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消灭脊髓灰质炎的日子

中国医学科学院医学生物学研究所  赵  玫

 

我是有66年党龄的中共党员，年逾九旬。学习党史，回顾往事，心潮彭拜。

    流浪逃亡 倍遭苦难

20世纪30年代，双亲参加地下党干革命，被捕关在国民党北平草岚子监狱，把幼小的我寄存在育婴堂。5岁失怙，特务追踪烈士遗孤，母女逃亡途中被劫。在抗日后方洛阳，度过了1942年河南大饥荒的熬煎。1944年中原事变，在敌机铁蹄下徒步逃难三千里。

1948年，在学生运动中加入民主青年联盟，接受了共产党的教育及考验。

在中央生物制品检定所锻炼成长

新中国诞生伊始，微生物、生物制品学专家汤飞凡在北京天坛创建了中央卫生部生物制品检定所（检定所，下同），举办了生物制品人员训练班，两期共收大学毕业生56名，调干生15名。为卫生部所属的六大生物制品研究所、检定所培养技术骨干。我有幸参加了第一期学习。

毕业后在检定所工作，任疫苗室痘苗组长，负责全国天花疫苗的抽检及质量管理。从事了痘病毒耐热株育选，参加了天花疫苗现场事故的调查处理。

10年期间受到了检定人员品德作风、检定技术、质量管理、科研能力等的全面教育与锻炼。并有幸见证了中国消灭天花。

从苦难中走出的孩子激情满怀，学习中如饥似渴，工作中斗志昂扬。1956年入党。荣获中央卫生部（卫生部，下同）先进工作者及湖南省浏阳县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奖励。 1959年接受检定所派遣，到昆明开辟新的工作。

消灭脊灰 奉献终生

1959年，我国启动了消灭脊髓灰质炎（脊灰，下同）工作。在周总理直接关怀、卫生部钱信忠部长及中国医学科学院（医科院，下同）沈其震副院长的领导下，授命顾方舟组织团队在昆明市西山区花红洞创建我国脊灰疫苗生产基地医科院医学生物学研究所（生物所，下同）。

1961年，当生物所生产第一批口服脊灰减毒活疫苗（脊灰活苗，下同）时，检定所派调我到生物所建立疫苗质量检定机构并主持检定工作。在北京动身前，周总理握着我的手叮嘱：“一定要保证疫苗的质量”。这是祖国的重托，使命的召唤，检定者应有的职责，更是人民的期盼。

由于条件所限，卫生部委托顾方舟领衔承担全国消灭脊灰任务，检定所指定生物所检定室全权代理国家检定部门执行检定职责，为时27年。

脊灰活苗的研制是一条新兴的、艰辛之路。全所同志牢记使命，团结一致，攻坚克难，砥砺前行，为消灭脊灰，突破一个个难关，决心闯出一条中国路。

克服困难，开拓建设，保障生产

在荒山峻岭、物资匮乏、设备简陋环境中土法上马：疫苗生产基地落脚花红洞，基建人员住在近旁的溶洞中奋战九个月，于1960年2月完成了13700平方米建筑的建设。

   昆明电力不足，不定时停电，生产人员随来电时间上下班。无菌室没有空调，以玻璃棉过滤空气，通风不畅，工作者时发中暑。操作玻璃小试管来不及制作细胞盘，以抽屉替代。恒温室沿墙地面铺满电炉丝调温，职工日夜监守。山上没有冰库，生产用毒种存在城里借用的冰库里。花红洞距城18公里，山高300公尺。需用毒种时生产人员趁深夜低温步行下山去取，山上同志等在无菌室及时种毒。

    科研创新，保证疫苗安全，提高疫苗质量

我带领团队确立了猴体残余嗜神经毒力试验（猴体试验，下同）判定标准，育选生产用毒种：投产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以Sabin Ⅲ型 Leon 12a1b株毒种生产的疫苗嗜神经毒力稍强，达不到《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制造检定规程（规程，下同）（暂行）》要求。疫苗脑内注射虽无临床弛缓性麻痹，但其中枢神经系统出现轻度脊灰样病理组织学改变。经检查其他国家保存的该毒种，结果近似。以百余只猴子摸索猴体试验与人体安全性的关系后，于1964年建立了中国的规程（部批）。

1964年，开始对Sabin Ⅲ型 Leon 12a1b株进一步减毒的研究，证明低温的减毒效果，空斑纯化斑间毒力的差异及减毒程度与人体免疫效果的关系。1966年继续研究选出了适用的中Ⅲ₂株，长期用于疫苗生产。保证了疫苗的安全性。

我和大家一起建立了猴体外源性病毒检定技术，提高疫苗质量：疫苗生产用恒河猴肾组织培养细胞。猴体带有几十种外源性潜伏性病毒，规程指定疫苗中不得含有SV₄₀病毒。按国际要求，唯用原代非洲绿猴肾细胞检查，但我国没有条件。经用电镜、经处理的绿猴传代BSC-1细胞分离、对流免疫电泳等技术联合试验，建立了检测技术，疫苗质量达到了国际要求。完成科研论文及总结12篇。获奖4项次，《中国恒河猴病毒学调查研究》在第19届国际灵长类学学术会议上报导了15种病毒检查的9.9万数据，深为国际关注。

1974年生物所建成人胚肺二倍体细胞株KMB₁₇，传代细胞系不存在外源污染因子，作为疫苗生产用细胞基质，替代了原用的恒河猴肾原代细胞，疫苗质量得到了保证。 

    糖丸疫苗（糖丸，下同）开创了生物制品新剂型，全国消灭脊灰的关键：液苗需冷冻保存运输。20世纪国内很少低温设备，并且液苗每瓶装20ml，临用时由医务人员以无菌水稀释10倍，此200人份疫苗限当日用完。1962年研制糖丸辅料配方，建立了原辅料质量标准，最适投苗量，型间量配比，摸索工艺、按型别以不同颜色制成单价、双价及三价糖丸，每人一粒、非致病性杂菌限量、无致病菌标准、各型病毒含量、颗间病毒分布均匀度。保存条件、保证了糖丸的安全与效力。

    糖丸提高了疫苗的保存耐温性，可在普通冰箱保存5个月，用大口冰瓶装冰块运送，短期室温保存。1964年推向全国农村以及边缘地区。这是中国得以快速成功消灭脊灰的的关键措施。“糖丸”爷爷顾方舟挽救了亿万儿童。

生产科研与使用紧密结合，是确定疫苗安全有效的有力保证。制检人员每年下基层，亲自进行了1万余次的病毒学、血清学免疫效果调查；与防疫部门协作，进行了8000万人次的疫苗安全性观察；百万余人次的流行病学观察。

近60年期间生物所完成了200余项科研，向全国提供的60亿人份合格疫苗无差错、无用苗后事故。确证了疫苗的安全性与有效性。

组织经验交流会，培训基层技术人员。受卫生部委托，1964、1971、1975承办1980年协办了四次控制与消灭脊灰的全国经验交流会：收集全国疫情及基层用苗情况、存在问题；介绍国外研究进展；汇报毒种、二倍体细胞及肠道病毒研究现况。协助基层防疫部门建立病毒实验室，培训技术人员，指导科研工作。及时向卫生部提供全国用苗免疫方案（经部批采用）。

研发液体疫苗滴剂，是儿童计免的补充与和改进型产品：随着国家经济水平的提高，建立了全国冷链系统，为改善疫苗效力，减少保存运输吨位，2004年生产了脊灰液苗滴剂，每支10人份，每人份两滴。与糖丸并用，任意选择。

灭活疫苗的应用，是根除脊灰必由之路：鉴于脊灰活苗在长期大量人群使用中显现的问题  疫苗衍生株、毒力返祖株、免疫缺陷者、免疫抑制剂使用者易发生用苗后麻痹。2015年生物所研制的Sabin株脊灰灭活疫苗属世界首创，已上市，为彻底消灭脊灰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20世纪90年代世行贷款，在茭菱路完成了生物所第二代建筑，执行欧洲GMP标准。21世纪在马金铺昆明高新技术产业基地完成了生物所第三代建筑，执行国际GMT。生物所的房屋、设备、管理都进入了国际先进水平。

1978年国家推行计划免疫，并纳入了WHO西太平洋区规划。全面领导消灭脊灰工作。生物所提供了27年的消灭脊灰经验及其后所需的丰富的物质保证。

    2000年7月1日，国家消灭脊灰证实委员会举行“中国消灭脊灰证实报告”签字仪式，顾方舟代表签字。WHO认定中国消灭了本土脊灰。闯出了一条中国路，为发展中国家用活苗消灭脊灰做出了成功的典范。脊灰活苗的研制与应用荣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等20项次重奖

    成功消灭脊灰的感悟与体会

    1.卫生工作中以“预防为主“的战略思想是控制脊灰流行的决定因素，检定工作的权威性与独立性是保证疫苗质量的盾牌。

    2.党的培养教育是全体生产检定及防疫人员牢记初心勇担使命，严守工作质量的思想基础。

    3.选择活苗路线、注重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是生产工艺不断改进，技术水平和疫苗质量不断提高，产能直线上升的正确决

策。

    4.科研与流行病学监测、现场监测相结合对指导每一阶段的预防工作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个从育婴堂走出几度死里逃生的流浪孩子在党的阳光哺育下，为守护人民健康尽了一份力量，没有虚度一生，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感恩共产党。在余生的日子决心为传承烈士革命精神以及人民科学家顾方舟的高尚品德、为造福人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尽力。

作者简介：

赵玫，周永言烈士之女，1930年生于北平，中共党员，正高级技术职称。离休前任中国医学科学院医学生物学研究所检定室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参与和见证了中国消灭天花及脊髓灰质炎。发表论文50篇，荣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等奖20余项（含集体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