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思念——缅怀西南服务团烈士邢继业（文/谭昆）

山那边，邢家二大娘一年又一年站在村南山坡的高处，翘首凝望着山路的尽头。从青丝几出的白发，到满头霜银的佝偻，再到年老的步履蹒跚。二大娘始终屹立村南山坡上眺望。幻化着那天邢儿从山间的小路、云雾的山峦中霍然而出。

▲邢继业烈士生前照片

春去冬来，仍未放弃心中的希翼，执拗地坚守，直到生命的终点。

母亲盼儿归兮，继而又传续为姐弟间、兄妹间刻骨铭心的思绪。从沂蒙老区的沂南到千里之外的彩云之乡---峨山。70年来无不成了姐妹间心灵深处的痛楚 ，痛楚中又幻化为梦牵魂萦的思念。

山的这边，孤寂的坟莹，静静地躺在云南边陲的大山。唯有潺潺的流水相知，山间静谧的山风相伴。

这里我不禁想起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词句。尤其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无不暗合了70年来邢家失儿、失兄、失弟痛彻心扉的景遇和茫茫思亲的惆怅。

这就是今天我所要讲述的一段足以感天地、泣鬼神盼子而归的凄美故事。

邢继业，1925年生于山东省沂水县苏门镇家庵子村，自幼家境贫寒。母亲带着他和姐姐、妹妹三人，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着繁重的农活，一年下来还足不糊口。

自从家乡来共产党八路军，并耳闻目睹了四叔邢子平奋勇杀敌的事情，受他们的影响，从小就懂得了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因此在他16岁时候参加革命，最初在鲁中军区独立营当通讯员。由于他对党的事业感情深，工作热情高，对党忠诚老实，胆大心细，肯吃苦耐劳，出色完成任 务，一年半后就提升为魯中工作团工作员。后来又调魯中南金矿局工作。

1945年加入中國共产党。1947年调任鲁中支前司令 部，在解放战争中担任艰苦的支前工作，取得了优异成绩， 曾获得“支前模范”的称号并同时获得工作奖金两千元旧币。  

邢继业由于工作努力，成绩斐然，先后在“华野卫生总部”，“鲁中南行署”、“魯中南荣大” “山东分局千校”等单位工作或学习，正如他所说的“革命工作，哪里需要哪里去”。

 1949年10月，邢继业奉调山东分局西南服务团云南支队六大队。当时组织上也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做他的工作，与他谈到：“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儿子，组织上准备把你留在华东地区工作。”他摇摇头坚定地说：“不行，我是共产党员，应该在解放全中国的战斗中发挥模范带头作用，不能打退堂鼓！”。

 由于邢继业态度坚决，执意要到云南来，最后组织尊重了他的请求，邢继业随着所在部队挺进大西南，来到了云南。

在出发前，老母亲踮着小脚，一步一踉跄地把邢继业送到村口部队的集合地，她紧紧地拉住邢继业的手，千叮咛、万吩咐“邢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村里的老辈子说，云南是一个蛮荒之地、瘴气横生的地方，如遇到瘴气一定要握紧嘴，干万不能让气给痰住。”这时的邢继业听着母亲这没头没脑的说法，不禁扑嗞地笑出声来。劝慰着老母亲：您这是听哪个说的，云南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暖和得很，不像我们这里一到冬天就寒风刺骨，放心吧，娘，等我去几年就回来孝顺您”。说完，邢继业强忍着内心的悲伤，拉着姐姐的手说了一声“走了”，便毅然地走向了去往县城的路上。

暮然回首，邢继业看到娘还在村南头的高坡上，一动不动的任凭凛冽刺骨的寒凤吹打，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邢儿啊，你这是不要娘啦”。双手不停的挥舞着。娘的身影由大变小，渐浙地消失在天际的远方。 

母亲嘱附姐姐一定要把邢继业送到县城。

在沂水县城，邢继业和他的战友与姐姐在像馆里拍下了一张离别的合影。殊不知，这张照片竟成了姐弟俩最后的人生离别的绝照。照片把邢继业定格在朝气蓬勃、英俊潇洒年轻的25岁，也让姐妹们，成了至今仍旧挥之不去梦魇，寸断肝肠地守握着一辈子，同时也是他们坚守心里深处的那一丝的存想。

▲邢继业烈士在南下前的合影：左一为大外甥，左二为邢继业，中间者为邢继业的大姐，右一为战友白云生，

1949年9月经过八千里路的艰苦跋涉的“小长征”，由山东、江苏、河南、安徽、湖北、湖南、贵州进入云南。1950年2月进入云南。3月到达玉溪地区，组织上任命他为中共峨山县文玉区区委书记。3月到达该区任职，仅45天时间，即4月27日，那天正逢该区塔甸街的街天，上午十点钟，邢继业与区委副书记张培华同志吃完早饭，就想到上街去看看街市，以防不测。当时到了街上，看到赶街的人还不多，想着时间尚早，又想起已约定了五行政村的人要来开会的事情，便又折回了区政府。就在到了区政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这时的恶霸大地主鲁士正勾结土匪、特务举行反对新政权的暴动，他们冒充农民，率领十多个匪徒已悄然地混进了区政府，此时的区政府仅有三人。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打死匪首一名，突围中的邢继业身负重伤，在生死的紧要关头，他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自已担任掩护，叫副书记立即报信，迅速赶到粮库通知那里的工作人员保护好粮库。最后因流血不止、行动不便，邢继业不幸被土匪抓住，残忍地杀害，牺牲时年仅25岁。

其实，邢继业在来云南的时候，就作了“要革命就会有牺牲的决心”的思想准备。他在出发前夕给他的堂妹信中是这样写道的：

“上级已下令我们部队参加刘邓大军完成解放大西南的任务。西南地区不同于华东地区，群众基础差，土匪多，地理环境很复杂，这些都是我们解放大西南的不利条件。”

到了云南后又写道：“知道那里工作艰苦，群众基础差、言语不通、整个情况还需要抓紧掌握、群众发动工作要加强。我很有可能与你们永别！永别了！”。

“要革命必然要有牺牲，永别是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是你二大爷和二大娘唯一的儿 子，如果我为革命牺牲了，你一定要好好做他们二 位老人的工作，安慰他们，不要叫他们二位老人伤心难过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邢继业并不是一个没有思想情感的人，相反在他身上我们不仅看到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铮铮铁骨和博大的情怀，同时还看到他柔情似水的一面。

一个在京的空军首长的夫人与邢继业的堂妹在医院意外的相逢，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滔滔不绝地深情回忆到邢继当年的二三事。

夫人1943年与邢继业外婆家同处一个村子，叫司马甸子村，当年就曾与他一起读过三年书。在她眼里的邢继业是一个英俊潇洒，聪明伶俐，深受老师和同学们喜爱的学生。虽然平时言语不多，多少还显得少年老成。

她清楚记得一次沂河发大水，眼看河水就要顺着沂河的豁口流到村头，这时的邢继业全然不顾的拿起铁锨和筺篓，奋力的挖士填埋堵口，最后在大家齐心合力的努力下，终于堵住了豁口，保住了村庄。由此受到村长的称赞。

她说，我和邢继业是同班同学，班里同学都很喜欢他，我也一样。虽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却没有单独说过话。有一次国语老师表掦他，＂邢继业的国语成绩全年平均第一名＂他急忙抢着说：＂这次考试第一名是宗树梅，不是我。＂老师重申：＂这次考试是宗树梅第一，她考98分你考96分，我是说全年平均成绩，还没有说这次考试，你就坐不住了，平时回答问题没有这么主动过，这次怎么这么主动呀！以后回答问题也要像今天这么主动。＂ 

由此可见 ， 邢继业是一个诚实、忠厚善良的孩子 。

当她得知邢继业已在1950年4月27日就牺牲在云南时。她听到后，立马就怔住了，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惜呀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好人！”堂哥牺牲的消息，使她难以接受。她悲凄地说道“全国都解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成立了，他怎么一人就留在了云南。

此时的她难于言状的不禁地嚎陶大哭，当时的我也不知怎样去劝慰她，当着护理人员的面，我只好忍住泪水向她告别了。

时隔69年前的噩耗，今日才方于得知，现实的事实，打破了她那早已习惯的思维定势。在她看来，这样一个英勇无比、善良的同学理应不死，他是英雄，英雄只能渐渐地老去，慢慢的消失，而无缘于死亡。 

70年来， 邢继业烈士的姐妹们无不时刻地思念着他，邢继业不仅与他的同胞姐妹一往情深，同他的堂妹堂弟亦情同手足。

他的堂妹邢敏与他关系最好，他们俩当年曾相约一起南下西南，结果堂妹邢敏去了福建。邢继业到了云南后还曾与她写过信。可惜当时的信件是在他牺牲之后才收到的。成了永远不能回复的绝笔。但值得慰藉的是烈士的信中为我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提供了当时历史环境的艰辛与险恶，真切地反映了烈士面对艰难险阻的壮心不已和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辞。为我们后来的人们，展现出了一幅"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慷慨激扬的壮丽画面。

2009年，邢继业的另一个堂妹邢进，抑制不住多年的思念之苦，不顾年迈体弱多病，千里迢迢带着儿孙，辗转反侧地来到了峨山县登云革命烈士陵园。当她走进陵园的大门时，一座矗立在中央髙大雄伟镌刻着“革命烈士念碑”，闯入了她的眼帘。幌惚中，纪念碑幻化为哥哥的身影，仿佛看到哥哥远远地站立着那里微笑地向她招手。时此的邢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下子心跳加快。从陵园的大门到墓地位置，距离不过2百米，她却整整走了20分钟。

 

▲堂妹邢进于2009年，到峨山县为邢继业烈士扫墓

是啊，59年的阴阳相隔，千里之外的天人相逢。其间，何尝不是这样，只是这样的相逢竟是如此的艰辛、苦涩。

哥哥啊，妹妹来的太晚了，邢进声泪俱下，呼天呛地的一歩步走向烈士的墓前。如诉如泣地诉说着多年来怎样的相思之苦，二大娘怎样的在未能瞑目的思念煎熬中逝去，几个妹妹弟弟又因年岁太大，不能前來的缘故，一一地向墓里的哥哥倾诉。

邢继业烈士虽然牺牲了这么多年，不仅家人怀念着他，他的战友以及家乡的人民都在怀念着他。他的英勇、他的事迹在战友们的口述相传中，深刻地影响着下一代。

在他牺牲67年中，即2017年9月5日，沂蒙战友们的后代房兴、 徐瑞云代表沂蒙南下云南干部全体后代，来到了峨山县登云革命烈士陵园。他们怀揣着对父辈的敬重，对父辈战友邢继业叔叔的敬仰。虔心拜偈了沂蒙山的英雄！革命烈士邢继业叔叔。

他们为邢继业叔叔带去了沂蒙山的兰陵美酒，带去了沂蒙山的小米煎饼，带去了沂蒙山的大锅饼，更带去了沂蒙后代们对邢继业叔叔的深深缅怀！

我们知道邢继业的家乡是全国有名的革命老区，那里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他所在的县就有着“乡乡有红嫂，村村有烈士”的美誉。在哪里工作可以远离战争，坐享其成的享受安逸、熟悉的工作，况且他还是一个独子，完全有理由留下。但在党中央的号令下，他却义无反顾选择了一个没有群众基础，充满着多少生死攸关的变数、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很多人都闻而生畏，并且那里人生地不熟，重山峻岭、层峦叠嶂、瘴气横溢，历史上被称之为南蛮之地的西南边陲。

今年是邢继业牺牲烈士70周年，我们在这里纪念他，正如山东临沂的徐国庆所说的那样：“我们的所有奉献和努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还是为了父辈南下群体这段被世人淡忘、甚至遗忘了的革命历史！为了在中国革命和中共党史灿烂群星中拭去那颗干部南下金星上的尘埃，让她熠熠生辉，永放光芒，与世永恒！身为后代，我们为南下父辈而感到自豪！”

也正如《沂蒙南下干部》一书中所阐述的那样：“南下干部是一座历史丰碑！作为南下干部家乡的人们不能忘记他们从家乡出发，为的是新中国的成立；南下干部南下所在地的人们也不能忘记他们为解放新区、建设新区所做的开拓性历史性贡献。”

英雄不只现身在战场上为掩护战友用胸堂去堵敌枪眼！在祖国和人民需要时，不怕流血牺牲，挺起民族脊梁，为民为国奉献韶华青春和宝贵生命的南下父辈是英雄！

是的，英雄不老，英雄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