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王士文的故事之八（第二集）

                                                     第二集：抗日烽火起

      八，上庄之殇

     忧国者不顾其身,爱民者不罔其上

   ---《省心录》宋·林逋

    1，国破家碎风飘絮

   未时末，四老回庄，远远滴看见被毁的庄围墙，走近看，遍地黏土块，好好的一个庄，一两个时辰破坏殆尽，一片残破荒芜样。

   没有了南门，习惯性从南面进庄，二孝顺家的院围墙柴门被拆的稀乱，几件草屋立在危墙的乱土块中，二孝顺的大哥正在给二孝顺设灵堂。

   四老进门问候大哥，方知家人还没有告诉住在老大家病卧在床的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说这个凄凉！

   一顿安慰之后，四老心情沉重地再往东北头的庄长家走去。

  在庄长家的院墙外，就听见院里乱糟糟的。原来律家老爷子也刚回庄，进屋见儿子被小鬼子糟蹋的惨状，顿时晕厥过去。

  和老爷子一同回家的庄长三儿玉堂，一下子扑在亲爷身上，他的小手扒拉着血人似的亲爷，哭喊着：“爷呀，您睁开眼睛看看俺吧，俺还没长大，俺还没读书，俺不能没有亲爷啊”。

   七岁儿的悲痛欲绝，众人一片哀痛！

   玉堂三牛趴在血人似的亲爷身上，亲爷时不时的吐出血水，都被三牛一双小手接住，太悲惨！

   三牛二大娘实在不忍看下去，好说歹说才把三牛牵会自己家里，给他换洗衣服。

   四人进院，第一眼就难受的只喊天！

   律家大爷抢先在北屋门口抱起亲爷老庄长，哭喊亲爷醒醒

   凤林叔这会儿显示出他少有的强练劲儿，扒拉开众人，一把将律老爷子夺过来平放在自己怀中，只见他右手大指头掐住老爷子的“人中”穴不停地碾动，又呼律家老二搓捏脚底板的涌泉穴。女人们呆住了，懂事的律家长孙，不停地在老爷的耳边哭唤着佬爷佬爷！ 

   律家大爷松开手把亲爷放进凤林叔怀里，自己直奔北屋三弟律怀振的床前。

   一会儿律老爷子苏醒过来，他仍直盯盯看着昏迷中的奄奄一息的血人般的三儿子，悲愤地也是乞求地低语道：阎王啊，你该让我替三儿去呢，你不能如此瞎眼呢！

   律老爷子到这会儿都还不知道三儿媳妇和小孙女，躺在东屋，她娘家弟媳妇，士奎娘在喂她们红糖生姜茶，不停歇地缓缓地掐捏着唤醒着母女俩快停滞的心脑经络。

   几乎和士奎士文俩兄弟同时回庄的，打猎砍柴回家的庄长的大儿子律玉坤，悲痛欲绝地守护在亲爷身边，他到这会儿都认为自己不该跑那么远去打猎。

   他坚信若自己在家，他领着一伙年青人，凭他们手中的猎枪，怎么滴也能和小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亲爷的惨状就是他这个老大的责任！

  “ 狗日的日本小鬼子，俺和你不共戴天”！暴脾气玉坤，对天长吼，出口恶气后。又麻溜滴跪在的亲爷身边，接过二大爷家的大嫂递过来的热水和汤药，给亲爷擦洗喂汤药，口里还在问着“俺娘呢？俺幺妹妮子呢？”

   士文爷应付说：“娘儿俩吓住了，在东屋睡着了，你妗子在”。

   坐守着老三侧面靠墙边坐的律老爷子，听到这里，看看老三，眼泪止不住地流。

   傍晚士文陪着亲爷把五头牛分别给三个主人家领回，主人家对他爷儿俩千恩万谢，口里一直说着：鬼子进庄，牛羊鸡都是一个不留的，这士文小将军好能耐。

   送完牛，士文径直往亲姑家走去，他刚才看见玉坤大哥悲愤暴怒的样子，他要陪着大表哥玉坤，他对爷说：“大表哥平时罩着我，此时，大表哥遭难我要陪着他”。

   2，小鬼子创新人间最酷刑“凌迟”刑，折磨受刑者极度痛苦地缓慢死去，折磨亲人痛不欲生。

   小鬼子恶魔，对庄长内器官“凌迟”刑，人类只有小鬼子才会比恶魔都残忍。这种捣碎气管喉管和内脏的刑，让人慢慢死去的残酷难以形容，庄长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喉口里咕咕嘟嘟不断地往外涌血，那憋闷，那痛疼死去活来，也折磨的亲人肝肠寸断，折磨全庄人心如刀绞！

   躺在床上的庄长律老三，血人般的，时不时伴着肚子地冲出来气流，涌出一大口血及血块，此刻的庄长怒目圆瞪，如此反复着。血水从被撕裂的腮帮边流淌到铺满秸秆草的床铺上，粗肿的脖子，浮肿膨大的胸腔伴着心脏弱弱的一鼓一鼓。

   庄长抬回来起，亲人们就一个劲的擦洗他身上的血块血迹，不停地煎熬生姜水灌喂，庄长已经失去了吞咽功能，说喂汤水，实际上只起到清洗被碎裂的口脸和被捣碎的口腔。但是亲人们认为，这是唤醒三哥的唯一办法，所以一直灌喂到第二天子时，庄长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

   3，庄长亲爷悲愤地说：国破家碎啊，俺儿死在乱世啊，俺儿死在国运不济啊！

     乡亲们悲痛地说：庄长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律老爷子一直坐在三儿侧面的墙根，每见此状，他就捶胸顿足呼喊：“老天爷啊，你让俺替三儿受罪吧。你保佑俺从不做错事的善良的三儿别遭罪啊！老天爷呀，你得保佑好人啊！俺儿遭害是国运所致啊，不是俺家干错事啊，老天爷呀，你开开眼让俺换俺儿吧，他不该死啊！”

   凤林叔外面事忙乎完，麻溜滴来亲姐家，正遇见庄长又喷血，律老爷子又哀求老天爷。

   凤林叔用大巴掌捋着律老爷子的前胸后背说：“您老歇口气吧，你看三儿听见呢，他更难受啊。全庄人都知道俺三儿是为国捐躯啊，你家祖祖辈辈积德，神知人知，这不是你的事啊。”

   凤林叔一番话说出，众人感觉庄长涌血的咕嘟声要小一些。坐在律老爷子身旁的庄老爷子说:“庄长知道他死得其所呢，内心得到安慰了”。

   律老爷子信服的点点头喃喃道：“三儿，你死在乱世，你为国而死，死的其所，全庄人都懂你。。。阎王爷啊，你不能收俺儿啊，俺离不开俺儿啊！”众人掩面而泣。

   此时，玉坤端一盆热水，士文端一碗汤药随其后，俩兄弟跪坐在庄长病榻前擦洗喂药。

   白天黑夜，全庄的男人都在庄长家院子里蹬着，没有一句话，没出一点儿声。

    4，六旬老人丧子，一岁幼女和七岁小童丧父，四旬妇人丧夫，天地同悲！

   第二天亥时，庄长山下涌血，浑身完全没了知觉。丑时末。三哥律怀震完全断了气。

   律老爷子从怀里放下儿子，抹抹眼角的泪水，谢过众乡亲。他说：“俺的棺材给俺儿睡，俺要给儿守灵七天”！

庄里的知客在场，他立马上前低声应道：“嗯。”

   律老爷子在本庄也当过好几任庄长，三儿优秀又接上庄长，现今三儿去了，他慢慢缓过劲儿，问知客：“王二孝顺那边怎样了？”

   知客回：齐了，明儿殡！

   律老爷子说：告他爷，三天殡，九顿汤，大办厚葬！缺啥言一声，老爷子们都去没商量！

   律老爷子此时撑起刚故去的庄长儿子的义务吩咐道。

   他走到院子里，度两步，回，又度两步，再吩咐知客：

   我儿三儿这边，小办薄葬！不报丧，不送信，不扎彩，不泼汤，不收礼不待客，知会那些个老爷子，就俺老哥几个给俺三儿送送行，小送葬。

   律老爷子交代完毕儿子的后事，一切事就由知客带着堂亲后生和庄邻伙计有条不紊的打理着了。

   设灵堂，扎灵棚，摆灵位，设流水席。

   亲属儿孙孝子们哭卧麦穰，堂亲儿孙孝子们陪跪灵棚。

   庄长律三哥家，一切安置妥当。

   知客高喊：客至！

   孝子哭声骤然声高八度。虽然他（她）们真心悲痛欲绝，早已哭哑了嗓子，但是，这程序性的哭丧礼数一启动，仿佛再现了律三哥生前的音容笑貌，又看见三哥在西大沟刑场上，经受着小鬼子惨绝人寰的折磨。分毫不少的哭丧礼数，带领着众亲友一次又一次的进入到刑场，重复着最惨烈的凄伤。所以细听去，哭声变成了嚎啕声，更加撕心裂肺。

   知客喊：庄客王老爷子行礼！

   哭声渐止，全场屏息静气。

   王老爷子缓步进灵棚，至灵位半丈处，凝停半刻，弯腰低头至膝，双手大弯臂作一个深捞，抵底至脚尖，之后手臂随头脸缓缓高起，双手升至齐眉时汇拢抱拳，行一揖礼；之后右膝后退半步，左膝跟进，双腿并拢，双膝跪地，双手合、升、降，双掌大伏地，嗑头，行一五体投地礼。

   陪跪棚孝子们陪嗑嗑头礼，孝子长子玉坤长跪灵前。一一回拜。

   这时长号响：“呜——！”

   知客喊：“回礼！”

   灵堂内儿孙孝子们嗑头还礼，哭声骤起，响彻云天。

   王老爷子缓起身，向知客行一揖礼，轻掀竹帘进灵堂议事。

   5，律老爷子思索灾降三儿之根源，那出卖俺儿的汉奸是谁？是怎回事？

   律老爷子自己 坐在儿子的灵堂靠西北角的旮旯里，士奎他爷凤林老爷子、等庄里的老爷子们，村里的长老们一个一个的进来，陪着律老爷子坐在西北角的旮旯里，一锅烟接一锅烟地抽着……。

   国破家碎到如此境地。律老爷子得想明白这一切灾难的来龙去脉。

   律家是庄里不多的人人能识字的人家。律家老祖宗的遗训：“克勤克俭，唯读唯耕，唯诚唯善”。这十二个大字就挂在堂屋正面的墙壁上，褶褶生辉，代代相传。挂在上房正面的墙壁上，代代相传

   律老爷子忽起身，研墨润笔，在儿子棺材上挥毫泼墨，右书：“中国人多”！左书：“日本人少”！棺头一个大字：“奠”！众老爷子起身，接笔！各描一笔！

   全庄老爷子的行动告诉了律老爷子，庄长为爱国护庄而死，虽死犹生！

   众老爷子坐回到原处，不语，一锅烟接一锅烟地抽着……

   6，庄人自发升格葬礼，“庄葬”爱国护庄好庄长！

   送殡那天，各路亲戚还是自觉来了不少，各庄来的庄长也不老少。

   行“路祭”时，王张庄三老爷子对律老爷子说出一个惊人之举，他们要为庄长行大礼，行“大八拜”重礼！

这是个三乡五村人只听说过没见识过的丧葬大礼，今天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由老施少了。

   棺材置于路中央，孝子白花花跪满地，庄邻亲朋夹道而立。

   律老爷子圆顶帽，山羊胡，大襟褂，青步鞋。

   老爷子凝眉敛容，一步一揖，一揖一叩，进两步，退一步，手托天，膝跪地，高推低探，前走后倒，单跪双嗑，快握慢抱，当快快，当慢慢，一招一式心郁情凝，一板一眼山呼海啸，一步一动老泪纵横，一行一止涕落两行。

   现场空气凝滞，大地悲恸。

  老爷子们颔首扪心，生恐律老爷子悲伤过度，心交力瘁不支。

  众乡亲手心汗湿，泪眼模糊，泣不成声。

  孝子孝孙痛彻心扉，扯断了心弦。

  过往路人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礼毕，扶下。

  众宾客看懂律老爷子敬儿子因报国尽忠，自己老给小施大礼的。此时个个表情庄重，随入施礼的来客中。

 知客喊：

   各位老爷子行“小八拜”大礼。

   各亲戚、庄客行“四勤四揽”四揖四叩礼。

   天幕低垂，长号呜咽，鞠躬嗑头，如泣如诉，哭声如嚎，撕心裂肺。

   末了，压轴，知客亲自上阵行“二十四拜”大礼。眼花缭乱，群众惊异，人人看傻了眼。

 行“路祭”毕。

   知客吼：“起灵！”

   十六名举重客齐喊：“起！”“走你！”

   悲愤未解的孝长子玉坤突然大喊道：“中国人多！日本人少！”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火山子墓地去。

   一路的哭声，一路的纸钱……

   一路的“中国人多，日本人少”的吼声久久地回荡在庄里和山林间!

    乡邻和各路能人志士哀伤在心青烟烧，纸钱纷飞祭酒洒，表达着对国破的愤懑对护国英雄最高敬仰！他们大礼送律庄长入土。

    这是一个最高规格的丧礼，没有丧宴（不要丧宴）！

   7，跑反

   庄长入土“五七”后，律老爷子住在山里的同胞兄弟，来接律老爷子和三儿的媳妇及俩小幺孩儿进山里避难。老爷子不愿意，他说要守着三儿的坟茔守着自己的庄才安心。

   在小鬼子占领泗水县后第三天，律老爷子的兄弟再来接老爷子进深山避难，这次是众兄弟不依大哥，他们说：“你是俺家大哥，俺三侄儿有长子，守孝守灵由他们掌管。你看你三儿的寡媳妇领着七岁和一岁的俩孩儿，你看小鬼子占地的速度好快，咱济南没啦，泗水也没啦，接下来兵荒马乱不稀奇了，野鬼们再踏进庄，咋怎？”

   一语点醒迷瞪人。老庄长律老爷子识字懂礼，亲兄弟说得对，家里的老爷们多做呢，能让三儿寡媳妇拖儿带女，抛头露面遭祸乱？自己活着呢，能让没了亲爷，还没子嗣的三儿长子一个人承担这乱世中的家族重担？保护没了爷的幼小弟弟妹妹？

是的，保护三儿弱小的妻子儿女， 就该是自己的事！

   三儿的长子玉坤也同意伯，叔佬爷们的安排，并叮嘱佬爷说“相信你大孙子俺，俺一定要给俺爷报仇！让俺庄太平，到那时，俺来接您们回家！”

   律家几个老爷子，口里都夸赞三儿的长子有志气，也说三儿没白死。但是面部却没啥表情，都知道和小鬼子斗，咱单个的人那是对手？所以，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把家里的老幼安置到更高山的深山住，小鬼子不去的地方，才能说的上安全。

   律老爷子见过世面，经过风霜，他那里信大孙子的狂言？但是，心里也揣着“莫说少年狂”的修养，对大孙子说：“你把自己家过好，等你丰收了，山前不闹小鬼子了，就来接俺老少回！”

   律老爷子绕道凤林家门口出庄，为什么？他有重要话要对三儿的妻弟王凤林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