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报告 — 记母亲牛玉华三次听取并记录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传达

春天的报告

—记母亲牛玉华三次听取并记录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传达

 

刘力群

 

“春天的日记”与“春天的报告”

 

母亲牛玉华曾以《春天的日记》为书名（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整理并出版了她1949年春天到北平参加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的日记。在这次大会上，她作为华东妇女代表团的代表和随团记者，荣幸地在北平西苑机场和香山两次见到毛主席，并在香山与毛主席握了手。在大会召开之前和之后，她于3月21日、4月7日（待考定）、4月21日三次听取了分别由邓颖超、李立三、华东局宣传部长彭康传达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并用大会纪念册和自己的日记本做了详细记录。毛主席报告的时间是1949年3月5日，而邓颖超、李立三、彭康传达毛主席报告的时间是3-4月，都是在春天，堪称为“春天的报告”。

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是在中国革命的转折关头召开的一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会议，会议描绘了新中国的宏伟蓝图，确定了新中国的大政方针，为促进和迎接全国胜利，实现中国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的转变，从政治上、思想上和理论上做了充分的准备。

毛泽东主席在西柏坡主持了这次会议，做了近五个小时的主旨报告。毛主席的报告并没有文字稿，只有一个提纲，从十个方面为会议定了基调，强调“夺取全国胜利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并提出“两个务必”的要求。出席会议的中央委员有三十四人，候补中央委员十九人，列席十一人，因各种原因缺席二十人。李立三和邓颖超是作为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出席这次会议的。以毛主席的这个报告为基础，后来形成了七届二中全会决议，彭康作为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长，在山东济南向有关人员包括母亲牛玉华传达了这个决议。

对于邓颖超和李立三的传达报告，母亲《春天的日记》一书中都做了有关记载。

图片：牛玉华《春天的日记》封面。

 

邓颖超着重传达毛主席关于团结民主人士的政策

 

在毛主席七届二中主旨报告后的第十六天即三月二十一日，邓颖超作为中央妇委会副书记向参加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党员代表做了传达，母亲《春天的日记》对此做了特别记载：

“三月二十一日，晴，北平。大会筹委会召开代表中的党员大会，由邓颖超大姐传达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关于团结民主人士政策的精神。这个问题，在刚来北平时就听到了一次间接的传达，还讨论了一次。现在，又直接听取邓大姐的报告，可见问题的重要性。邓大姐告诉我们，她来北平参加这次大会之前，先到西柏坡去请示了毛主席。她的这个报告，就是根据毛主席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报告的精神，说明为什么要团结民主人士和怎样团结民主人士的问题。”

母亲于1939年在家乡山东高密县景芝镇前屯庄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她作为华东代表团中的党员代表听取了邓颖超的传达报告，并用流利、刚劲的笔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做了详细的记录。这个原始记录共有十一页，三千多字。在记录的开头，邓颖超是这样说的：

“今天我的报告不一定报告好，因为我是太兴奋了！我看见许多老同志，有些是新同志，过去没见过，虽然面孔不熟，但是我们的意志是一致的。”

“对民主人士问题，不仅在二中全会上做了决议，而且以前就提到过，我临走时去请示毛主席，他提的最多的是关于这个问题，他说，每个党员都要有一个统一的态度。今天的大会是全国妇女的大检阅，大操练。大家在这样的会上是会碰到不少这样问题的，大家有的认识正确，但也有的认识还不够明确，各代表团对这个问题也反映了不少的意见，我想讲三个问题。”

接着，邓颖超就三个方面做了报告：

一、现在来到解放区各民族党派各界人士的介绍，

二、各民主党派与我党关系，

三、我党对民主人士的政策。

邓颖超跟随周恩来，长期在国统区从事统战工作，对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的情况非常了解。她在介绍了来到北平的各民主党派、民主人士、以及与中共的关系后，着重传达了毛主席七届二中全会报告中关于团结民主人士的政策，也就是毛主席报告的第九部分。

母亲牛玉华在日记本上是这样记录邓颖超报告的：

“我党对民主人士的政策是根据中国革命任务提出来的，根据二中全会精神，在革命胜利以后，要迅速发展生产，对付外国帝国主义的侵略，发展生产，由农业国变成工业国，因为这样，我党和党外民主人士长期合作的政策，必须在全党思想工作上确定下来。”

“我们必须把党外大多数民主人士看成自己的干部一样，和他们诚恳坦白的商量，给他们工作，使他们有职有权，使他们在工作上做出成绩。我们是从团结出发，对他们的错误与缺点要适当的斗争和批评，是为了达到团结的目的，马马虎虎是不对的。另外对他们采取关门主义、敷衍态度是不对的，开开门，我们把他们舞一下，才会看出孙行者。”

 “我们要掌握原则性与灵活性，我们说错了一句话，只要检讨承认，而且向那个朋友去承认就成了。首先是开门的问题。现在中国第一次在我党领导下的政治协商会即将召开，民主联合政府即将成立，革命即将成功，对民主人士的认识必须确定，必须反对左的关门主义、右的尾巴主义、迁就敷衍态度，而采取完全正确的态度。”

“我们承认各民主党派，对他们的活动不要奇怪，…对他们的小事情、生活问题不要注意。既要团结，又要斗争。我们是革命的先锋队，把他们团结在我们的周围。我们要把我们单纯的眼光锻炼的灵活一些。”

对照《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中“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母亲牛玉华记录稿中的许多行文都是与之相契合的，特别是提到“孙行者”，那是毛主席在报告中引用的一个特有的文学典故。

图片：牛玉华1948-1949日记本，包含邓颖超报告的记录。日记本扉页有母亲贴上的父亲刘宗卓的小照片。

 

李立三报告突显毛主席的鲜活语言

 

李立三作为中央委员在西柏坡在参加了七届二中全会后，与党中央机关来到北平，于1949年4月初向参加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传达了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主旨报告。对此，母亲在《春天的日记》里做了记载：

“四月十二日，晴，天津。本来今天启程回山东，但汽车开到火车站，因临时事故又开回来了。抓紧时间整理李立三同志向我们传达的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因为立三同志的口音有些听不懂，我记得不够准确，好几个人互相帮着校正补充。好在将来会有正式文件，现在只整理一个大意罢了。就是这样，也抄写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

这个根据现场记录整理过的传达稿，母亲是抄写在妇代会赠发的红皮纪念册上的，共三十一页，一万多字，十个部分，标题是：1、（原记录缺损）；2、干部问题（工作队）；3、今后工作方向；4、在城市中依靠谁；5、新解放区的农村工作；6、党的经济政策；7、外交政策；8、关于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联合政府；9、团结民主人士；10、干部思想作风问题。

 这个经过整理的记录稿中，有一些极其新鲜、活泼、生动的语言，反映了毛主席作报告的口语化特点和通俗易懂的风格，而这些，在《毛泽东选集》正式文字稿中却是没有的。这里，我摘录其中一些语句，以便今天我们来感受一下:

一、“碍手碍脚的不痛快”。“北平方式有它的麻烦，碍手碍脚的不痛快，但是我们也知道，这麻烦不要紧，经过不留血就取得了这一城市，保存了这一城市的财物，人民的生命财产不遭破坏，这是一件大事，北平方式是我们主要方式之一，是可能与重要的。”

二、“必须换头才能戴我们的帽子”。“其次是绥远方式，绥远敌人有一百多万军队，我们不管他，通车、通邮、照旧，他们要求改编，他想用他们的头来戴我们的帽子，那是不行的，必须换头才能戴我们的帽子。这一方式是对国民党某一派系的军队暂时的妥协，使他们保持中立，好让我们集中力量去消灭主要的敌人。今后如对西北的喇嘛，青海西藏等地甚至对桂系，在某种程度上的妥协都是必要的，可以答应他不改编他的军队，让我们集中力量去消灭蒋介石。”

 三、“有职无权的菩萨”。“抗战时期的民主人士是有职无权的菩萨，这是不对的，我们应把这些民主人士，当作自己干部看待（但不等于就是我们的干部），对他们要诚恳坦白，把我们的政策要告诉他们，不要只讲自己的成绩和胜利，而且要向他们说明：我们的错误与困难，要使他们有职有权。”

四、“三包黄色炸药”。“民主人士中有两种典型，一种承认什么都好，因为他们在国民党统治下受压迫；一种是承认解放区不如他们想象那样好，感到不自由，如李济深之流，对第一种人要向他们说明我们的缺点及困难，对第二种人要批评，要给他们三包黄色炸药，对其不正确的观点给以适当批评，但这种批评不是恶意的攻击，是为了团结他们。” 

除了这些新鲜、活泼、生动的语言，记录稿和正式文字稿在一些重要段落的行文上也有所差别，比较这些差别，也有助于我们更透彻、更全面地了解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所作的报告。记录稿中这样的段落选摘如下：

一、“管城市是一件坚决的斗争，对帝国主义对国民党地主资产阶级要进行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各方面的斗争，并在这些斗争中取得胜利，我们才能站稳脚，才能维持政权，才能取得胜利，任何的麻痹轻敌思想、疏忽大意都是危险的，我们的政权还是能够被推翻的。”

 二、“中国现代化的工业，虽然只有10%（占国民经济总生产量），但是很集中，四大家族做了一件好事情，官僚资本使工业更加集中起来了，这方面比美国还进步，美国的铁路还不是国家的，我们中国完全可以实行铁路国有化。没收官僚资本的结果，无产阶级就掌握了国家的经济命脉，这一部分国营经济，是社会主义性质的。”

 三、“由于90%是农业与小手工业，看出中国的经济建设是相当长期的，但由于以下的原因，中国的经济建设的速度将不是很慢，而可能是相当的快的。中国的兴盛是到日程的了。第一，中国的劳动人民是勤劳的；第二，有中共领导可以加速其发展；第三，主要的是有苏联的援助，苏联有现成的道路，对于中国经济复兴的悲观论点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四、“毛主席告诉我们：要有清醒的头脑，来准备谈判后的一切麻烦事情的到来，要注意：“孙猴子的把戏”。我们应当准备全面的和平谈判或是局部的和平谈判，我们不应当怕麻烦而不去接受谈判，我们的原则是坚定的，有时也是有必要的灵活性。”

 五、“我们快要取得全国胜利了，当此全国胜利的时候，最容易滋生的是骄傲自满，但要了解革命的胜利只是开始，要建设新社会推翻国民党统治，这是万里长征的一部分，路程还相当的远，困难还相当得多，不要认为革命胜利就是万事大吉了，与帝国主义的战争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资产阶级的捧场，可以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我们同志应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更要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毛主席指示：①十年内不做寿，②不送礼，③不取地名，④最好不要喊万岁。”  

图片：全国第一届妇代会赠发给牛玉华的纪念册，内有李立三、彭康传达七届二中全会报告的记录稿。

 

六、“把中国共产党与马列恩斯并列，这种提法不对的，我们今天最缺少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我们不能称毛泽东主义，只能称毛泽东思想，这不是程度够不够的问题，而是客观上存不存在的问题，连斯达林同志也不叫斯达林主义。毛主席说：在党内展开马列主义的学习，要读十二种书，每个同志能在三年之内读完就好了，不但读还要读懂，不仅表面上的懂，而且还要读通，这就不是每个同志都能做到的，每个同志都读懂了，就不会犯大的原则错误，如有三千个干部都读通了，那就更好了，今后每个同志对马克思列宁主义都要有相当的水平。”

  

《毛泽东选集》正式文稿和“七届二中全会决议”均没有以上记录稿中关于要读十二种马列主义著作的文字，这部分内容是会后作为中央指示在党内传达。

 

华东局彭康的传达：从报告到决议

 

彭康（1901-1968），江西平江人，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中央华中局、华东局宣传部长；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上海交通大学校长、西安交通大学校长。彭康的传达报告，母亲牛玉华在妇代会赠发的红皮纪念册上标注日期是1949年4月21日，根据《春天的日记》，这一天母亲是在济南。她在北平参加完全国妇代会后，随与会山东代表先乘汽车到达天津，后又乘火车，走走停停经过五天才到达山东济南。对于彭康的传达，母亲的记录稿有十七页，五千多字，以“彭部长传达二中全会决议”为标题，记录稿开头的是这样的：

“今天向大家传达二中全会决议。二中全会是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二次中央委员会议。

二中全会是代表了有历史意义的大会，全国革命正要走上全国胜利的时候召开的，在这样的胜利形势下，我党工作也有大的转变，这是中国共产党二十几年来历史上革命形式上的转折点，从大革命后，经过土地革命、八年抗战、三年自卫战争，走上今天的胜利，在此时开二中全会，是胜利的大会，也是历史的转折点——从农村到城市，大革命后党的工作是在农村中，今天这个时期已经结束而转变到城市为重点，因此二中全会又可说是城市工作会议。因此这个会议对革命、对人民都有重大意义，这会上做了一个决议，我来传达一下。

二中全会上毛主席做了一个报告，大家一致通过，就成了大会的决议。”

如果说邓颖超、李立三的传达还是以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为中心内容，彭康的报告则是以七届二中全会的决议形式来传达的。传达分十个部分，记录稿的标题是：1、消灭国民党的残余力量用什么方式？2、人民解放军的任务；3、工作重点；4、城市依靠谁做什么？5、新区与老区南方和北方的工作区别；6、经济政策经济方针；7、外交政策；8、政协会议；9、团结民主人士问题；10、干部思想作风问题。

在彭康传达报告的第十部分“干部思想作风问题”，母亲做了如下字迹疾草但仍能辨认的记录：

“革命很快就要胜利了，我们要巩固这个胜利，还要很长时间，因此毛主席号召我们：不要骄傲，不要以功臣自居，要注意：老百姓拥护是好的，但是资产阶级捧场要与人民的拥护区别开，要注意：拿枪的敌人我们会对付，但是不拿枪的敌人也要注意，不要麻痹，今后：①不做寿，②不送礼，③不取地名，④虚心学习，不要骄傲，建设城市，建设国家。提高马列水平，理论水平，技术水平，提高生产。”

 

作为一个党的宣传工作者和妇代会代表，母亲牛玉华在1949年初春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分别在北平和济南三次听取关于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传达，而且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根据母亲的回忆录，1949年4月4日妇代会全体代表在香山受到毛主席和党中央领导人接见后，还听取了刘少奇关于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讲话，此次讲话因是在接见现场没有能够做记录。在全国妇代会的开、闭幕会上，董必武、朱德在致辞中也强调了七届二中全会的精神。这样，母亲听到的有关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讲话，有记录和没有记录的，共有六次以上。母亲在《春天的日记》中写到：“参加了十几天大会，又学习了朱总司令的讲话，在我脑子里印上了最深的几个字：整个中国革命的重心已经由乡村转到城市”。她在回忆录中也写到：“这一次在北平住了一、二十天，收获最大的是刘少奇亲自给我们讲七届二中全会的精神。”

2020年10月，我代表姐姐刘慧、妹妹刘承军、刘舒平，将母亲牛玉华（1917-2009）生前保存的含有“春天的报告”记录稿的妇代会纪念册，捐赠给了北京香山革命纪念馆，在这个笔记本扉页毛主席像的旁边，有我母亲的题记和签名：“一九四九年四月四日下午三时，我荣幸的与他握手。牛玉华”。

图片：全国第一届妇代会赠发给牛玉华纪念册的扉页。

 

2023年7月，这个笔记本在香山革命纪念馆“永葆青春活力—香山时期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实践专题展览”中展出，北京日报以“珍贵文物破译‘永葆青春活力密码’”为题对此做了报道。也是在同一年，这个笔记本被北京市文物局评为一级文物。 

今年是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召开75周年，希望这本含有“春天的报告”记录稿的纪念册，如同先前我们捐赠给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亦被定为一级文物的“春天的日记”原件一样，为纪念这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会议、牢记“两个务必”、赓续传承、继往开来发挥其独特的作用。 

此文经压缩修改在2024年4月11日《人民政协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