其在自己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得以完整保存延续。”他也希望自己的藏品能进入博物馆，可是唯一让他犹豫的是，“怕博物馆里面的人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宝贝’。”对照此话的现实问题是，很多地方的警察博物馆出于种种原因，还没有能力聘用专业警史研究者，工作人员大都是临时借调或兼职的非专业人士。
但是，这种担忧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得到改观。除了像上海、重庆、广东惠州等地警方在博物馆建设上不断加大投入，已初具规模外，魏代欣还给本刊记者描述了一个“走品牌路子”的远景。他举例说，以人气愈来愈旺的“烽火公安”网站为平台，可以与企业商家合作，以山东公安支援奉献新中国的轨迹为主线，策划“重走南下路”活动，进而再发动“寻根齐鲁行”，把“革命后代联谊会”引导为“人民公安历史起源学术研讨会”，从而可以把警察博物馆筹建工作，延伸为整个社会热心参与并共同推动的公益活动。其意义不仅仅在于为警察博物馆收集和保护文物，更寓意着革命精神在新时代公安机关的继承和弘扬，这种寻根的意义是多重而深远的。
把警察历史融入公安文化中，无论对正在消逝的事物，还是眼前的工作，也许都是一个挽救和发展的契机。采访完魏代欣，他用自己的私家车送我回去，我发现车门上印着灰色的“烽火公安” LOGO图案。我说：“你的品牌意识都上车了，就是颜色不够明显。”他不急不忙答道：“不对，它在夜里是能反光的。我准备做上一些，给网站会员每人发一套。” □人民公安报记者 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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