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山绑票案的那些人与事
秦克铸
金牛山,地处博山城东南20公里处,面积达20余平方公里,主峰在石马镇南沙井村北,海拔543米,呈东西走向,系石灰岩低山,包括大东顶、南顶、柳峪顶共有十四、五个山头,峰峦相连,沟壑纵横,地势险要。
金牛山绑票案发生于1939年7月。据《南沙井村史》(1974年2月版)记载,“我村新政权(抗日民主政权——笔者注)成立不久的一天拂晓,十一名残逃的土匪,从河庄(和庄——笔者注)搔(应为骚——笔者注)扰民众,架票至金牛山。经我党组织报告后,被我区中队将其包围,俘虏十名,唯张豁子这家伙(因为他是兔唇,故称张豁子)狡猾漏网,其后又至金牛山。当天早上,我村党组织得知此消息后,立即派秦宗宜、赵炳灿等化妆打扮,绕道至金牛山,从东亭洞内骗出,智擒于山脚下,将其五花大绑,送交区中队,并将缴获的钢枪一支和子弹四十九发奖给了我们,从而鼓舞了群众的革命意志。”
《南沙井村史》(1974年2月版)中记载的这起绑票案,事情说清楚了,就是11个残匪从和庄绑票到金牛山,最后被区中队包围、俘虏10名,张豁子被秦宗宜、赵炳灿智擒送交区中队。涉及的人物,除了党组织、十一名土匪,还有两个关键人物:秦宗宜、赵炳灿。过去,乡人写的材料大多沿用了这种说法,包括我们兄弟仨给我们的父亲秦宗宜写的书《山.海.人——追忆我们的父亲》,以及笔者写的回忆父亲秦宗宜的文章《初出道智擒绑匪,“跳龙门”接受组织挑选——父亲在1939年》也沿用了这种说法。
最近,在撰修《南沙井村志》过程中,偶然翻到了这起绑票案的亲历者——我们的父亲秦宗宜的一段录音,才发现上面的记载并不完全符合事实。特别是涉及的主要人物。下面根据我们父亲的录音还原如下:
村抗日民主政权建立不久的一天夜里,11名残匪从和庄绑票住到了金牛山奶奶殿东配房。第二天早上,金牛山管理人员赵汉庭发现,奶奶殿东配房绑着一个庄户人,还有11个人,都背着枪。中午的时候,几个穿破旧军装的人下山来到东亭,来到金牛山管理人员赵汉庭、张继棠他们住的地方,要水喝、要东西吃,赵汉庭观察这几个人的行举,确定这是一伙绑匪。他立即安排老姑峪王兆增的父亲下山回村里,报告了村青抗先队长秦宗宜。秦宗宜马上写信,派青年团员于太蛟(音)到南头店子(音)找该村村长于奉刚(音),报告了区中队朱队长。朱队长问于太蛟详细情况,于太蛟说,“具体情况俺宗宜哥清楚,他都写到信里了,我就是来送信的。”次日黎明,区中队来到金牛山,包围了奶奶殿,打了一阵枪,俘虏了10个土匪、缴获了九条大枪,回了南头店子。当天九点多钟,张豁子一个人来到赵汉庭处打听情况,秦宗宜得信后,与栾若斋化妆来到张豁子所在的洞子前,秦宗宜装作喝水,突然抓起张豁子的枪。两人将张豁子生擒,送往区中队。区中队奖励南沙井村大枪一支,子弹49发。
这是亲历者——我们的父亲秦宗宜的录音,属于第一手史料,应该确准无疑。这里涉及的关键人物中,除了笔者的父亲秦宗宜,还有一个,而这一个并不是传说中的赵炳灿,而是栾若斋。另外涉及的人物还有赵汉庭、张继棠、王兆增的父亲、于太蛟、于奉刚、朱队长等,录音还提到一个很重要的地名——区中队驻地南头店子以及该村的抗日村长于奉刚。笔者听了录音以后,产生了一种冲动,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对赵炳灿,笔者并不陌生。赵炳灿(1918—1982),字星宇,男,汉族。1939年加入共产党,南沙井村第一任党支部书记。曾在章丘教学,以教师为身份作掩护开展党的地下工作。后在盆泉、石马教学。1941年,受县委指派,去东石马执行任务,途中被西石马汉奸队抓捕,受尽酷刑,被割掉一只耳朵。汉奸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就把他送往博山宪兵队,他仍然坚强不屈,严守党的秘密。经县委安排,多方营救,才脱离虎口。当年《泰山时报》曾专版刊载赵星宇英勇对敌、立场坚定、决不变节的感人事迹。解放后,赵炳灿曾在西河中学、淄博矿务局煤中任校长。1982年退休,后享受离休待遇。其妻享年103岁,是南沙井村及在外的最长寿老人。那么,栾若斋是谁?笔者真没听说过。经过向黄丰年老师请教得知,栾若斋就是栾尚书,若斋是栾尚书的“字”。栾尚书,笔者是熟悉的。栾尚书(?-?),字若斋,男,汉族,1939年加入共产党,南沙井村第一任党支部组织委员、农救会长。1941年旧历后六月二十九日被捕,在博山宪兵队,受尽酷刑,宁死不屈,为党流尽最后一滴血。
其他人物中,笔者最熟悉的当是赵汉庭,他是赵炳忠的父亲,赵大增、赵千增的爷爷,笔者小时候常到他家去玩,印象很深。村志中是这样介绍赵汉庭的:赵汉庭(1901—1971),名景柳,字汉庭,博山师范讲习所毕业,先是从事教育,后变卖田产参与建设金牛山,外出集资及总体设计多有其操持,擅中医,尤精针灸,书法虽不多作而魏碑书体尤佳。
张继棠、王兆增的父亲都是邻村淄井(西沙井?)、老姑峪的,非主要人物,没必要深究。于太蛟,是我们村的,笔者有印象,他是于永海的父亲,于芳强的爷爷,他老伴我叫“表姑”,是笔者老姑家(北沙井)的闺女,和我们家算沾亲带故。
考证“南头店子”的于奉刚和区中队的朱队长,费了不少周折。
毫无疑问,朱建成同志的父亲朱涛就是笔者父亲录音中说的朱队长。1939年7月前后,朱涛同志任博山县四区区中队司务。虽然不是笔者父亲录音中说的“队长”,但这也很容易理解:司务嘛,内务、粮草都是他管,想必到各村征粮纳税都是他的事,要说与各村的抗日干部熟悉,也许他这个“司务”比“队长”还熟。再说,那时候,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区中队的职务区别,当官的都是“队长”,这也很好理解。
弄清了金牛山绑票案的人和事,心中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特别是通过考证这些人和事,受到很大教育,人生为做一大事来,为做一大事去,先辈们值了!
南沙井村抗日民主政权建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一伙残逃的土匪从莱芜和庄架票来到了金牛山,住进了玉皇顶奶奶殿的东配房。
次日早上,住在金牛山东亭配房的金牛山管理人员赵汉庭(赵景柳)来到玉皇顶,到奶奶殿打扫卫生。不经意间,他看到东配房绑着一个罩着眼的庄户人家,还有几个穿破旧军装的人,这几个人还都带着枪。打扫完卫生,回到管理人员住的地方,赵汉庭就琢磨,这到底是一伙什么人?来金牛山干什么?吃中午饭的时候,几个穿着国民党破旧军装的人从玉皇顶奶奶殿上下来,来到金牛山管理人员赵汉庭、张继棠他们住的地方,向他们要水喝、要饭吃。赵汉庭赶紧把前一天从家里带来的饭,还有前一天香客们留下的祭品拿出来送上。这几个人带着向管理人员讨来的水、饭,回到奶奶殿东配房,像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起来,因为吃得太急,有的噎得直打嗝。吃饱喝足了,他们把那个被罩着眼的人用绳子捆在桌子腿上,然后便横七竖八地在东配房的床上、地下睡起觉来,只留了一个身体单薄的小个子在门内站岗。午饭后,赵汉庭再次来到玉皇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注意到,连门口那个小个子共11个人,每个人穿的都不一样,有的穿着国民党的旧军服,皱皱巴巴,脏兮兮的,有的干脆就像叫花子。他心里正在嘀咕,门口那个站岗的小个子醒了,小个子对着他打了个手势,让他走远一点,不要打扰他们睡觉,还对他说,“不让你过来你别过来,小心让张大哥崩了你!”看到这里,赵汉庭心里已经明白了:这是一帮土匪,那个被罩着眼的人肯定是他们架的票!
赵汉庭回到东亭,立即派在金牛山帮忙的老姑峪王兆增的父亲下山,到村里报信。王兆增的父亲到村里找到了我们的父亲,告诉我们父亲:赵汉庭让他来报告,山上来了一帮土匪,绑着一个庄户人,现在就在奶奶殿东配房睡觉,一共11个人,都有枪,让你们赶快想办法!
听了送信人介绍的情况,父亲觉得仅凭村青救会“青抗先”、自卫队办不了这帮土匪。怎么办?他想到了区中队。当时,区中队常在南头店子(今博山镇南邢村)一带活动。父亲来不及多想,立即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让青救会员于太蛟带上,马上去南头店子找抗日村长于奉刚,通过于奉刚报告区中队朱涛队长(朱涛同志当时的职务是“司务”,负责区中队内勤,因为工作关系,与各村“青抗先”负责人都很熟悉,大家都习惯叫他“朱队长”——作者注)。他则去找栾若斋、黄星五、崔奉先商量,安排人到金牛山进山的各个路口把守,不要让人随便进山,以免打草惊蛇。
于太蛟翻过南封山,穿过石城,顺着山前的小道,一路小跑,来到南头店子。区中队朱涛同志听了于太蛟的报告,请于太蛟说得详细一点,于太蛟说不上来,只说自己是南沙井村青救会长秦宗宜派来送信的。区中队的朱涛同志看了父亲的信,非常兴奋,因为当时的区中队也正缺乏武器装备,这真是送上门来的好事。于是,朱涛同志打发于太蛟先回村,剩下的事他自会安排。第二天,天刚擦明,区中队就到了。为了不惊动土匪,区中队按照父亲的建议,在父亲的带领下,分东西南北四路悄悄摸上山来,将玉皇顶团团围住。
带队的朱涛同志先派侦查员悄悄进到玉皇顶奶奶殿院子里侦察,侦察员回来报告说,东配房的土匪们还在睡觉。于是,区中队悄悄摸上前去,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朱涛同志朝天开了两枪,朝屋里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八路军,缴枪不杀!睡觉的土匪大梦初醒,发现门口、窗口已经布满了黑洞洞的枪口,他们只好乖乖地缴械投降。战士们对缴械的土匪进行了清点,发现唯独这帮土匪的头头张豁子(此人为兔唇,心狠手辣,土匪们背后都叫他“张豁子”)漏网了。原来,狡猾的张豁子起来上茅房时,觉得玉皇顶周围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不敢造次,便带着枪趴在草丛中。等到区中队包围奶奶殿时,他才趁乱在北山后坡藏了起来。
区中队的战士们将被罩着眼的人松绑,问清了情况才知道,他是莱芜和庄村大户人家的独苗少爷。前天晚上,这帮土匪摸进他家,本打算大捞一把,结果因为前几天驻博城的鬼子刚刚抄了他们家,结果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弄到,于是便绑架了他。土匪临走还给他家人留下话,让他家准备五万大洋赎人,否则便撕票!当他得知是我们的父亲派人翻山越岭向区中队报告,又带着区中队来解救了他时,他激动地跪在父亲面前千恩万谢。区中队的领导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他家在石马有亲戚,他想赶快去石马亲戚家,让亲戚送他回去,也好让家人放心。
眼见过了吃早饭的饭时头,父亲力邀区中队的朱涛同志和战士们回村里吃早饭。朱涛同志说,这里离鬼子蛟龙据点太近,夜长梦多,还是回驻地吃饭比较好。父亲送走了区中队的领导,看着战士们押着俘虏下山走了,又指点着受害人如何去石马。直到受害人的身影远去,父亲这才轻松地走下山来。回村的路上,父亲心情特别好,因为这是他担任青救会长、“青抗先”队长以来第一次顺利完成任务,而且还受到了区中队朱队长的表扬。遗憾的是让张豁子这小子跑了。
乔妆打扮二次进山,赤手空拳生擒匪首
张豁子该当落到父亲的手里。区中队带走那帮土匪刚走了不长时间,大概九点多钟,张豁子竟然自己又送上门来了。
张豁子回来是打听他同伙下落的。他没敢直接上玉皇顶奶奶殿,而是一个人来到了金牛山的东亭。这家伙贼胆包天,同伙刚刚被缴了械,还敢一个人背着枪回金牛山。赵汉庭问清了他的来意,赶紧托人捎信给父亲,说一个“豁嘴子”又背着枪回来了,现在就在东亭附近的配房里休息,看来这个家伙这几天一直没捞着睡觉。父亲听说张豁子自己送上门来,好不高兴。他立即约上栾若斋,化妆打扮成进山上香的善人,跨上篮子,大摇大摆绕过北山山梁来到金牛山西亭。他们在中亭略事休息,又若无其事地到了东亭。在东亭配房外,他们与赵汉庭聊了几句,赵汉庭用眼色告诉父亲,那家伙还在配房里睡觉。父亲借口口渴,不动声色来到配房内。张豁子睡觉非常警觉,立刻从炕上爬了起来。见父亲没有异样,便盘问起父亲来,问父亲是哪个庄的,父亲一边拿着瓢喝水,一边瞟了一眼张豁子,他发现张豁子的枪就在他刚才睡觉的炕头边上,于是他一屁股坐到张豁子与他的枪之间。趁其不备,将水瓢的水往张豁子脸上一泼,突然抓起他的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厉声喝道,“别动!”狡猾的张豁子自知其钢枪已经子弹上膛、扳机大开,深怕钢枪走火,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求饶。栾若斋见状一步闯进洞来将张豁子五花大绑,嘴里还给他塞了一团麻绳。
父亲手端着钢枪在后边跟着,栾若斋在前头牵着绳子,将张豁子押下山来。到了村口,看热闹的人如同夹道欢迎一般。
父亲与栾若斋商量,此处不能久留,得赶紧将张豁子送区中队。于是,他们来不及吃饭,又翻山越岭将张豁子送到南头店子区中队上。区中队的朱队长热情接待了父亲和栾若斋,对父亲和栾若斋的机智、勇敢大加赞赏。让战士押走了张豁子,朱队长又安排人弄了些吃的给父亲和栾若斋。临走时,区中队的领导将父亲与栾若斋缴获张豁子的钢枪及四十九发子弹奖给了南沙井村。这是南沙井村民主政权建立后缴获的第一支钢枪!
父亲一直很关心这帮土匪的下落。后来听区中队的人说,开始俘虏的那10个土匪,多数是国民党撤退时的散兵,也有被胁迫参加土匪的庄户汉子,因为没有血债,后来经过教育,有的参加了八路军,成了抗日战士,有的自愿回了老家。张豁子,因为有血债,又是这帮土匪的匪首,在莱芜的和庄、茶叶口地区民愤很大,被抗日民主政府镇压了。
金牛山智擒残匪以后,青救会、“青抗先”和父亲在村里的威望大增,庄里乡亲对父亲的胆识交口称赞,四区分区委领导也多次过问父亲的情况,这为父亲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