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太自述戎马一生:十六岁以前(1917.10——1932.12)

绿水青山 发表于2016-07-25 18:00:05

    我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十六岁参加革命,风风雨雨将近六十年。红军时期爬雪山过草地,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八年抗战,参加了平型关战役和苏北革命根据地的建设;解放战争中在辽沈、平津等战役中担任主攻部队;参加了抗美援朝的五次战役;在沈阳军区工程兵担任主任(司令员)期间发现并培养了雷锋。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获得了三级八一勋章(红军时期)、二级独立自由勋章(抗日战争时期)、一级解放勋章(解放战争时期),1988年获得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现已奉命交班的我,能够为革命事业作出的最后一项贡献,无非是回顾一下半个多世纪以来,在党的旗帜下战斗的历程,总结出经验和教训,给子女后代以借鉴,以利于我们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继续向前发展。
十六岁以前(1917.10——1932.12)
    1917年旧历九月初三日(公历1917年10月18日)子时,我出生在四川省巴中县斯连垭乡龙门沟村一个农民家里。我幼年时,家里有几亩场田。我六岁时,爷爷和祖奶奶相继过世。按照族规,这样的丧事必须大办。为了办丧事,爸爸向地主王安一借了十几块现洋的债。没想到,从这以后,我们的家境便开始败落下来。
    这笔高利贷,还了四年没有还清,十几块钱的债象驴打滚一样,翻成了一百五十块大洋。只好卖地还债,但还是还不清。我只得离开刚刚上了一年的私塾。地主要债要得紧,又派了乡丁来抓人。死逼无奈,我十岁那年的年关,爸爸逃离家乡,后来听说过了大巴山,至今下落不明。爸爸走后,家中生活靠妈妈给人帮工和我为人家割牛草维持。记得那时一背篓草可以换得一碗米。不料,我十三岁那年妈妈又病故。这时家里已经穷得连丧衣都做不起了,还是我的大姨给做了两件单衣穿上的。想到今后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在妈的坟前哭了一天一夜。
    妈妈去世后,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只得去地主家放猪、放牛、割草、打柴,晚上看苞谷地,勉强维持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14岁上,幺婶子介绍我到离家70里的清江渡,进了一家染坊当小工。每月的工钱是三斤棉花,这在当时已经是不错的收入了。
    1932年冬天,听说红军(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到了通江县城,老板害怕“红胡子”打过来,染坊关门了。我跑回家,在姑姑家的造纸作坊里帮忙,勉强有口饭吃。当年年末,红军打进了关山寨,又来到我们龙门沟,建立了红色政权苏维埃。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看到红军队伍里有饭吃、有衣穿,二话没说就参加了赤卫队的少先连。

王良太自述戎马一生:红军时期(1933.1——1937.6)
    1933年1月,四川军阀田颂尧分三路围攻川陕根据地,各地赤卫队开始集中。我们少先连在斯连垭过了春节后,开到清江渡,被编入川陕省保卫局保卫营,随苏维埃政府行动。记得临离开斯连垭时,大姨舍不得,哭着拉表哥和我回家。当时天下着小雨,想想就要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离开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表哥经不住大姨的苦劝留了下来。我狠下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硬是跟着队伍走了。我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从此我和表哥、堂弟他们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他们守着老婆孩子,过着清苦但平静的生活,一辈子呆在大山里。而我则经历了大小几百次战役战斗,历尽磨难九死一生,22年后成长为一名共和国的将军了。当然,这是后话,当时是想都没想过的。还记得解放后,我回到老家探亲,表哥提起小时候有一次,跟我表哥在镇上算命,先生说几个人里,我的命最硬。
    当时我们的保卫局长是袁国平(我曾经给他当过2个月的警卫员),我们营长姓尹,我那时当了班长。
    我们保卫营的任务,就是看守和处决犯人。那时,张国涛的左倾机会主义已经开始,红军每打下一个地方,抓来的甲长、排长以上的俘虏,全部交给我们杀头。经我手杀了一百多。
    6月中旬,红四方面军取得反击刘湘、刘文辉的六路围攻的胜利,失而复得通江、南江、巴中。8月中旬至10月底发动了三次进攻战役,巩固住了川陕根据地。
    一年的战斗生活,使我很快成长,1934年1月在木门加入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有营教导员董明瑞、指导员姓梁(名字记不得了)、排长杨大有等三人。
    1934年4月,我们被编入川陕省独立团,这时我已升任排长。8月份打下洪江洞后,又编入新成立的红三十三军九十八师,为二九四团。军长是创建川东游击队的王维舟,团长吴士安。我们二营营长张仁初,六连连长穆慕人,指导员胡炳云,我是二排排长。编入战斗部队后,我们的仗打得很多。当时,三十三军里的连、排长大部分是湖北过来的老红军,很有战斗力。我们排里的一个班长,原来当过营长,在湖北“肃托(当时党内开展的‘肃清托洛茨基派敌对份子’的运动)”下来的,对我帮助很大,好多点子都是他出的。
    那时,张国焘没有执行党中央关于“巩固通南巴,赤化川陕甘,等待(长征过来的)中央红军”的指示,而是走了先盲动后逃跑的路线,提出“与其被敌人赶走,不如主动撤走”的主张,没有巩固住红色根据地。一年多的时间里,仗没少打,但是,基本上是节节后退。
    1935年3月开始,四方面军主力陆续退出川陕根据地,撤到嘉陵江以西。5月,我们二九四团从通江撤到南江县的木门镇,奉命掩护四方面军总卫生部撤退。一天,我们排在木门的后山放军事哨,敌人迂回上来,在战斗中把我们包围。我下令跳崖突围,全排同志没有胆小的,都跟我跳下了的悬崖。悬崖虽然深不见底,但满山的树藤救了我们,等敌人冲上山顶,我们已经去追赶大部队了。这是我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此我总觉得树藤是个好东西。退出木门后,渡过嘉陵江,到达江油、中坝一带。6月14日,四方面军在懋功与从江西长征过来的中央红军会合,加入了长征的队伍。
    根据两河口会议“向北进攻……以创造川陕苏区根据地”的指示,我们开始向西北方向进军。7月,我们红三十三军二九四团与三十军二六八团一同向北,去打松潘,我们主攻松潘县城,二六八团打宝塔山。经过战斗,我们打下了松潘。但是由于张国焘阻挠,指挥意图不坚决,宝塔山得而复失。其他几个主力军也未打下江油等地,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北出计划放弃,只得西进。我们团就在松潘附近掩护主力西进。那时几乎天天都在生死线上,曾经连续几天吃不上饭,实在饿得受不了,就靠拣别人大便中没消化的大麦粒或烤大麻叶子充饥。同时,仗打得也很残酷,我几次遇险、首次负伤。一次撤退时,一个敌人追上来抓住了我的枪背带,幸亏我们排的一个战士手疾眼快,回手“砰”的一枪,撂倒敌人,我才脱身,第二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还有一次,我下山到炊事班为排里领野菜汤,来了一架敌人飞机,丢下两颗炸弹。炊事班黄班长抓起羊皮衣盖在我身上,我得救了,而黄班长被炸死了,我第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掩护任务完成后,奉命撤到毛尔盖(大约是8月15日左右)。为增强红一方面军的力量,部队进行了整编。九十八师被分解,我们二九四团被编入右路军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委聂荣臻)二师(师长陈光,政委刘亚楼,后萧华)四团(其前身是北伐时的叶挺独立团,参加过南昌起义,团长杨得志,政委杨成武),为二营。我在二营六连一排当排长(营长张仁初,连长穆慕人,指导员胡炳云)。
    我们刚编入一方面军的第三天,张国焘就开始闹分裂。有人拿着喇叭对我们喊:四方面军的弟兄们,你们回来吧,不要跟毛泽东逃跑!但是没有一个听他的。大家都按中央的指示积极筹备干粮,准备北上。第四天(1935年8月20日)天不亮就出发了。 我们团是右路军过草地的先头团。出发不久,四方面军三十军的部队插到我们前方,架起了机枪等我们来,据说奉张国焘的命令要消灭我们。但他们军长李先念说:“哪有红军打红军的!”制止了他们。在水草地我们见到了朱总司令,他扛着根钓鱼竿,对我们说:“同志们哪,你们跟毛主席北上走吧,我们暂时离开了,将来总会会合的!”
    经过6天行军,打了三次来袭击的藏族骑兵,8月26日到达班佑。到了班佑,总算有牛肉吃,有牛屎棚子住了。我们在班佑担任两天警戒。29日,我们右路军发起包座战斗,全歼胡宗南的四十九师,攻下上、下包座。
    9月12日,中央在川甘边的俄界召开政治局会议,揭露张国焘的错误,巩固红军,还决定组建陕甘支队(军委纵队和一方面军合并),下辖一、二、三纵队,继续北上。从俄界出发,翻过“千里雪”的岷山,经过连续二百多里的行军、消灭了鲁大昌派来围堵的一个营。那一仗缴获武器很多,我背了两支驳克、一支步枪。9月16日到了川、陕关隘腊子口。
  腊子口号称天险,两座山崖之间是条河,河上有座木桥,木桥两端各有一片开阔地,对岸开阔地及半山腰山洞里总共两个营的敌人防守,修筑了碉堡工事。红军北上,必须攻克之,才能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主攻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六连。当晚,连里组成了一个30人的突击队,我担任队长。一支短枪、一把大刀、十颗手榴弹。命令一下,在机枪掩护下我就带队向桥上冲去。由于敌人碉堡坚固,火力太猛,冲了几次过不了桥。
    这时,毛主席亲自到前面来指挥战斗,又派一、二连涉水过河,攀着峭壁,从侧翼袭击敌人。经过调整部署,第二天凌晨,我又带着15人的敢死队冲上桥头。这时,一、二连也从山上杀下来。趁敌人乱时,挥刀一阵猛砍。拂晓时我们才攻下腊子口,为全军北上打开通道。这次战斗打下来,30人的突击队连我只剩下2个人。我也负了重伤,两腿被敌人的手榴弹炸伤六处,至今还留着弹片。建国以后,攻打腊子口和飞夺泸定桥、强渡乌江等长征战斗故事广泛传播,被编入学生课本,这是我这个幸存者,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1984年,我的大孙女上小学,他们学到攻打腊子口的课文,她对同学说:“课文里说的那个英勇果敢的一排长,就是我爷爷。”同学们都说她吹牛,她还委屈的哭了。我知道后对她说:“那就是爷爷,看看爷爷身上留下的弹伤。”这是我第一次给孩子们看我的伤疤。
    腊子口一仗下来,我的腿伤非常严重,没有药,只能用盐水洗洗伤口,两条腿化脓感染,肿得不行,后来的行军,我是骑牦牛、毛驴走的。当时年轻,半个月以后伤口竟慢慢的好起来,别人都说我命大。
    在宁夏的哈达铺,部队进行了休整。我们和二团一起听了萧华同志作的反对张国焘逃跑主义的报告,才知道张国焘没有带四方面军过来。这时,红一方面军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一、三军团总共剩下八千来人,编为18个大队。我们是一大队,大队长李天佑,连长胡炳云,排长张万春,我又当了班长(当时一场战斗下来,部队减员,团长变营长、排长变班长甚至战士,是经常的事情)。三天以后,向六盘山区前进。过了六盘山,又走了一个多礼拜,于10月19日到了陕北的革命根据地吴起镇,胜利结束了震惊中外的两万五千里长征。
    在吴起镇附近的二道川,我们在毛主席亲自指挥下打了个埋伏,击溃了一直尾追我们的马鸿宾的一个骑兵师。这一仗打过以后,我们与徐海东领导的红十五军团的二十五军会师。这时,已经到了1935年的11月了。会师后,中央到了瓦窑堡,又恢复了红一方面军的番号,下辖红一(原一、三军团合)、红十五军团。这期间,我们部队的任务是清除陕北的敌人,巩固根据地。在延安周围打下了百灵庙、宝安等地。
    11月下旬,为了粉碎敌人的围攻,中央决定在直罗镇打个伏击。当时,把红一、红十五军团主力全用上了。毛主席亲自到了我们大队(团)部,我们二连是突击连。从11月21日我们开始冲锋起,连续打了4天,终于取得胜利,全歼敌一零九师及一个团,活捉了敌师长牛元峰。这一仗打过,敌人轻易不敢再向根据地进攻了。毛主席说:这一仗,是革命大本营设在陕北的奠基礼。
    直罗镇打过后,就在一个叫套头的村子过的春节。过了节又开始整编,恢复了师、团等编制,但没有营。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委聂荣臻)还是一、二、四三个师,二师(师长刘亚楼,政委萧华,副师长李天佑,参谋长钟学高,政治部主任邓华)下辖二、四、五团。俘虏的万把东北军分到各部队。我在四团二连二排当排长。
    1936年春发起东征战役,红一军团为左翼纵队,五团先锋,我团本队,二团后卫。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先从米脂到劲节,2月20日夜里突然在柳林渡过黄河。过河后占领了石楼县,又走了一天到达关上。在这里遇到前来增援的阎锡山的号称“满天飞的第四团”。26日下午,我们四团与二团一同打,从黄昏打到天黑,敌人退到一个山头上,一个炮兵营始终不投降,我们连攻了几次没上去,伤亡很大。把四连又换了上去,打了一夜。第二天拂晓,敌人企图突围,被我们彻底消灭,敌团长被三连俘虏。我们还缴了三门山炮。这些山炮后来送到延安,成立了炮兵学校。
    阎锡山怕红军在山西站住脚,集中了18个团围堵我军。我们又会同各兄弟部队在郭家掌打了个击溃战,使阎军闻风丧胆。接着在洪洞、霍县、赵城、临汾一带扩军,打土豪分田地,建立红色政权。打襄陵时我连担任主攻,打断了三根梯子,最后才攻下来。我们把当铺打开救济老百姓,老百姓非常拥护红军,纷纷要求参军。我们团一下子扩大了一千来人。
    4月份,阎匪又会同蒋介石的中央军来围攻我们。我们负责掩护军团主力西渡黄河,边打边向黄河边撤。5月初的一天,在午城镇被敌人包围。突围时,我一支步枪一把驳壳枪,打死的敌人数不过来。第二天,我们守在黄河边一个羊库仑里,等五团过来。五团没到敌人先到了,刘亚楼师长在河边喊:“不是五团,是敌人,快打!”在我们猛烈的火力下,敌人的尸体把羊库仑周围的沟都填满了。打到下午四点,战斗结束,我们开始渡河,这时听说刘志丹同志牺牲了,我们都很难过,因为刘志丹同志为红军在陕北建立革命根据地是立了大功的!
    过河后,我们驻延川。没怎么休整,又于5月中旬开始西征。这时,我在四连当了副连长。西进第一仗打的甘肃曲子镇,消灭了马鸿宾的一个骑兵师。接着打土城,捉了何柱国的一个骑兵师长。打土城时,正冲得起劲,胡宗南的一架黄飞机丢颗炸弹,正落在我脚下。巧的是,没爆炸,这是我第四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到固原,经罗荣桓等同志做统战工作后,驻固原的东北军王以哲部队与我相持,不再进攻我们。东北军当时也很苦,我们常煮好面疙瘩汤,送给他们吃,把他们变成了友军。
    8月31日,我们奉命开赴会宁,接应二、四方面军,并准备打静(宁)会(宁)战役。但敌人先逃跑了。直到10月,四、二方面军才先后到达,终于实现了三大主力胜利会师。
    11月,胡宗南调集五个军向我们进攻,中央决定集中几支主力,在环县附近的山城堡狠狠打他一下。我们团(团长罗华生)负责断敌退路。团里给我们连配属三挺重机枪、三门迫击炮。22日拂晓,敌人全退了下来,但是被我们堵在山口前。敌人几次突过山口,在肉搏混战中我们又把它打了回去。一直打到上午九点,终于吃掉了胡的一军一师一旅和七十八师。这就是红军时期的最后一仗了。记得,战斗最激烈时,我们全连与敌人拼刺刀,刺刀断了拼手榴弹。我正杀得眼红时,猛听身后青年干事兼掌旗手李兴生喊:“连长!”我回头一看,一个敌人端着刺刀对我来了。我扔下手榴弹,接过小李递来的旗杆,狠狠向那个敌人刺去,正中敌人心脏,这是我第五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是,小李被后面的敌人打死了。小李是个好战士,他牺牲后,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12月的一天早晨,突然团里传来消息:蒋介石在西安被抓起来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一致主张把这个卖国贼杀了。但不久又传来中央指示:不能杀,以免国家分裂。这时,何应钦已经调动三十万大军抵达潼关以东,讨伐张(学良)杨(虎城)。我们奉命火速出发,协助张杨保卫西安,连续行军三天三夜到达西安北面的三原县。途经庆阳时,张学良的东北军夹道欢迎我们。
    “双十二事变”之后,我们两上西北,两下西安。后来,在三原、云阳一带活动,同时开展大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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