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记三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登上回老岳父老家莒县、东莞镇、刘家庄的长途客车,颠颠簸簸大半天终于到了家。
刘家庄坐落在东莞镇西南头。村子不大,有百十户人家,大多姓刘,故此称为刘家庄。因为妻的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了,我们是奔她的叔叔家去的。叔叔就是老岳父的堂兄弟,名叫刘德进,老岳父名叫刘德俊。他们是一对堂兄堂弟,也是一对难兄难弟。
记得岳父给我们讲起过,他们兄弟俩的一些故事,1940年至1941年间老家闹旱灾,迫于生计,岳父带着一家老小和堂兄弟北上闯了关东,到了辽宁省抚顺市望花台做雇工,给地主老财种菜维持生活,终年苦死累活还难得温饱。在苦难中雪上加霜,一家大小染上了伤寒,可怜岳父一生唯一的儿子,一病不起永远地留在了冰天雪地的东北大地。
那一年日寇在我国东北大肆抓捕劳工,送到他们东瀛小国做苦役。为躲避被日寇抓劳工的命运,情急之下,老爷子变买了全部家当,将仅买到的一张船票,让堂兄弟先回了山东老家,其后,夫妇二人沿途讨饭历尽艰辛辗转返回了家乡。
1942年返回家乡后的兄弟俩,在亲眼目睹了日寇暴行,饱尝了当亡国奴痛苦的情形下,毅然决然地参加领导了家乡的抗日斗争,哥哥刘德俊担任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政府的乡农会委员、民兵联防大队长、1944年4月任东莞区农会干事。同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老岳父曾在抗日战争中,解放战争中分别担任过中共东莞区委会组织委员、干事,东莞区委副书记,东莞区委书记,中共莒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并于1949年7月至9月,在中共中央山东分局高级党校进行过系统的学习。1949年9月24日,奉调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六大队二中队南下云南。
堂弟刘德进则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期间,参加了人民抗日武装及解放军部队。在孟良崮战役中光荣负伤转业回乡,一直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两家的上一辈老人都是由叔叔侍奉终老的。
我们的到来可把叔叔一家高兴坏了。早早的就割肉买酒包饺子,招呼三亲六戚,如过大节一般热闹。
我们是中午后到家的,晚饭前按老家的风俗大家先到刘家祠堂及祖宗坟前进行了祭拜。然后再回家分宾主坐下吃夜饭。
记得,那时老家还保留着女眷不上桌的旧风俗,(客人除外)所以岳母和刘丽也就陪着婶子和那一帮女眷在外屋就餐。
一屋子炕上炕下的大小老爷们,拉呱、哈酒、吃饺子、嗑瓜子,好不热闹。妻的两个堂兄弟(叔叔的两个儿子)树恩、树斌(当时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跑前跑后在外屋的女眷和里屋的大小老爷们之间传递着信息,可欢实啦。反正,那时我也不大听得懂老家那些乡村俚语,吃饱喝足后,就猫在炕后边儿嗑瓜子打盹儿。迷迷糊糊直到天亮,喝酒拉呱的三亲六戚们才依依不舍的散去。接连几天四乡五里的亲戚们来了一茬又一茬,络绎不绝,喝酒拉呱天天如此。可见我们山东老家游子远归,亲人们是那样眷顾,那样的热情。我!作为客人中的“男子汉”可就惨了,听话又听不大懂,可又得作陪,不好离席。后来每每说起都被沦为笑话。
几天后,亲戚们在叔叔的统一指挥分配下为岳父采购小车内胎的事各自奔忙去了。我和妻及刘丽决定前往我的老家沂南县大庄镇交良村去看望我的奶奶和叔叔。莒县和沂南县,两县紧挨着,两家也就相隔五六十公里吧,按现在开车也就一个多两个小时的路程。
那时交通不方便,乘车换车,七倒腾八倒腾,到了大庄镇,又走了四五公里田间便道,问着人才找到了前交良村,我的老家。
那时交良老家有奶奶、叔叔和婶子,还有他们的五男一女六个孩子。女孩是老大那时也就十二三岁。然后顺序排下,哆来咪发唆一个比一个仅大一岁。爷爷几前年才没了,奶奶80多岁,眼睛也看不见了。爸爸参加革命离开家直至南下云南后,叔叔也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孟良崮战役中负伤,退伍回乡后,就一直侍奉着两位老人,操持着家里的一切,为老人养老送终。父亲说:“他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走进叔叔的家,能看出他们家境是比较困难的。叔叔虽然是全劳力,但毕竟带着伤残(战争中耳朵被大炮震聋)。婶子服侍着奶奶,虽然大女儿已经能够做一些事帮衬家里,但是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的五个堂兄弟们。
走进家门,奶奶高兴得抚摸着我和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其好其好(真好真好)。叔叔和婶婶也在一旁高兴的,笑眯眯的看着我们。那些堂兄弟妹们躲在一旁却深深的看着我们。这时刘丽拿出带来的糖果、糕点、礼物分发给大家。堂姐弟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知有多高兴,看得出这是他们难得的这么高兴。
那天的晚饭,婶婶为我们包了菠菜鸡蛋馅的饺子。看着奶奶和堂弟妹们吃的那么香,我能感觉出这对于他们已是一餐很奢侈的饭了。
晚饭后,婶婶在隔壁的小屋里为我和妻安排了住宿的房间。我们赶快向婶婶解释,不用这样安排,我们还没有结婚呢。然后婶婶就把她们姐妹俩安排到了另外亲戚家里去住了。
那天夜里,我反转着想着在叔叔家所看所闻的一切。一个为人民而战的解放战争中受了伤的老兵家庭,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竟然穷困到如此程度,真是让人为之可悲可叹。
想着叔叔提起的一年在生产队上劳动的所得还不够偿还生产队的借款。全家连奶奶和孩子们在内8口人,每人平均就分到8斤小麦,其它口粮就是一些玉米、地瓜干之类的杂粮,一家老小一年到头基本就是吃着这些杂粮度日子。仅有的那点小麦,磨成面基本就是留着走亲串戚所用,再就是到集市上换一点针头线脑之类的生活用品聊以度日。
我知道叔叔把这些事告诉我,无非就是想让我回家给爸爸说一说,能得到哥哥家的接济。后来我回家如实的把叔叔说的话和老家的情况给爸爸说了。再后来在爸爸带着弟妹及妈妈回老家探亲的时候,把一个最小的小堂弟从叔叔家接到了我们家抚养,再后来小堂弟们陆陆续续的有人从老家到云南来投奔我们。来的最长的就是二堂弟“小灯”,来到云南大概生活、工作、居住了有10来年吧,最后娶了个云南媳妇才返回山东的老家。
第二天我们在堂兄弟的带领下到附近村庄看望了我的三姑五姑,他们是爸爸的两个妹妹。那一天的晚餐是否更为“丰富”一些,不知道叔叔从哪里弄了一条不大的鱼,熬了一锅鱼汤。看着奶奶和堂兄弟们吃的是那样香那样甜,我从心底的,不由的,泛起着一股股痛楚。虽然奶奶不断的对我和妻说着:“大孙子、孙媳妇快吃 、吃鱼。”此时此景除了心酸的泪水往肚里咽还吃得下什么呢。我看见叔叔婶婶在一旁暗暗的抹泪。这就是那个“文化大革命好”的年代,我的老家!
第二天一早我们告辞了奶奶、叔叔、婶婶和堂兄弟妹们,踏上了前往济南以与岳父母汇合的旅途。
在济南,按原定计划,汇合了岳父母后。我们在济南游览了趵突泉、珍珠泉等景区。在夕阳西下时分,登上了前往石家庄的火车,第二天一早,车到石家庄,我们又换乘公共汽车前往岳母的老家赵县西湘洋村。到了赵县,舅舅及表弟表妹早早的就在县城汽车站等待着我们了。在回西湘洋村的途中,必经的赵州桥游览一番,为我们的老祖先鲁班大师大大感叹了一番。
到了岳母的家,西湘洋村。我们见到了“姥娘”也就是刘伶的姥姥,老岳母的老母亲和妗子。(也就是表弟表妹的母亲)让我记忆犹深的是舅舅一家服侍着老娘还把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院子里种着枣树,槐树。牲口棚里养着一头小毛驴,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羊。
姥娘虽然腿脚不好但也显得精精神神利利索索,一看就让人知道,从前一定是个特别精炼的,特别能干的,勤俭持家的主妇。
进门没一会儿,妗子就给每人送上了一大碗带着荷包蛋的面条。舅舅说:“迎客面条送客饺,这是我们老家的习惯,大家一定要把它吃掉”。哦,那一大海碗的面条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让我更为记忆犹新的是我那老岳父,在姥娘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恭顺,那样的谦卑,从进门就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让老太太高兴的始终没有合上嘴。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按老幼尊卑上下左右,分别围着八仙桌而坐。上座是姥娘和作为老女婿的我的老岳父。舅舅、老岳母,我和刘伶、刘丽打横。表弟表妹们各自为政,妗子总是跑前跑后张罗着为大家做菜送饭。让我至今总也忘不了的是,那一桌子七碗八碟的菜品都是用小碗小碟盛着的,既精巧又好看。每每吃完一碗或一碟,妗子就会马上把它重新盛满。真是别具一格,风味满满。
夜幕降临后,妗子为我们铺好了炕。我一看,好奇怪,怎么枕头都是冲外?按我们南方人睡觉,头都是要冲里、冲墙一方的哦。
在山东老家刘家庄也是睡的炕,可那几天总没觉出来睡炕头应该冲那边。因为那几天我总是猫在拉呱人们的炕旮旯里迷糊过去的,那里品味过睡炕的南北朝向。在我老家交良村,那里又是和南方一样的睡床不睡炕。真是一地一个风俗,一地一片天地,百里不同天,十里不同俗啊!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听到院子里洗刷洗刷的扫地声,心想谁起的那么早啊?起床开门一看,是老岳父!哦,这就是我的老岳父,这就是几十年革命,这就是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农民的儿子,这就是一生朴朴实实严于律己的共产党员高大的形象所在。
我知道,我的岳父母用自己的仅有的收入,一直努力的赡养着两家的老人,资助着两家的兄弟姐妹,资助着侄儿侄女们去完成各自的学业,在他们身上都倾注着岳父母的无私的深深地关爱。这就是刘家的家风所在,也是我的家庭的家风,也是我们一生能正正直直做人的源泉。
几天后我们告别了姥娘,告别了舅舅妗子和表弟表妹们,从石家庄登上了南去昆明的61次列车返回昆明玉溪,结束了为期近半个月的省亲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