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荆健,1919年生于安徽淮北市濉溪县。当1935年哀鸿遍野的中华大地响彻“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复东北失地!”的疾呼时,年仅15岁的爷爷在陈文甫、刘之武等中共地下党员的影响下,加入共青团,成为了“中华民族抗日先锋队”的一员。“七七”事变爆发后,他毅然放弃了衣食无忧的家庭生活,奔赴革命圣地延安,踏上了一条为追求真理而以血抗争的革命道路。
爷爷的军旅生涯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曾担任中共中央青委军事部干事,陕甘宁边区青委常委,青年救国会军体部部长,中国解放区青年联合会筹备委员会委员,团政委,县委第一书记,师政委,军政治部主任,沈阳军区后勤部政委,沈阳军区装甲兵政委,沈阳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沈阳军区政治部顾问等职,于1987年离职休养。先后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中国人民解放军独立功勋荣誉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等。
离休后的爷爷,每当与昔日战友欢聚一堂,谈及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时,我总会在一旁仔细聆听。其中,尤为令我难忘的是,爷爷和战友们在衡宝战役黄土埔战斗中,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
1949年10月1日,当五星红旗第一次在天安门上空升起时,第四野战军正一路南下,在衡阳、宝庆地区与白崇禧的几十万匪军展开殊死搏斗。为了切断白崇禧所部逃往海南岛和大西南的退路,迫使其与我军决战或投降。四野总部根据战场形势,采取了大迂回与大包围相结合的战略战术,迅速对所属部队进行了紧急调整。但此时,一个意外出现了……
担任先锋的45军135师电台突然出现故障,没有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他们继续向宝庆东南的灵官殿地区突进,像一把匕首楔入敌军纵深。戏剧般地对白崇禧主力造成了严重威胁。6日,敌军调集精锐部队围攻该师。几天来,135师与兵力五倍于己的敌人决一死战,黄土埔已成一片焦土。
9日拂晓,135师405团赶至黄土埔以北牛形山待机歼敌。
傍晚时分,时任团政委的爷爷荆健与团长韦统泰正带领团、营干部在牛形山252高地侦察地形,突然发现西南方有大量敌军正沿着乡村大道急进。据侦察科长报告,敌军约有一个加强团的兵力,并配有大量美械装备,可谓来势汹汹!“是否对行进敌发起突袭”成了252高地争论的焦点。有的提出“部队急行军百里,现未获休整就仓促战斗,恐怕会大大影响战斗效果。”还有的说“敌‘钢七军’的两个师很可能在附近运动,要是赶来合围我军,敌众我寡,部队会陷入被动。”在这个紧急关头,爷爷决然表态:“战机转瞬即逝,我疲敌也疲,消灭敌人,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全,能打胜仗才是最大的政治!”此时,作战经验丰富的韦团长与爷爷相视一笑,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打”字,体现了战争年代军政主官间特有的默契。
狭路相逢勇者胜!部队一面向师里汇报,一面展开部署。千余名战士冒雨跑步展开,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准备战斗。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就向敌人发起了猛烈攻势。全团不留一支预备队,沿三富冲一线同时展开九个步兵连,以猛虎扑羊之势冲下山去,把行进敌斩为数段。昏暗的傍晚刹时恍如白昼,喊杀声、爆炸声与子弹穿梭声相互交织,信号弹、照明弹、燃烧弹与各种武器发出的火光相互辉映,冲锋号与进军锣鼓在山谷之间久久回荡……乡村大道两侧高地成了敌我争夺的重点,敌人支撑不住,开始向路旁的村庄溃退。
真是冤家路窄!405团的这一奇袭,恰恰是打到了白崇禧王牌主力“钢七军”军部及所属的3个特种营头上。爷爷和韦团长在没有炮兵支援的情况下,就亲自率队猛扑上去,不但一举打蒙了敌军,还出乎意料地打瘫了敌人的指挥系统,使他们首尾难顾,乱做一团。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是歼灭敌军警卫营。敌警卫营多为凶猛彪悍的广西老兵,每人都有七八年的作战经验,并且受过美军特种教练团的培训,战斗力比较强。敌人在村庄旁边的山坡上架设了多挺重机枪与11门火力强劲的迫击炮,组成了立体交叉式火力网,喷射出一条条恶毒的火蛇!战斗异常激烈!敌人的顽抗出乎意料,每一处水渠、灌木丛及村舍都要经过激烈厮杀才能争夺下来。二连长带领尖刀班攻占小土窑时,被飞来的子弹击中头部倒在了血泊中。三连指导员左胸中弹仍然靠在树桩上向敌人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一排长右腿被炮弹炸折,断肢挂在了9米开外的一棵正在燃烧的树叉上,鲜血染红了片片树叶。冲锋中,敌人突然向爷爷甩来了一颗手榴弹,机敏的警卫员一下子把爷爷推开。“轰隆”一声巨响,年仅17岁的小战士为了新中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爷爷忍着悲痛,高喊着“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为战友报仇,消灭敌人,跟我冲啊!”爷爷带队冲了上去。此时此刻战士们在爷爷和韦团长的带领下打红了眼。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弯了就徒手格斗。五班长和多个敌人扭打在一起,战斗结束清点战场时,发现他的肠子溢出体外十几米,但他的双手却死死地卡住敌人的喉咙,任谁都无法将其掰开……
朝霞从东方显现,一轮腥红的太阳升起在黄土埔上空,照亮了血流成河的山谷。满山秋色,随处可见被子弹洞穿的树木。一只被射中的飞鸟挂在黑烟涂炭的残枝断木上。黄土埔战斗以全歼白崇禧嫡系主力“钢七军”军部及直属部队告终。在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下,敌中将军长李本一化装逃走,副军长凌云上、军参谋长邓达芝在内的多名将官先后被俘,群龙无首的“钢七军”(敌第七军)陷入一片混乱,彻底打乱了“小诸葛” 白崇禧的战略部署,为我军取得衡宝大捷乃至日后全歼白崇禧主力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战争,并没有因为新中国的成立而变得顺利,相反它显得更加残酷,流血牺牲仍在继续!当一面“猛虎扑羊群”的锦旗送到405团时,一个团的兵力加起来已不足一个营。不久,以创作《日日夜夜》一书闻名的苏联作家西蒙诺夫以《真理报》记者的身份访问了135师。当师、团领导陪同作家漫步于硝烟已散的黄土埔战场时,爷爷送给这位外国友人一件特殊的礼物——“一片烈士鲜血染红的树叶”。作家端详着这份不同寻常的礼物,沉默了许久,眼眶湿润了……是啊!这份礼物中蕴涵了多少革命英雄的热血壮志与赤胆忠诚!一年后,西蒙诺夫的新书《战斗着的中国》成功问世,感动了世界上的无数读者。
斗转星移,几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1988年,当我军再次施行军衔制时,年近七十的爷爷积极响应中央军委号召,欣然离职休养,成为了一名共和国未授衔的将军。
心底无私天地宽。当爷爷在沈阳军区八一礼堂佩带着独立功勋荣誉章,与身着笔挺新装的军级以上高级将领谈笑风生、畅想未来时,他是那么的潇洒自如。爷爷常说,早年在县城读书时,偷偷看了一本叫《共产党宣言》的书,才决定参加革命的。来到这支队伍一不为当官发财,二不为光耀门楣,只想追求一个真理,让无家可归的穷苦人们有饭吃、有衣穿。因此,他毅然选择了延安的抗大与陕北公学,而不是南京的黄埔军校。
爷爷荣誉的背后是一段硝烟弥漫的日子,战火纷飞的年代早已成为回忆。今年已是青年军官的我陪同爷爷欢度春节。家族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很是幸福。夜晚,祖孙俩望着窗外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良辰美景,爷爷再次给我讲起了战争年代的件件往事。“延安窑洞”、“血战辽沈”、“决战三八线”……年迈的老人谈及血雨腥风的经历,依然豪情满怀,以至于凌晨两点,警卫员已多次用肢体语言暗示我,尽快敦促爷爷休息。那天夜里,听着一段段曾伴我成长,如今又激励我奋斗的精彩故事,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又一次回首往昔,又一次找回纯真,又一次重识教诲,又一次净化心灵。拂去岁月之尘埃,爷爷那一枚枚已经褪色了的勋章,依然像盏盏明灯伴我走好军旅人生的每一步!
浏览:222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