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40多年前的事了。在解放战争决战前夕,我们共同投身到华东军政大学,随着革命战争形势的发展和需要,又各自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坎坷人生,几经沧桑。风雨几十年,白首相聚,谈及往事,感慨不已。共同话题是那相处又难忘的日子,对于那亲如手足,情似同胞的赤诚,至今令我们想往、怀念。说那些日子奠定了我们终生革命的基础,那是毫不过分的。
一
1948年中秋节刚过,济南解放了。严夏酷暑,一变秋风送爽。解放大军进城,给济南带来了新的气息,歌声、秧歌队、活报剧,活跃在大街小巷。身着粗黄布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和佩戴军管会臂章、斜挎木壳匣枪的部队干部,既严肃又和气可亲,使所有的人肃然起敬,成为大家效法的榜样,心目中的英雄。不久,《大众日报》、《华北新闻》、《新民主报》相继刊登了华东大学、华东军政大学、交通专科学校、白求恩医学院等院校的招生广告,这些广告也贴满了大街小巷。于是我们这些同学从济南以及近郊章丘、历城、长青等四面八方,不约而同的报考了华东军大。当年10月15 日和10月25日的《新民主报》上登载了第一批和第二批录取名单,共有1200人之多。
当时的报考情况是各式各样的。有的是串联起来报名的,如冯志华、吴稚玲、林泽民等,是在冯志华之兄、地下党员冯志敏的影响下,在济南一中与一个叫刘良的部队同志认识后,由刘良介绍报名的。刘良同志待人热情、诚恳,给这些同学讲解了干革命和求解放的道理,激发了大家的参军热情。有的是经过宣传动员后报名的。我们记得有一位女同志叫赵珍,短发,一身褪了色的军服,洗得干干净净,象男同志一样,走街串户,宣传党的政策。就是她,介绍了不少同学报名参加了军大,笔者就是其中的几个。同时,许多兄弟、姊妹共同报名的也不少。当时,招生委员会设在经四路纬五路原向村中学校址,接待我们的是黄队长,操一口四川口音,不论年龄大小,一见面,他总是“同志哥……”上述种种,我们至今难忘。
经过考试,包括笔试和口试,10月15日第一榜公布之后,陆续有同学进校。三天之后,就开始了部队生活。一日三餐,多是小米干饭,偶尔吃一次白面馍馍。除了发牙刷、老火车头牌牙粉、粗布袜子、硬底布鞋外,还有一身粗黄布肥大军装,从此,我们俨然是个象样的“八路”了。
11月,天冷了。同学们陆续开往西郊飞机场。不久,就编为军大第二团第一大队,开始了学习。学习中,早起跑步,饭后上课,中午饭后略略休息又上课,晚上讨论。每月穿插一二天军事训练,进行单兵和班的教练。学习、生活是艰苦紧张了。但因为从服装到语言,从思想到行动,以及那种人与人的赤诚相见、
互相帮助的关系,以及我们所受的教育都是同过去迥然不同,面貌一新,因而同学们的心情绝大多数是新奇、兴奋和愉快的。
二
当时学习的第一讲是《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尔后,还学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社会发展史 》、《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等。学习中紧紧围绕时局发展,认识中国,认识伟大的中国革命,认识中国共产党。记得大队教导员王平、二团副政委潘启琦以及余立金、刘清明两位校首长都曾给我们上过课。从正在进行中的解放战争,追溯到自鸦片战争以来,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过程,从一个闭关锁国的封建社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讲到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土地革命,又讲到“五四”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特点和内容,以及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关系等。一部中国近代史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来分析,听起来是那么透彻、精辟,阶级观点又是那么鲜明,为大家树立革命人生观奠定了基础。
学习中争论是相当激烈的。一是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十六七岁,二十来岁的学生,长期接受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反苏、反共的宣传,而且思想单纯,很少有辨别能力多;二是当时所讲的课程,几乎是一部近代史,内容广泛,三是关于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由来和发展间题,对我们这些受旧社会教育、宣传、熏染的年轻人来说,要清除头脑中的混乱,接受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这些崭新的观念,可以想象出来是很不容易的。于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提出了,如“中国的国情适合马克思主义吗?"“蒙古是中国的附属国,为什么允许它独立?”、“俄国侵占了中国大片领土,割去了库页岛,为什么苏联不还给中国?”、“旅顺、大连是中国的,为什么苏联占着不走?”、“打国民党是不是内战" “民族的民主的人民大众的革命怎么解释?等等。中队的区队的班组的讨论会上经常吵得面红耳赤。记得 有一个回族同学叫哈志宇,信仰伊斯兰教,激烈地讲着真主如何万能。一个女同学又坚持说共产党和她信仰的天主教是一回事。今天看来,可谓笑谈。当时,文化生活也相当活跃,黑板报、墙报、漫画,一周两次。队伍集合起来,歌声不断,此起彼伏。一中队文化干事沈澄,南方人,中等身材,成天乐呵呵,指挥唱歌,格外生动、有趣。三中队一区队长赵文军,大高个,瘦瘦的,教大家跳秧歌舞,常常引得大家直笑,他却认真地做着示范动作。这些情景历历在目,令人难忘。
一次,晚上点名,三中队夏候魁指导员,一变过去笑嘻嘻的面孔,板着脸,严肃地用安徽话指名批评一个上海藉的同学将一碗小米干饭连碗扔到房顶上的事。他那独有的大皮帽子平日扣在前额上,这一次却推到后脑勺,突露出了那宽宽的前额,严肃的脸比往常更黑更黄了:“同学们,前方战士打仗流血,山东老乡为支援前方,日夜往前方送干粮,民兵推着装满大饼的小车黑白赶路,自己带的干粮吃完了,宁可俄着,也不动车上的大饼……可我们呢?” 他顿了顿,“在后方学习,吃小米干饭竟连碗也扔到了房顶上!这是什么行为?对得起谁!你是干什么的?” 他说到这里, 话停住了,队伍里静悄悄,操场上静极了,除了树叶响动之外,连咳嗽声也没有。夏指导员的话象一盆火热的水泼到了我们身上,他的话象种子撒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几十年后的今天,多少事多少话都淡薄了,唯独这一番话,这番情景却深深刻在我们的心坎上。
三
1948年12月30日,我们大队全体同学集会举行歌咏、演讲比赛。那一天三中队柳震恒正在演讲时,国民党飞机飞来扔了几颗炸弹,一颗扔在校部大楼前,一颗扔在二中队食堂里炸了一个大坑,玻璃震碎不少,当饭桌用的汽油桶滚到弹坑内,所幸的是没有伤人。敌机飞走,演讲比赛照常进行。开饭时,同学们把油桶从弹坑中滚上来仍然在上面吃饭,说笑打闹,象没发生这回事一样。
1948年底,我们开展了诉苦运动。同学们听了许多出身贫苦同志的悲惨身世,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 激起了全体同学的革命热情,对旧中国世世代代受苦的劳动人民无限同情,点燃了对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总代表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怒火,为我们这些年轻人的革命人生观的确立,再次奠定了基础,同学们用各种形式表达自己干一辈子革命的决心。为配合诉苦教育,校部雪枫文工团演出了大型歌 剧《血泪仇》、《逃出阎王殿》以及反映军民关系的《红布条》、《不要杀他》等。现在还记得张宪、李鸿昌、毛伟、安艺坤、李羽、潘国林、董锡纯、张新元、付仲好、刘玲、冯志华、石磊、吴传斗、张新等也参加了演出。此外,马感恩和刁琪两位同学还演出了京剧《打渔杀家》。这些参加演出的同学,许多人后来在艺术天地里有所建树,有的已成了全国颇有名气的人物。
1949年元旦过后,我们便开始学习新华社发表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社论。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毛主席写的。革命要胜利,这是谁也不怀疑的事。徐州解放、平津战役胜利结束,《号外》不断,真是“蒋军兵败如山倒,捷报如同雪花飘”。当我们学习了中共权威人士发表的“一年左右可以从根本上打倒蒋介石”的谈话后,更是群情振奋。有一天晚上,正在讨论蒋介石谈和平是真是假的时候,忽然响起了防空警报,敌机随之而来。同学们从容不迫地离开宿舍,还边走边争论。一个同学指指天说:“你听,又来了,蒋介石能要和平?狗改得了吃屎吗!"
为了配合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学习,我们还演出了不少文艺节目,但以小型活报剧最受欢迎,活拨有趣。 当化装为美帝国主义者头目的脸上粘着高鼻子,身穿一件破西服,手拿着文明棍,戴着纸糊的高筒帽,大腹便便走在前边,在其两腿中间爬着瘦骨零丁、额头上贴了膏药、头扎白色绷带、穿一件破黄呢子军服的蒋介石出现时,队列中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紧接着就唱出了:“谁是个乌龟大王八?蒋介石和他的爪牙!爬在美国的裤档下,磕头作揖叫爸爸……出卖祖国签字又画押!……咳!咱们要打倒他!”激起全场大笑。
四
当时,战争气氛还是很浓的。经过诉苦教育和军事训练,许多同学已深感是革命队伍中真正的一员了,一切服从革命需要,一切服从组织安排,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敌机轰炸之后,为了避免敌机袭扰,保证安全,我们经常背着背包去附近农村上课。出发时,背包一背,抬腿就走。现在回想起来 那几个月的生活意义深远,它对改变我们的人生观和生活习惯, 起了很大作用。作为军队一员对战争的进展,成了我们时刻关心的大事。国民党飞机轰炸亨得利钟表店那天,正好是个星期天,许多同学进城回家正好遇上,断墙残壁以及人民死伤的情景,使得我们这些稚气未退的青年人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决心学好本领,讨还血债。
1949年2月中旬,我们四个队的学习提前结束了。一部分同学编进医训队和财训班,一部分同学由樊道余团长带领南下徐州,成立了华东军大徐州分校。这中间有吴稚玲、李济安、马感恩、王云朋、戴红叶等。更多的同学编进了雪枫文工团。还有一部分同学调入华野七兵团和十兵团,南下浙江、福建。南下浙江、福建的同学中有李明德、马二玺、王伟、贾森、毛伟、张宪等。他们参加了解放厦门、福州和攻打金门的战斗。编入医训队的有六个女生班、三个男生班,约七八十人,充实了军大的医疗队伍。为了挽救教育科副科长张愕同志的生命,冯志华、高松、潘国林三同志还主动地献了血。虽未如愿,但救死扶伤的思想在同学们的心中扎下了根。
1949年4月21日,解放大军横渡长江,迅速解放了江南大片国土。5月,我们随部队渡江南下。此时,有一个章丘县的同学叫巩传箴,家里来信叫他回家结婚。当时济南有许多谣传,说:“国民党新五军开过来了”、“解放军过江没有船,用油布”、“军大同学要开往前线去打仗了”等等。巩传箴同学为了表示干革命的决心,向领导表示不回家结婚,要南下解放全 中国。婚期临近,他父母只好叫他弟弟替他举行了婚礼。巩传箴同学则愉快地参加了南下行列。其后,他还随部队抗美援朝去了朝鲜,献出了生命。华东军大在济南的日子并不长,但它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它是我们走向革命的起点,是我们一生当中的重要里程碑,我们将永远怀念它,铭记它!那激昂动人的校歌:“黄海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奋勇前进!
(作者:吴传斗 王建浩 潘国林 李羽 吴稚玲 焦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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