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乡音随人一生/谭 昆

松油村人 发表于2024-12-02 09:52:35

 父亲是山东人,打小我对山东就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但凡有人问起,你是哪里人?我便不假思索回答“山东文登”,再问文登属山东那里,便不得而知,以至人家开始质疑道 “你一点也不像山东人”?这时的我,免不了就要与之争论一番,“我哪儿不像”,问的人看到我较真了,就急忙躲开。

说真的,我对老家文登的情况知之甚少,大都停留在苹果、土瓜干上。但有一点自认为还是了解的,那就是文登方言,这主要源于从小受老父亲文登老家方言的影响。 

其实,对于方言我有着不同的理解,山东文登的方言,因它来自千里之外故乡,故乡的遥远且又神秘,对我而言,那就是乡音。

而云南曲靖是生我养我的出生地,虽说曲靖话也是方言,但对于我来讲则不存在方言一说,不就是曲靖话嘛?因为我从未离开过此地,自然也就谈不上是 “乡音”了。

“乡音”实际上是相较于客居外地人对家乡的一种眷念,于是才有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千古名句。

山东文登是父亲的老家,也是我填表中的籍贯地。

很小的时候对父亲的文登方言就习以为常,后来父亲去世后就变成了乡音。父亲的文登口音是比较重的,特别是一些方言中的土语,作为云南人大半都听不懂的,在单位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人沟通交流的,在家里大凡遇到外人来访大都由我来充分当翻译,为此自己不时还有点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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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老家威海市文登区葛家镇松油村

就这样,父亲的文登方言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记,成了挥之不去的乡音。

2006年我第一次回老家,记得刚坐上去往文登的班车,就听见驾驶员交待乘客的吆喝声,这时我才确信,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心之向往的热土,顷刻间倍感到这吆喝声是那么的亲切、悦耳动听,父亲的音容笑貌刹那间便浮现在眼前,听到驾驶员说着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话,于是我忍不住凑上前去,欲试着用文登方言与之交谈,哪知驾驶员听着我那蹩脚的口音,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啥?”这时的我才反应过来,我所说的文登话,人家根本就听不懂。其实,老家文登话我只会听、不会讲。后来我改用云南普通话介绍道我是第一次回老家,驾驶员听了我的介绍后,立即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欢迎回家”。

到了老家的几天中,看到久别的亲人,听着久违的乡音,昨日都沉浸在满满的乡情、乡音的氛围中,仿佛又回到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尽管有些我听不懂,但我努力在听、在想,不愿拉下每一句话。我想,这就是亲情中的乡音,乡愁中的乡音。

于是间我领悟到乡音是对故乡的眷恋之情,是对过往岁月的追忆,时间越长越弥足珍贵。

最近我看到威海市文登区融媒体中心的《文登发布》,该栏目内容广泛,反映的均是文登老百姓各式各样的烟火生活,很接地气。尤其是片中的解说以及人物对话全都是地方方言。如《大铁锅炖鱼烀粑粑》中的“铁锅烀粑粑”的情景,不由地使我想起小的时候,老父亲不就是这样烀玉米粑粑的吗?这“铁锅烀粑粑”那真叫一个香,父亲就是操着与片中讲解一样的纯朴文登方言,向我们传授着做玉米粑粑的技能

在哪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够吃到这样喷香解饥的食品,也不枉为上天的赐物。现在我对锅烀粑粑做法仍记忆犹新,每逢亲朋好友相聚时,我总忍不住会拿出来炫耀一番,当然也免不了赢得一阵喝彩声,这也是让我甚感惬意的事。

还有就是老家的地瓜干,地瓜干对于山东人来说很平常的,犹如米线对于云南人的一样。

说到地瓜干,其实就是云南的红薯,只不过在做法上很有讲究,但它要经过蒸煮、凉晒、贮藏、发酵等若干程序,直到表面上染上一层酷似白霜的粉末才得于食用,可谓是纯天然、且无添加剂的有机食品。

以前山东老家的哥嫂,但凡到云南,地瓜干是必带之物,父亲对它总是那么喜爱有加,好像天下的凡品都不及于物。看到父亲如此的锺爱,不免好奇也拿上一片,就往嘴里送,心里想着肯定是很好吃的。殊不知,刚吃一口就感硬棒棒的,咬都咬不动。这时的父亲便教我,要放在火炉上烤烤再吃,于是我按照父亲的方法如法炮制了一番,果然好吃。说来也很神奇,刚才还是土灰色的土瓜干,在火上一烤,随即颜色就发生了变化,土瓜干表面上的白霜瞬间溶化,变成了润红色,在嘴里一嚼,则变成了软软的、甜甜的糯香甜美的高梁怡,说它是齿颊留香也不为过。当然在那个年代且又是边远的云南,能够吃到此种尤物甚为好事。

 

上面讲述的是我第二故乡----山东文登,下面讲的是则我的出生地-----曲靖。

人们常说记事从三岁开始,我呢,怕是从四五岁才开始,听母亲讲小时候的我,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当时母亲很着急带我看过许多医生,但效果不大,医生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只能安抚的说再等等看,也许大一点会好一些,就这样,当时的我基本上被判为智障儿。

记事是稍晚了一些,但有记事便记住了文登、曲靖。前者是父亲出生地的老家,后者是父母工作地,同时也是我的出生地,后来父亲去逝后,它仍然是我的家。说来有趣,从出生到读书以至工作到现在退休的我,始终未离开过曲靖,尤其是未离开过“师范”二字。如,曲靖师范幼儿园、曲靖师范附属小学,连上个初中都还是曲师附小附设初中班,工作呢?自然是师范学校、曲靖师专、曲靖师范学院。难怪人家调侃我的,一辈子都难逃 “师范”二字,真正的生于斯、长于斯。不像一些同学,毕业之后便走南闯北工作于外地,有北京、上海的,混的再不济也在昆明等二线城市。故此,我经常被嘲笑为 “家乡宝”。

我从未离开过曲靖,可以说曲靖人所具的属性我都有,就拿口音来说,只要张口人们便知是曲靖人,再加上我曾在曲靖珠街插队落户,当了几年知青,使得我这个本来曲靖口音就很浓的又加杂了一些农村土语,更显得土的掉碴,故外地人听我讲话,要么猜我是曲靖珠街,要么就猜为西门老街上。对此我很噢恼,他们怎么就不会猜我是曲靖机关上的人,倘若这样我也许会好受一些,由此我很羡慕一些同事,他们都有着父母外地调到曲靖的经历,那怕是从昆明海口来的也行,至少口音中多少还带有几句昆明话。

不知怎么当时的我很在乎,有时候只要遇见在过昆明的就特别仰慕,时不时也跟着人家学上几句,那时觉得昆明话咋就那么好听,尖尖的、轻声细语的,不像我说的曲靖话粗声耐气,声音还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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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八十年代进入暮年的父母

好在是在曲靖,大家都不为然,那有曲靖人学曲靖人的。

后来到了工作的年纪,少儿的同伴同学都走向不同的地方,而我却留在曲靖工作,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

刚开始时还不以为然,同学一见面开开玩笑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到后来连我的一些昆明亲戚、甚至侄男、侄女在与我对话时,都习惯拿我的曲靖方言开涮,起初我还满不在呼,不就是一个乐趣吗?爱学不学,全然不当会事,但时间长了也会有烦的时候,他们只要有机会,总是不厌其烦戏谑我,在他们看来土的掉碴的曲靖西门街话就这么好笑嘛?全然忘记我还是他们的长辈,正因如此,在他们眼里没有了长幼尊卑,甚至后来我都不知道与他们怎样讲话,时间长了自己心理上不免多少有点自卑感,心里想着难道你们外地人就这么高人一等吗?

说到这里,不由地我想起了一个故事,那是上个世纪的90年代,我出差到重庆西南师范大学,接待我们的是时任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赵宏玉老师,他为人亲和,平易近人。由于生平第一次与这样的大教授接触,不免一时紧张,自己的曲靖话便脱口而出,这时我正为自己尴尬不知所措时,只见赵教授却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小老乡啊,我也是曲靖人,西门街上的,要不你就讲曲靖话,也让我听听这久违的曲靖话。这时的我不再拘谨,讲话也顺畅了许多。我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难怪人们常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对于方言我是这样认为的,当应持有一种敬畏之心,而不因其区域大小来而歧视、恶搞,“谁不说咱家乡好”,这是国人普遍的认知,况且方言不仅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还蕴含着当地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审美情趣以及诸多特色,同时也是中国乡土文化源远流长的见证。

另外,方言是故乡文化的重要载体,可增进对家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虽则这样,我不以为作为曲靖人就感矮人三分,反而认为曲靖这方水土养育了我一生,应持有一种敬畏、感恩的心,虽然曲靖对我而言是我第一故乡,父母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就说明我与曲靖今生有缘,一方水土一方人,千山万水总是情,况且曲靖还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候。

往事如烟,缥缈而又真实,老家的一言一物,随着年代的渐行渐远,往事慢慢地变成了记忆的碎片,如落叶一般带着每个时段中的故事,融进在我们的心田,成为了永远的硬盘内存条,今后不再丟失,继而成为我们生命的厚度与深度。

乡音是一个人游走故乡的通行证,方言则是加密了的乡情口令或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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