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戏恶主——家父李勤奉文革趣事（作者/水手）

        公元1967年底，文化大革命运动方兴未艾，波谲云诡，进入了大夺权的闹剧阶段。于今，在冷静沉默中回想起来，抚今追昔，实不胜感慨系之。

        回想那些号称真革命的革命群众们，尤其是那些文革利益的既得者们，以文攻武卫的形式，争权夺利，打得头破血流。只为争得 “革命委员会”中一席之地，一官半职。他们竟然把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革命对象，那些“走了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们”挂了起来。

        也就在那时，父亲这个小小的思茅地区供销合作办事处主任，所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顺理成章地被扫地出门，撵到机关食堂为革命群众烧火做饭去了。

        那年我14岁上下，感觉那一段时间是我们全家的天堂日子。因为，从我记事起，到1966年开展文革运动，父亲为他的革命工作总是忙不完，总是不着家，我们一家人基本就没有团圆过。

        在此之前，我对父亲的了解也只不过停留在他是一位身高、体壮，威严、寡语，派头十足的北方干部上，对父亲的惧怕多于敬佩心理。而在文革中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一个敢于担当、一个爱憎分明的父亲，一个真正的山东汉子，一个沂蒙山李逵式的沂蒙好汉。

        那是在一天晚饭后，已被贬为机关伙夫头儿的父亲正在为第二天的早餐做些准备工作。我闲来无事，也跟在他在伙房里跑前跑后折腾。

        这时，伙房里走进一个女人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当年的秘书、今天的机关造反派的头头、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老陶叔叔（暂且这样称呼吧，因为毕竟是叔叔辈）的爱人来伙房了。只见她手里提溜着一个大水桶，高昂着头，目中无人，一步三摇，走到灶台前，放下水桶，费事巴力地掀开大锅盖，拿起锅边的大木瓢，扇呼扇呼锅里冒出的水蒸气，伸手就要往大桶里舀锅里的热水。

        “嘿，干嘛哪！那可是为明早晨准备做早点捂着的热水，可不能随便弄走。”父亲高声发出警告。

        “你个老走资派，舀点儿水你叫唤个啥，完了你不会再烧点儿啊？”那婆娘说着就把水瓢往大锅里伸。

        “这可是集体的东西，私人不能便弄的，大家都像你一样不就乱套了”。父亲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大锅盖盖到锅上。

        那主任娘子顿时窘得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了，倒是没有发作，只气呼呼的，叮呤咣铛地提着个空桶，怒气冲冲走出了伙房大门。

        不大一会儿功夫，伙房外传来一个嗷二呼三的声音:“李勤奉你个王八蛋，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你想翻天啊？”随着叫声，熊腰豹腿，如狼似虎，满身怒气，青筋暴脑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老陶叔叔闯进了伙房。

        “哎哎，老陶，老陶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这时我想父亲可能是想与老陶叔叔解释什么。说实在的，当时我真是吓蒙了，在一边呆呆地望着故事的发展。

        父亲那时正在伙房内距离门口几米处的案板边规整着什物。只见老陶叔叔大吼着闯进厨房门口，随手从门边的盐臼里提起椿盐的铁锤，直冲父亲而去。我被吓得张着嘴，闭着眼，不敢看接下来的那一幕……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接着就是咕咚、哎吆妈呀的怪叫声，待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睁开眼。只见陶副主任，我的老陶叔叔已踡缩着身子躺到了案板下，嗷嗷的哭喊着。父亲笑眯眯地拍打着围裙上溅到的水花，在案板前来回踱着久违了的方步。

        “出来吧，以后可不能随便就动家伙，伤了谁都不好。”父亲说着弯下腰把怪叫着的老陶叔叔从案板底下拉出来。陶副主任在地上坐了一会，喊呼了几声，见也没个人来，就艰难地爬起来，一步三歪地走出了厨房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说实在的，打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家都在时刻防备着，随时准备进行一场文攻武卫保卫战……

        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日常生活一直平安无事，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直是那么平静，平静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直到后来才知道，在机关里传出议论说，“老李武功了得，陶副主任为老婆护短徇私吃了大亏”。 父亲也说：打那以后， “但凡开批斗会、游街，都没有人拿他故意为难”。

        呵呵呵，真应了那句话；鬼怕恶人！这就是我的父亲。

       说来也真有意思，待打到四人帮、结束十年动乱之后，父亲复出。党组织安排他到思茅农机厂做厂长工作。没成想，父亲竟然提拔老陶叔叔做了他的副手（农机厂副厂长）。那时我们都很惊讶，感到有些诧异，对其常有微词。每每此时，父亲总是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做工作就是要有用人之道。人是会随环境变化而变化的，用人之长，改人之短，催人向上才是共产党员的义务与责任。

   哦，这就是我那一生光明磊落，一生胸怀宽广，来自山东沂蒙山的父亲。

                  ——水手写于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