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府军务局是军事机要部门,门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不是军务局的人都不能随便进入,进军务局的外人只有一个,就是我老伴敏如(那时还没有跟她结婚)。和敏如结婚后,有了她这个助手,来访同学大都由她接待,有事她就直接到总统府告诉我,这样我开展工作方便多了,也比较保密。那时跟贾亦斌的联系,很多都是由她做的。这期间,有一天,贾亦斌给我打电话,他说,伯宇我要去接你,想跟你好好谈谈。因为他不能进入总统府,所以他把车开到总统府门口接我。出来后,他直接把车开到了中山陵。我很纳闷,问他,“你不到家里,到中山陵干什么?”他说,走吧。因为车上有司机,我也不便多问。到了明孝陵,他下了车,让司机把车停到旁边去了。我俩步行从明孝陵走到了中山陵,到中山陵他坐下来,哭了。因为亦斌每次和我谈话都是很兴奋的,而且他人也很直爽。所以,我急忙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情或者有什么困难。他说没有。这时,他说,“四大家族独裁专制、贪污腐化、卖国求荣、天怒人怨。蒋介石早晚要垮台,共产党准成功,我做蒋经国的助手,将来我不就是帮凶吗?”“我给他垫背,成为罪人,我不干。从前我不懂,跟着蒋家干。现在我懂了,我不能再跟着蒋家做什么了。”他还讲了一句话“乌龟变黄鳝”,我问是什么意思?他说,要解甲归田,不干了。之后,他向我述说了他的身世。因为家道中落,他没有上过什么学,就去当了兵。我就问他:“你当兵的后来怎么当团长了?”他说:“国民党兵没有文化,我有点文化,就升了文书,由文书一步一步提上来,我又上了军事学校。当时我是为了保家卫国,现在我看见蒋介石四大家族贪赃枉法,国民党政府内部腐败,我怎么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呢?因此我不干了,要解甲归田。”我说你是陆大毕业的,有才华,有抱负。为了个人打算,自然可以退出政治舞台以洁身自好,但这样做无补于国家民族,不是一个现代中国军人所应走之路。要保持忍耐,坚持干下去,不要退。我希望我们将来一起合作,你不要放弃工作。这样我和贾亦斌就有了更进一步的交流和沟通。
1948年秋,济南战役中国民党损失惨重,10万余人被歼,绥靖区司令王耀武被俘,陆大特7期同学张遵光(旅长)被俘,史若愚丧命,孟昭进全师投靠解放军,周力行全师被歼,这对陆大特7期同学震动很大。这年秋末的一天,我正在总统府军务局上班,突然接到贾亦斌的电话,说有要紧的事约我到干河沿109号他家中一谈,有几个同学在等我。我一去不得了,他爱人出来了,说伯宇你来了,她指指后面的小屋说,你去看看吧,紧张极了,剑拔弩张。我一进去,看见小屋烟雾缭绕,两把枪放在桌子上,气氛很紧张。除了贾亦斌,还有刘农畯、董嘉瑞、宋健人、万建藩等人在。刘农畯看我进去了,说这下好了,伯宇来了,大家说吧。贾亦斌首先发言,他说:“蒋介石天怒人怨,失掉人心,前方节节败退,我们不能给他殉葬。今天大家商议在南京暴动,包围飞机场,把为首的蒋家王朝官僚一网打尽,如果失败了就上山打游击。”宋健人年纪大些,较稳健。他说亦斌的志愿是好的,但做法欠妥当。刘农畯说,反蒋究竟怎么反?我们大家没有主意,因此找你来共同讨论这个问题。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反?你们都是带兵的,我是军务局的,赤手空拳,光杆能干什么呢?那时我还有些保留,不敢全部暴露,因此说了上面的话。后来宋健人说你讲讲你的意见吧。我说我的意见:反蒋我同意,蒋介石祸国殃民,但是怎么反?南京暴动我也同意,但要计算计算兵力吧。后来,我讲了几点意见:首先表示十分同情同学们的义举,但我们能调动的部队无几,南京则有重兵驻守,我们的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暴露了自己,则非常不利。第二,我们要反蒋,是革命行动,但绝不能盲动,应当有组织、有计划、有领导地搞。第三,我们要掌握武装,积蓄力量,待机行动。我讲完后,同学们都表示同意。在这种情况下,我提个建议说,这种会今后不能开了,只能个别碰头联系,行动要严守机密。宋健人说现在是夜里12点,会议就到这,将来日久天长,伯宇的意思不要再开这种会议,我说必要时还要开,但是不能经常碰头了。宋又建议说,我们出去时不要在一起,12点多了,国民党的眼睛一夜没睡觉,特务晚上都巡逻的。因此,我们一个一个出去,看看没有人再分头走。刘农畯说我和伯宇一起走,我有车。刘上车后,没有回家,转了个大弯,开到南京清凉山去了。我说你还不送我回去,干什么?他说清凉山凉快,我一想他可能有事情和我说,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一边去。我们两上了山。到山坡上他坐下说,伯宇,今天你谈了观点后就暴露了,首先我问你,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他将我一军。我想了一下说,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不好,谈谈你上山的事,他想了半天,说好吧。其实他已听懂了我的话意。
他说我给你谈谈我的历史。“我是湖南邵阳人,伯父和父亲都是为革命牺牲的。以后家里不能待了,给了点钱跑出来,改了姓名,糊里糊涂的就到了武汉,后又上了船到了南京。在街上看到通讯学校招生,管吃有地方住,就报了名。结果是军事学校招的工兵,从此穿上了军装。抗日战争时期,当工兵营的营长,部队开到了缅甸。抗战结束前回来了。后来国民党成立伞兵,被抽调去。”这样,通过交谈,我进一步加深了对刘农畯的了解。以后我和李正文同志接上关系,就把贾亦斌、刘农畯、宋健人、王海峤、宋光烈,齐国榰等几个人的情况做了汇报和介绍。
干河沿会议后,我立即约仲宇和宋光烈分别谈话,通报了会议情况,分别布置工作。宋光烈在保定第二师范读书时就和我党有联系,参加过冯玉祥在察北领导的抗日联军。这时他联系了106军军长王修身,96军军长于兆龙,他们都是陆大特7期同班同学,又是西北军将领。段仲宇联系了爱国将领齐国楮和王海峤等部分同学。经过多方工作,到1948年冬,贾亦斌利用蒋经国组织新军的机会,成立了国防部预备干部总队,自兼总队长;刘农畯任伞兵三团团长,王海峤任国防部工兵第4团团长,齐国楮任江苏保安总队队长,段仲宇任上海港口副司令并掌握了所属辎重汽车团两个团。这些部队,西起芜湖,东至嘉兴、杭州,沿江千余里,形成了一条秘密战线。
(口述:段伯宇 采访:李三星 曹力奋 整理:年士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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