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日子(文/ 郝洪山)

郝言好语 发表于2019-12-10 11: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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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父亲在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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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临终前留给家人的字条

      今天是12月10日,也是父亲离开我们四十六周年的日子。1973年的12月10日,时年55岁的父亲在被“隔离审查”期间逝世。

       其实,对于父亲最后的日子,不仅是那时已经远在新疆当兵的我并不知情。即便是当时我母亲和兄弟姐妹这些近在咫尺的家人,对父亲自1973年8月7日被从焦作市的家中带走以后,一直到父亲逝世这三个多月时间里的任何情况也都是不了解的。

         据我所知,父亲当年之所以要向省里要求从鹤壁市到焦作市养病,是因为当时刚刚“被解放”的父亲大病初愈,还需要有一个相对长一段时间的休养。而且,在父亲的心里,他一直以来都是把焦作当作了他自己的“根据地”和“大本营”的。从1952年父亲从平原省委宣传部调到焦作矿区(焦作矿务局前身)再到1956年焦作建市,父亲既是这座城市见证者,更是这座城市亲历者。在这块土地上,不仅有他太多的心血和汗水,而且还有他太多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和老部下,所以,这么多年,来焦作可以说一直是父亲一个心心念念的地方。然而,在那个风云突变的年代里,所有发生的一切却又都是猝不及防的。

 至今,在焦作市的党史资料中,关于那个年代的大事件还有这样的一段记载:

       “(二)批斗“推行王新路线”、“刮为王新翻案妖风”代表人物。

     8月26日至9月13日  中共焦作市委召开全体(扩大)会议,市委委员等1216人参加会议。会议传达贯彻了国务院召开的河市省煤炭工作汇报会议和省委召开的开封地委常委扩大会议精神,批判了郝明甫、曲光藻“反对中央文件,抵制批林整风、为王新翻案”的“错误”,提出在全市大力开展“刹妖风”运动。

      ......

    揭发批判郝明甫。郝明甫曾任鹤壁市委第一书记,1973年3月29日经省委同意到焦作休息(郝明甫,1938年5月参加革命,1939年5月入党,曾任焦作矿务局党委副书记、代书记,中共焦作市委副书记,中共鹤壁市委代书记、第一书记等职)。省委主要领导刘某某、耿某某指令省公安局陈某某与焦作市委的帮派头头赵某某等人串通一气,说:郝明甫的问题“是敌我矛盾”,要“当成大案要案来抓,在对敌斗争问题上决不手软”。赵还亲自负责,在焦作市公安局抽调了18名所谓“路线觉悟高”的人组成了郝明甫专案组,下设审讯、调查、看管、收集情况四个组。于1973年8月7日下午指派人带领公安干警,乘坐汽车闯入郝明甫家中,将郝明甫押送到公安机关隔离审查;他们翻箱倒柜,进行搜查;对郝明甫限制自由,不准于家属见面,防止逃跑等等。看病有民警看守。由于他们对郝明甫同志栽赃陷害,人身摧残,在隔离的93天中审讯17日,强迫郝明甫写检查17份。他们还多次到鹤壁去抄所谓罪恶材料。”

   ……

 姐姐笑山后来告诉我,父亲当年的隔离审查是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除了当时省里和市里的少数领导知道,很多人都是不知道消息的。即便是后来父亲突然病危住院,也都是被要求极度保密的。后来,还是父亲曾经的老战友刘酉山叔叔(曾任焦作市委副书记、市政协主席)得到消息后,悄悄叫人告诉了母亲。得知了消息的母亲当即就叫哥哥亚山和姐姐笑山、弟弟铁山分头到市公安局和人民医院去打听消息。哥哥他们当时也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个什么地方住院,他们跑到人民医院后,就开始一层楼一层楼和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挨着找。终于,姐姐和铁山在传染病房的一个护士间里找到了病危的父亲。不顾门口警卫的阻拦,他们便径直地冲了进去。听姐姐说,当时在那个只能摆放一张病床的房间里,他们看到父亲已经十分虚弱,身体下面铺满了“草纸”(据说,父亲当时是突患中毒性痢疾)。见到了姐姐他们,已经有气无力的父亲显得也是有些激动,而且,在姐姐他们临走之际,父亲还乘人不备悄悄塞给姐姐一张“小纸条”(回来才知道,那其实是父亲写在一个装药片用的小纸袋上的“遗嘱”)。

      后来,也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专案组就来人通知了我母亲关于父亲去世的消息。并传达了省里对父亲去世的三点意见;

       1.立即火化。

        2.问题性质暂不定。

        3.后事暂按一般干部处理。

     又过了八个月,河南省委在全省范围下发文件,开除了父亲的党籍,定性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再后来,1978年12月8日,河南省委重新下发【1978】147号文件,撤销原豫发【1974】24号文件,为父亲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并在河南省鹤壁市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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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2月11日的《河南日报》

  在父亲和母亲都相继离开了我们的这么多年里,尤其是在我退休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则是更加地想念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而每次我们兄弟姐妹的相聚时,我们又都会为我们一直不了解父亲被“隔离审查”的那段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的任何情况而感到特别的遗憾、甚至是内疚。

      前些年,我曾经利用到河南焦作市看姐姐的机会,和姐姐笑山一起为此事专门找到了当年曾经在父亲隔离审查期间担任过“警卫”任务的几位公安干警(也就是上面史料中所说当年抽调的那“18名路线觉悟高的干警里中的几位”),向他们了解我父亲在他最后那段日子里的衣食住行和点点滴滴。他们说,当年执行“看护”父亲的“任务”时,上级除了给他们规定有严格的纪律外,还有具体任务和要求,一,绝不能让父亲发生意外。二,不允许与外界接触,父亲在院内散步时必须有人陪同。三,对父亲“看护期间”, 实行“三班倒”的二十四小时“看护”。而那时他们也只是负责对父亲的日常“看护”,而当年隔三差五地对父亲的“讯问工作”却是由专案组的人具体负责的。

         据当年参加了“看护”父亲工作的干警林玉修先生告诉我,父亲在隔离审查期间的主要内容就是交代问题和接受讯问。没有事的时候父亲就是看看报纸和散散步,有时也会和他们聊聊天。他说,父亲每次在和他聊天时,经常说的都是让他要自己趁年轻时多读些书,尤其是还要读一些诸如《中国通史》、《资治通鉴》之类的历史书籍。并且还给告诉他说,任何物质的东西都不是最重要。而只有从书籍里学习的知识,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这一辈子的。

        林玉修说,父亲当年曾经还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历史故事,以及教他学习历史知识和写毛笔字。直到现在,他除了依然还能够一口气背诵下来父亲当年教给他的“历史大系歌”之外,还依然保持着写毛笔字和看书的习惯    。

  “枪林弹雨前半生,功过是非谁与评?”父亲在隔离审查期间留下来的这只言片语中,也无不是表达着在他那段备受煎熬日子的愤懑、郁闷和不甘。而且,在当年关于父亲的“动态情况汇报”上曾经有这样的记述:“……他(指父亲)”在昏迷状态中,还在不断地说,‘压不服就抓……我不怕坐牢,也不怕杀头……”。

     ……

     诚然,现在说起来这一切也已经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在当下这个飞速旋转的让人都有些目眩的时代里,或许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让脚步匆匆的人们再去向后看和往远思了。其实,我自己今天这些关于父亲的追忆和追述,也并非只是为了让我们兄弟姐妹人再去重温曾经的那些痛苦与伤心,而只是为了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们在今后的千万不要忘记。更何况,曾经任何一个家庭、甚至是任何一个人的遭遇,有时候也都可能会是我们一个社会和国家曾经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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