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战役奇谋博弈述评(文/毕建忠)

1947年5月,在华东战场上的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军演绎了一场经典绝伦的孟良崮战役。此役挫败了国民党军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为刘邓大军*刘邓大军,即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治委员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南渡黄河转入外线作战从侧翼拉开了帷幕。

一、蒋介石施重兵方阵稳扎稳打,陈粟采用“耍龙灯”攻城打援

1947年暮春,国民党军统帅部在其全面进攻被打破后,被迫改为集中兵力对陕北和山东解放区进行重点进攻,企图以钳形攻势聚歼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军主力于华北冀晋地区。其对山东的重点进攻,采取了以下措施与方针:

(一)以陆军总司令部徐州司令部总司令顾祝同,统一指挥对山东的重点进攻;

(二)从晋冀鲁豫战场与武汉抽调第2兵团及整编第9师(简称整9师,余同),会同山东战场的第1、第3兵团及第2、第3绥靖区部队作战,总兵力达24个整编师(军),共60个旅、45万余人;

(三)以24个整编师中的17个师(军),内有号称“五大主力”的3个师(军),集结于泰安、莱芜至东南的河阳、临沂地域,形成了宽约50公里、长约120公里的进攻方阵;

(四)采取“密集靠拢、加强维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战法”*《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108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6。,以避免被分割歼灭。

蒋介石认为:“匪军的主力集中在山东,同时山东地当冲要,交通便利,有海口运输,我们如能消灭山东境内匪的主力,则其他战场的匪部就容易肃清了。”*台湾“国防研究院”:《蒋总统集》,第2册,1598～1599页。蒋介石由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实际上反映了他的兵力不足,反映了他的战略战术失败,反映了他的外强中干,挽救不了他的失败。

4月初,华东野战军自焦济路南下,隐蔽配置于与国民党军方阵相对应的50公里地带,相距仅10公里左右。6日,国民党军派飞机对驻坦埠附近的华东野战军指挥部进行轰炸*《陈毅传》,368页,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19日发起了全面进攻。华东野战军展开了阻击战。

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为创造战机,以主力一部于23日起,首克泰安,继西捣宁阳,均因敌未被调动,而未能实现打援目的。乃回师东进拟歼整74师、整11师,又均因第5军等部迅速靠近而未成。至5月3日,陈粟用“耍龙灯”式的高度机动回旋的方法,虽取得了歼敌3万余人的胜利,迟滞了国民党军的进攻,但因其采取密集平推、稳步前进、不轻易分兵的战法,而未能达到预期的作战目的。对于上述情况,陈粟于3日两次致电报告中央军委称:“蒙阴附近敌较集中不好打,故改打新泰”,又因第5军距新泰1天路程,“故放弃本夜歼新泰11师之计划”,决定第1、第6纵队南下鲁南,第7纵队去华中,主力待机歼敌。

二、毛泽东授欲擒故纵诱敌深入,汤恩伯取中央突破方阵瓦解

5月4日,毛泽东看到陈粟来电后,当即复电陈粟称:“敌密集不好打,忍耐待机处置甚妥。只要有耐心,总有歼敌的机会。你们后方移至胶东、渤海,胶济线以南广大地区均可诱敌深入,让敌占领莱芜、沂水、莒县,陷于极端困难,然后歼击”。6日,毛泽东再次指示陈粟:“目前形势,敌方要急,我方不要急。”“一不要性急,二不要分兵,只要主力在手,总有歼敌机会。”你们可“装着向河北* 河北,指黄河以北。退走模样,使敌发生错觉”,我主力“不要守阵地,对敌正面、侧面、后、中一律不打,让敌放心前进”。“当此时机好打则打之,不好打则主力转入敌后,局势必起变化。” 8日,毛泽东根据华东野战军参谋处5日辰时报告称:顾祝同命令第1兵团主力向沂水北进攻的情况,再次指示陈粟:“只要你们不性急,不分兵,不去扰敌后路,让敌放手前进。你们则集中主力于距敌较远地点(不要天天接触),必能找到歼敌机会”。

毛泽东的上述指示,体现他的欲擒故纵、诱敌就范的奇谋大略,麻痹敌人妙计连环的军事心理学,集中兵力、审慎创造战机的制胜之道,堪称破敌方阵的高手。

陈粟遵照毛泽东的指示,一是除第6纵队南下外,第1、第7纵队不再分兵;二是主力与敌脱离接触,让敌放心前进。当陈粟采取上述措施后,连同前期“耍龙灯”后的隐蔽待机,果然使蒋介石、顾祝同产生错觉,认为华东野战军是“攻势疲惫”,遂令其各部“跟踪追剿”。10日,第1兵团司令官汤恩伯一改其“稳扎稳打”的战法,令所部开始北进。

三、陈粟巧施“猛虎掏心”战,整编74师被围孟良崮

11日,汤恩伯以整74师等3个师北犯。当日晚,华东野战军侦察部门获息汤恩伯发给其部下的部署电,立即呈送粟裕。粟裕看后判断:敌人“是以整编第七十四师为主要突击力量,在两翼* 两翼,即整74师的左翼为整25师,右翼为整83师一部。和后续强大兵团掩护下,对我进行中央突破”,其“矛头直指坦埠”。并认为:“我应立即改变先打第七军和整四十八师的计划,以反突击来对付敌人的突击,即迅速就近调集几个有力的纵队,以‘猛虎掏心’的办法,从敌战斗队形的中央揳入,切断对我威胁最大的中路先锋敌第七十四师与其友邻的联系,并将其干净、全部消灭掉”。

粟裕想定后,马上向陈毅作汇报。于是,陈粟二人连夜召开了就近第1、第4、第8、第9纵队及特种兵纵队领导人作战会议,12日晨下达了以第1、第4、第6、第8、第9纵队担任割裂围歼整74师的任务,以第2、第3、第7、第10纵队担任阻援任务的命令,并决定战役于13日黄昏发起。12日,毛泽东致电陈粟称:“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均已前进。你们须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制。”毛泽东的这一指示,充分体现了对陈粟的信任,赋予了临机决断权,使陈粟更加坚定了战役决心。

12日,国民党军整74、整25、整83师一部进至黄鹿寨、旧寨、野猪旺等地,被第9纵队击退。13日上午,敌3个师又发起攻击,至下午4时惧歼后退至黄斗顶山、重山、马牧池,张灵甫妄图于14日进占坦埠。

13日黄昏,华野发起“掏心”战。在第4、第9纵队于正面的阻击下,第1纵队从右翼出击,占领了蛤蟆崮、界牌,割裂了整74师与整25师之间的联系;至14日上午,切断了通向垛庄的通路,且第6纵队也从费县急进至垛庄南的白埠地区。第8纵队从左翼出击,攻占了依汶庄及磊石山等要点,割裂了整74师与整83师的联系,并与第6纵队相呼应,形成了合围圈。

战至14日10时,骄狂的张灵甫得知其两侧已被解放军揳入,如梦惊醒,决定掉头向其后方补给基地垛庄撤退。但为时已晚,垛庄已被陈粟的伏兵第6纵队占领。张灵甫不得不下令丢弃美械重装备,连夜向孟良崮、芦山退缩,以图固守待援,向蒋介石求救。

在此形势下,陈粟令5个纵队发扬夜战精神,收紧合围圈。至15日晨,将整74师围困于孟良崮为核心的几个山头上,主要是520、东西540、600、610高地,及芦山、雕窝等地,并对整25、整83师构成了坚强的防线。

与此同时,华野第10、第3纵队,进行了对国民党军第5军、整11师的牵制和阻援准备;第2、第7纵队对青驼寺、河阳方向的国民党军第7军、整83师、整48师,进行了侧击与阻援准备。至此,陈粟对整74师的“掏心”战胜利完成。

四、陈粟以围歼与阻援相结合,蒋介石的“磨心战术”被粉碎

张灵甫被围后,驰电蒋介石要求火速救援。蒋介石接电后,始则一惊,但转念认为:74师战斗力强,处于有利地形,正可作“磨心”吸住共军,而以周围的10多个整编师,向包围孟良崮的共军进行反包围,内外夹击,既解74师之围,又可尽歼陈毅所部于蒙阴东南地区,遂以此“磨心战术”电令张灵甫与外围各师执行。张灵甫受命后,也自恃建制尚完整,战力强,可作诱饵,遂一面再电蒋介石派空军投送粮弹,一面调整部署,固守待援。

陈粟为迅速歼灭整74师,决定于15日13时发起总攻,陈毅并提出“歼灭74师,活捉张灵甫”的口号,一并传达全军。广大指战员当即立下了“攻上孟良崮,活捉张灵甫”“消灭74师立大功,红旗插上最高峰”的誓言。粟裕为了便于观察敌情和指挥作战,率领由少数人员组成的指挥所离开西王庄(坦埠东北),到艾山脚下张林村附近的“千人洞”,实行超前指挥。

孟良崮围歼战,是一次典型的山地攻坚战。其特点是:守敌战斗力强;地形山峰陡峭,岩石累累,沟壑较多,可攀登处筑有障碍,可谓易守难攻。然而,纵是如此,由于陈粟指挥得当,各纵队指战员机智善战,英勇顽强,浴血拼搏,终于仅经1昼夜激战,就将整74师及整83师1个团,共3.2万余人全部歼灭,被新华社誉为“蒙阴大捷”。

击破蒋介石“磨心战术”的主要战法与经验是:

(一)严密封锁,阻敌突围。15日下午,整74师在飞机掩护下向垛庄突围,被第6纵队打回;继向西突围,被第1纵队打回;复向东突围,又被第9纵队打回,终将其歼灭。

(二)峰峰堡堡,反复争夺。因敌居高临下固守,担任围歼的各纵队虽以短兵相接,刺刀见红相攻击,但敌却乘沟隙而藏匿,伺机击而据之。因此诸多峰堡往往经过数次乃至十数次的反复争夺,始能占领。

(三)搜索沟谷,尽歼匿敌。在16日16时半战斗结束时,发现敌电台在活动,粟裕命令第4、第8、第9纵队对孟良崮、雕窝间的山谷进行搜索。至18时,共搜出匿敌7000余人,实属一大成绩。

(四)阻援成功,终获全胜。担任阻援的各纵队,对西面的整25、整65师,东面的整83师、第7军等部,或以突然密集的火力、近距离开火,连续击退其冲击,或以侧击将敌拦腰截断,阻其距整74师于5公里以外,使其不能越雷池一步。对原在莱芜、新泰的第5军、整11师,则将其分割,牵制于蒙阴以北,加之这些部队惧怕被歼而保存实力,增援并不积极,从而使蒋介石的反包围企图遭到破产。

(五)兵民协力,胜利之本。在孟良崮战役中,鲁中军区和滨海地方部队与广大民兵,积极地进行了配合和支援。特别是鲁中广大人民群众,彻底进行了空舍清野,封锁消息,给解放军做饭烧水,送军鞋;组成7万多常备民工随军服务,15万二线民工及众多的临时民工支援前线,构成了“兵民是胜利之本”这一壮丽的人民战争新画卷。

五、余评

张灵甫性极骄狂,且得宠于蒋,受命于蒋,甘为“磨心”而毙命,其死因不外为:自毙与被击毙。

(一)自毙“成仁”说:据国民党军《第一兵团蒙阴东南地区战役战斗详报》记叙:整编74师归来的王、冯两团长等所述,迄16日午后4时,“我张师长、蔡副师长及负伤的陈旅长、卢旅长等亲率师部特务营之一部及各旅官兵数百人奋呼格斗,弹尽继以枪刃刃拼,继之以石,迄午后六时,匪我相距咫尺,我张师长、蔡副师长等皆赤手毙匪徒,以其最后一弹慷慨成仁。”* 《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资料选编·孟良崮战役》,172页,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编审委员会编辑室编印,1963。此说疑点多多。其一,所述主要情节,该师被俘的将校等官兵,无一人提及。其二,王、冯等是何时逃往临沂的不明确。若是16日16时,则张灵甫既未被击毙,也未自毙“成仁”;若是18时后回临沂的,则张灵甫已于2小时前被击毙,故此说不能成立。

(二)被击毙说:对此有当时的文电可证实。其一,5月20日,第6纵队在向华野汇报时称:“敌师部带特务营×守孟良崮山下一个大洞,十六日下午三时后以特务团最后解决该敌。”* 参见《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资料选编》,孟良崮战役后各纵队汇报记录,1947年5月20日。该纵战史称:“击毙敌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其二,5月30日,陈粟等报告中央军委称:“据最后调查证实,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副师长蔡仁杰,五八旅旅长卢醒,确于16日下午2时解决战斗时,被我六纵特务团副团长何凤山当场所击毙。当特团副团长走近张灵甫等藏身之石洞,据师部副官出面介绍为张灵甫等人。现尚在俘官处可证”。报告中有一个重要的情节是:副官“介绍”后,张灵甫等并未出洞投降。

对于未能实现“活捉张灵甫”的口号,陈毅于6月9日接见整74师放下武器的将校们说:“贵师长张灵甫、副师长蔡仁杰之牺牲,毫无意义,应该惋惜”。同时指出:“蒋介石自北伐中期叛变人民,走上法西斯独裁专政的道路”,“在蒋介石独裁媚外的政策与错误战略的双重错误下,国民党军队之遭受失败是必然的。例如贵军在抗日战争中的战功表现很好,战斗力亦堪为国民党军之冠。可是一到内战战场,仍然逃不脱被歼的命运。各位应深深研究其中的原因。”陈毅这是讲了蒋介石的历史教训,也是一切背叛人民、独裁媚外的反动势力必然要失败的定律。

孟良崮战役博弈的结局,是毛泽东军事思想的胜利,为人民解放军转入战略进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作出了贡献,功彪青史。孟良崮战役所体现的:听党指挥,机智善战,浴血拼搏,纪律严明,军民协力,敢打必胜的精神,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必将为强军圆梦得到传承和创新。

[作者简介]毕建忠,军事科学院原军事历史研究部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