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土改复查中被清洗的党员说句公道话（文/秦克铸）

为土改复查中被清洗的党员说句公道话

秦克铸

现在是2020年7月6日凌晨00:45，笔者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平，来到电脑前，心情沉重地敲下下面这些文字。

在整理村志“人物”部分时，笔者发现许多抗战时期入党的老党员，虽然建国后依然健在，但却在建国后党员重新登记的材料中不见了踪影。那么，这些老党员是“自行脱党”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被“开除党籍”或者被“劝其退党”了呢？这个问题一直在笔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最近，看到了岳彤云老师为他的父亲岳长福、大伯岳长祥撰写的生平。原来，岳长福、岳长祥，他们都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都是因为1947年土改复查时是“献田户”被劝退（党）！

以下是笔者结合村史相关记载，对岳彤云老师提供的材料进行完善后形成的岳长福、岳长祥两人的“人物”简介：

岳长祥（1903-1981），男，汉族。入党时间、介绍人不详，1947年土改时因是“献田户”被劝退（党）。抗日战争时期，曾任南沙井村两面政权“伪保长”，表面上是敌伪任命的保长，实际上是共产党的地下“堡垒户”。任职期间，倾力支持抗战，为抗日出钱出力，管饭放哨，多次掩护我党我军行动，掩护八路军伤员，其住家经常作为党组织的活动基地，其本人亦多次为此遇险。1941年4月，博山县大队炸毁神头发电厂，1943年春，博莱县公安局惩处叛徒李奉奎，我方人员都是在他家待机，从他家出发，完成任务后回他家休整。文革期间，曾被红卫兵误解批斗，他本人从不争辩，只知勤恳劳动，幸有村内知情的老同志秦宗宜等出面作证，方免遭不测。

岳长福（1916-1990），男，汉族。1939年由于太东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土改时因是“献田户”被劝退。曾在中共博山县委所在地上瓦泉村接受过党的培训教育。1944-1947年，被党组织任命为村自卫团团长，组织参加莱芜战役支前行动。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与兄长岳长祥一起为抗日出钱出力，管饭放哨。解放后，从不提过去为党所做工作，辛勤劳作直至去世。

除了岳长福、岳长祥外，南沙井村因为土改复查时是“献田户”被“劝退”的抗战时期入党的老党员还有哪些人？

经过初步了解，至少还有：

赵景材（1906-1996），男，汉族。1939年上半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7月，村抗日民主政权建立，任第一任村自卫团团长；1940-1941年，任抗日民主政权村长。1941年5月30日北洼伏击战后，被鬼子扣押，历经90天磨难，被赎回。1947年土改时因是“献田户”被劝退。

赵景梁（？-？），男，汉族。入党时间、介绍人不详。在1941年农历十一月十五的大逮捕中被捕，被扣押五个月。

秦玉川（？-？），男，汉族。1939年上半年入党。1940年，为严防敌伪渗透，三沙井设立盘查站，任盘查站站长。

崔奉仙（905-1970），男，汉族。1939年7月，村抗日民主政权建立，任村自卫团副团长；1940年6月，任秘密交通员；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1943年，任村自卫团团长。

栾曰孔（？-？），男，汉族。1940年，三沙井建立秘密交通网，任秘密交通员。1960年，参与大队副业条编组。1977年始，参与村林业队种植中草药。

于太东（？-？），男，汉族。入党时间、介绍人不详。岳长福的入党介绍人。

还有于太祥、黄岷山。

土改复查时是“献田户”就要被“劝退”吗？有这样的政策吗？带着这样的问题，笔者翻阅了《中共博山地方史》。查到如下记载：

第361页：1947年6月中旬，鲁中区党委副书记高克亭在博城考院召开会议，传达华东局关于土改复查的指示。随即，博山县委于6月至10月在全县全面进行了土改复查。在土改复查中，县委根据上级指示，作出区、村两级政权向贫雇农交权的指示。于是，各村以贫雇农为主相继成立了“翻身委员会”，对前段土改情况进行了检查，清查前段土改中的保守倾向和做法，召开贫雇农大会，进行阶级诉苦，启发群众觉悟，对地主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斗争。各村贫雇农平均每人土地都超过了地主人均占有亩数，少数村贫雇农人均土地亩数超过了中农。

第365页：1947年7月17日至9月13日，中共中央工委在河北省建屏县(现平山县)西柏坡村召开党的全国土地会议，通过了《中国土地法大纲》。大纲具有重大的反封建的革命意义时土改运动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但是，《大纲》规定将一切土地平均分配的方法，容易导致侵犯中农利益，这也是当时土改过程中一度发生“左”的严重偏差的一个重要原因。

1947年10月22日，博山县委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布置接受地主土地财产等五项任务:(-)要坚决接收地主的一切土地财产及征收富农的多余土地。(二)普遍彻底平分土地，满足农民的要求。(三)加强边沿区武装斗争，保卫土地，瓦解还乡团。(四)整顿与发展党组织，整顿民兵，配备好干部，加强青年妇女工作。(五)坚决走群众路线，克服包办代替、强迫命令的工作方法。根据此五项任务的要求，各分区委、乡总支认真贯彻落实，……为度过1947年下半年的困难时期，迎接1948年春季大反攻奠定了基础。但是，在土改复查过程中也出现了“左”倾错误，引起了某些混乱。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侵犯部分中农的利益，有的地方把一部分中农错划为富农，把土改中存在的某些缺点夸大为“富农路线”，从而损伤了中农的利益。……在土改复查过程中出现了“一切权力归农会”、“贫雇农坐江山”的口号，有的地方脱离基层党支部由贫雇农主宰一切，对地主不加任何区别地扫地出门，并一度发生了乱抓、乱斗、乱打、乱杀的现象。

产生这些“左”倾错误的主要原因是:(一)偏离了土改路线，放弃了党的正确领导。(二)党的政策不完善，特别是对划阶级、定成份的标准不明确。(三)平均主义思想的影响。(四)残酷的战争环境，特别是地主、还乡团疯狂的反攻倒算、杀干部和群众，激起了广大干部和群众的极大愤恨，出现了对地、富等进行乱打乱杀的现象，也是产生“左”倾错误的个重要原因。

第370页：县委召开扩大区干部会议，统一思想认识。博山县委于1947年9月5日至17日在县委机关驻地大里村召开了扩大区于部会议。各区除留几名干部主持工作外，其他都参加了会议。全县党政军民干部425人，参加会议的有367人。大会首先帮助县委检査一年来在土改和对敌斗争中存在的问题。为了解除大家的顾虑，县委交权由各支部推选出阶级路线明确、土改积极、作风大胆泼辣的13人组成的大会主席团(县委委员及各部门分管负责人不参加)。县委对大家的意见进行了认真研究和分析，由县委书记李东鲁代表县委在大会上作了检查，并提出了整改措施。

县委的间题解决之后，转入全面大检查。各乡召开党员大会，恢复健全党的组织生活。1947年9月16日，县委在今后的任务》(即博山县委1947年9月16日至10月15日一个月计划)中提出，在土改复查中“要交权给贫雇农”，并对党支部提出如下整理意见:1.清洗复杂成份，农村中的地主、富农成份的党员一律清洗，但不要把富裕中农当成富农。2.伪顽成份的党员一律清洗(不分地、富、中农成份)，贫雇农出身，但没有罪恶或被迫抓丁后并自动跑回，并已解决组织关系，在土改中表现积极的可以保留。3.落后中农成份的党员要说服出党。4.凡定为斗争对象，群众痛恨的党员一律清洗。

需要说明的是，1947年土改复查时，南沙井村还没有划定成分。据《南沙井村史》1974年2月版记载，1948年年中，村党组织在土改、复查基础上，根据各家各户家庭经济状况和政治背景，对成分进行了评定，划分了贫农（分到土地者）、中农（土地每人平均半亩）、富农（土地最多者），并张榜公布。显然，这种划分成分的办法，并不符合194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重新公布的两个文件（《怎样分析农村阶级》《关于土地改革中一些问题的决定》），因为按这两个文件的规定，农村阶级成分的界定主要依据包括是否占有土地、是否剥削雇佣劳动（是否出卖劳动力）、是否参加农业劳动、剥削收入占总收入的比例等，而并非只根据占有土地多少确定。《南沙井村史》1974年2月版记载的成分评定办法，是哪一级的文件规定，笔者没有查到，但笔者相信不会是南沙井村的首创、独有，应该是由上级某一级组织审定的。值得注意的是，1947年土改复查时只是“将一切土地平均分配”，“普遍彻底平分土地，满足农民的要求”，并没有划定成分。当时，全体村民都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家庭拥有土地超过平均每人半亩的，都自动“把多的土地献了出来”，由“党支部进行了合适的分配”。自动献出土地的这些人就是所谓的“献田户”。

“献田户”党员都要被“清洗”“劝退”，查不到是哪一级的规定。据说，“劝退”的过程非常简单粗暴，与“除名”差不多。当时就是县上（博山县）还是区上（下庄区）在王家庄开了个会，接到通知的就是被批准重新登记的，没有接到通知的，就是被“清洗”的，而被“清洗”的党员从此彻底与党组织脱离了关系。当然，这只是传说。笔者有机会会查询市区档案加以证实。

可想而知，《中国土地法大纲》规定将一切土地平均分配，县委要求“普遍彻底平分土地，满足农民的要求”，为此，地方组织将土改复查权力交给了贫雇农，县委交权给了大会主席团。最后县委对党支部提出了“落后中农成份的党员要说服出党”的指导意见。这就说，土改中，我们党事实上犯了平均主义、“左”倾的错误，而迫于土改的大形势，加上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党的工作并没有做得那么仔细，致使部分献出土地者可能心里并不那么痛快（违心地献出土地）甚至可能因为利益受到伤害而产生抵触情绪，免不了在一些场合表达一下自己的诉求、不满、意见，这些中农党员对土改复查的意见本来属于正常的意见表达，但却被作为“落后中农成分的党员”的证据而被“说服出党”，或者把所谓的“献田户”（“富裕中农”）当成富农，即简单地把献出土地者视为“富农”，实际是将富裕中农当成富农了，按照政策，既是“富农”，按照“一律清洗”的逻辑，必须“劝退”。于是，便出现了抗战时期入党的中农（有抵触情绪者）、富裕中农（“献田户”）党员被“清洗”的情况。结果就是，尽管岳长祥的“伪保长”是共产党做工作选上的，其任职期间倾尽全力支持抗日，结果还是被“清洗”了，而岳长福上半年还带着自卫团支援莱芜战役，几个月后就被“清洗”了。

村志要如实记载历史。这些因为对土改复查（伤及自身利益）有抵触情绪的（中农），或者因为是“献田户”（富裕中农）而被“清洗”的抗战时期的老党员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他们在抗战最困难的时候，不怕牺牲，勇于牺牲，为抗战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被“清洗”是我们党政策（“左”的错误倾向）的重大失误，同时给我们党的事业带来了重大损失，对他们本人也是极为不公平的。今天，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但党组织应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

 

2020年7月6日凌晨3:32 于卧游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