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参加的沂蒙山区第一次反扫荡8(张国卿)

江上清风 发表于2016-07-27 11:03:46
                           第七章 数月游击之检讨

我们一支七八十人的小队伍,远离主力,在两万多日军拉网合围中,独自坚持游击数月,屡创敌寇,掩护百姓,且又扩充壮大了队伍,这在一般人士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然而,仔细分析,便知我等制胜之道并非侥幸,亦非单凭一时之勇,其主要原因有以下数端:

(一)

常言曰:“民为兵之本。”故我即先从百姓说起。我们坚持游击的宗旨,即是“打击敌人,保存自己,掩护百姓”。数月之中,我们一本此旨,且始终把掩护百姓放在重要位置。 日寇对沂蒙抗日根据地第一次大扫荡,事先在津浦、胶济铁路和台潍公路沿线,秘密集结重兵,并采取突然发动、长驱直入的方式,直奔沂蒙山区腹地。当时,仅北沂蒙即有三十余万百姓,当日寇合围圈已经形成,且已逼近之时,他们才四出逃难,在敌人重重围困之中,他们忽东忽西,盲目乱逃,毫无秩序可言,不少人被困在包围圈中,陷入绝望状态;也有不少人,特别是一些老弱妇孺无法逃出,只能呆在家中,祈求上苍保佑! 

本连北潜之初,我即于途中召集班长以上会议,提出:沿途收拢未及撤离的百姓,护卫他们冲出日军包围圈。当时,我们自沂山西行,先后在悦庄、南麻、徐家庄等地,收拢百姓数百,我皆派人将他们护送至泰安、莱芜、章丘三县交界处的安全地带。 一天,我们夜宿莱东宋家峪,我带领官兵在村中逐户搜寻,找到老弱妇孺三十余人。渠等尚不知日寇野蛮残暴,虽经我们苦苦劝说,仍坚持滞留村中不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翁说:“我见的多了,张步云、刘黑七(即惯匪刘桂棠)这些土匪都到过这里,他们都未敢动我一根毫毛,日本人能奈我何?!”我对他说:“日本鬼子要比土匪残暴得多,他们在南京杀我数十万同胞,连和尚、尼姑都不放过。您老还是离开的好!”我讲得苦口婆心、唇干舌躁,老翁仍不动心。不得已,我乃令士兵强行将其背走。行至某村,我们发现被日寇残杀的数十具百姓尸体,有的被剖腹,五脏六腑坦露于外;有的妇女赤身裸体,下身还有片片血污;还有几具一两岁的婴儿尸体,阴茎、睾丸皆被割去……。倭寇之残暴,令人发指!众百姓目睹此惨状,方才觉悟。

我们视百姓如父母,百姓视我为子弟。新泰、莱芜、沂水、蒙阴一带的百姓纷纷传颂,“张连长的队伍好!”我们每到一处,百姓皆让出房屋让我们居住,并热汤、热饭相待,还为我们放哨、传信,多方掩护。 奇袭寨子之后,陈三坎部数路齐出,对我们尾随跟踪,欲行报复。为缩小目标,我们便分散活动在莱芜北部地区。一天夜里,我率十余人悄悄驻进祝家庄。翌日黎明,始发现陈部七八百人将该村围得水泄不通。我们突围无望,乃藏匿武器,混在百姓群中,被匪徒驱赶到村边一个大场上。匪徒让百姓指认自己的亲属子女,未被指认者即刻被残杀。一位土匪头目来到我面前,厉声问道:“这是谁?”房东任老伯随即向前,用身体遮护着我,回答道:“他是俺的二儿子。”土匪头目将我和任老伯及其儿子仔细端量了一番,突然近前,用战刀抵住任老伯的前胸,恶狠狠地说:“你的二儿子,为何与你和你老大不一个模样?快说实话,他到底是谁!”说着,其刀尖在任老伯胸脯上慢慢划下,老人那酱紫色的宽厚胸膛上,随即涌出一股鲜血,顺着前胸往下流,但其仍面不改色,极其镇定,说:“娘生百胎,面目各异,俺老大长得随我,老二随他舅舅!”土匪见无破绽,遂舍我而去。我等十余名官兵,皆被百姓认作儿子,无一人遭匪毒手。 数十年来,此情此景时常在我眼前浮现!遥想当年,我们多次遇险,而却在当地父老兄妹掩护下,皆化险为夷,被恩重重,令我永世难忘!鲁中人民用心血和汗水养育了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掩护了我们,我们是鲁中人民的儿子!

此间,我部有数名重伤者不能随队行动,皆被寄养于百姓家中。众位父老兄妹给我伤兵喂汤、喂药,辛勤照料。在当时生活极端困难的景况下,他们节衣缩食,供养伤兵,有的为掩护伤兵而屡冒险情。我部排长刘明金,在寨子东南大沟内负伤,被击中小腹,我们将其寄养于莱北某村一个徐姓户中,该户上至六七十岁的爷爷,下至十三四岁的小妹,为刘明金擦洗伤口,端屎端尿,照料极其周到,并宰杀家中的老母鸡,为刘排长滋补伤体。日寇前来扫荡时,徐氏一家抬着刘明金在山中辗转躲避,历尽艰险。在生活和医疗条件极为匮乏之时,在徐氏一家殷勤照料下,刘明金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还有,曾被我们在垛石沟解救的寨子、城子坡一带百姓,始终对我们感激良深,百般回报。后来,我率本营到这一带活动时,百姓得知“张连长的队伍来了”,乃手提盛满干鲜果品和鸡蛋的箩筐,纷纷涌上街头,夹道欢迎。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认出了我,其竟趋步近前,朝着我这位青年人欲行大礼,被我急忙搀住。老者仍不忘前次被救之事,说:“若非你们相救,我等恐怕早已做了小鬼子的刀下之鬼!”还说:“那次,你们能够冲出来,真令人难以置信。”在一位百姓家中,我还看到其香案之上,供奉着“新四师张连长之灵位”的神牌。原来,他们误以为我们早已在垛石沟阵亡,故在家中供奉神牌以纪念。百姓对我们的爱戴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二)

第一连具有爱国爱民的优良传统。原新四师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是吴部前身——冯玉祥国民军第一军手枪队的老底子,深受冯先生爱国爱民思想熏陶。中共地下党员贾本甲、进步将领于怀安,都曾在这个连当过连长。历任连长中,没有一个反动分子,他们皆承前启后,把爱国爱民的优良传统在本连延续下来。我的前几任连长,如亓相芝、王玉江,后任高占绪、刘明金,皆在与日寇作战中为国捐躯。数年中,原第一连官兵殁于抗战者,先后有七八十人之多,其中有不少人连姓名都未留下,其英魂永远沉没在鲁中的山山水水中!后来,吴化文率部投汪,第一连官兵不甘事敌,纷纷逃亡,以示抗议!

我任连长时的连副马士骏,是一位狂热激进的爱国者。士骏是我育英校友,早我数级。“九•一八”事变时,他在我校聚众集会,抗议最高当局对日妥协退让,不战而弃东北。校方派人前来劝阻,士骏乃用刀将自己的左手小指砍掉,以示其爱国之诚和意志之坚。在场的本校教务主任王树先等人无不为之感叹,并受其爱国激情所感染,与学生一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我们游击期间,士骏奋其才智,多次建良言、献妙策,为我竭尽襄助之力,我连坚持游击数月,士骏之功,实不可没。他还对我提出的“打击敌人,保存自己,掩护百姓”的宗旨极表赞成,并身体力行,影响和带动全连官兵,实践此项宗旨。我连北潜之初,顺路收拢未及撤离的百姓数百,我令士骏带人护卫他们向西突围。后来听说,当他们行至沟泉至鲁村之间日寇封锁线时,将百姓分作数批,逐次偷越而过。士骏将其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数度往返于封锁线,搀扶、护卫百姓越过。最后,一妇女哭诉,其婆母丢在封锁线以东。士骏又只身返回,寻到老妪,当穿过封锁线时,被日军发现,他背负老妪,在敌人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军帽和裤腿上竟留下了数处弹洞,既表现出了非凡的大智大勇,又体现出了爱国爱民的崇高道德情操。

一九四三年初,吴化文率部易帜投汪,时任新四师第一团第一营营长的马士骏,愤怒不已,大哭一场,遂吞枪自裁,壮烈殉国,时年三十一岁!数十年来,士骏那慷慨悲歌的义士神情;驰骋沙场的矫健身影;他吞枪自裁,脑浆迸地,含恨仰望长空而不瞑目的悲壮场景,时常在我眼前浮现!呜呼士骏!你魂归何方哉?日寇早已被逐出国门,吴化文也已率部反正而投入人民怀抱。九泉之下,你瞑目安息吧!壮哉士骏!你是军人之楷模、新四师爱国官兵之代表。五十年后的今天,你的老营长张允澄为你补叙一笔,将你壮烈殉国之事迹传示后人矣!

我第一连之所以能坚持游击数月,并屡建奇功,实因全体官兵浓厚的爱国爱民思想,在其内心深处作强力支撑!此外,原第一连官兵中沂蒙当地人居多,他们对坚持内线游击、保卫父老乡亲,热情极高,且人地两熟,所有这些,都成为我们开展游击的有利因素。 

(三)

游击战术运用得宜。我曾三次系统地学习游击战理论,第一次是在抗战之初,我参加了共产党人主办的第三路军政工人员训练班;第二次是一九三八年秋,在鲁北参加了吴化文主办的山东抗日游击干部训练班;特别第三次,我在共产党岸堤干校仔细研读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受益匪浅。 我打入吴部后,曾长期在吴化文身边工作,而吴自抗战以来,又一直率部在敌后游击,历经数十战。每遇战斗,他都让我旁听作战部署,战后还经常给我讲解战前设想、战中战术和每战的经验教训,使我又间接地学到了一些游击战经验。此外,我还得经验丰富的连副马士骏等人的竭力辅佐,使我们在数月游击之中,得以从容应付,游刃有余。回想那段游击生活,我们在“打击敌人,保存自己,掩护百姓”的宗旨指导下,突出把握了游击战的计划性、主动性和灵活性三项原则。

首先谈谈我们的计划性。可能有的人会认为,游击战不是正规战,无须讲求计划性。如果真有人持此见解,那则大错而特错了。须知,我们不是在作游戏,而是在与敌殊死拼杀,如无切实周密的计划,而盲目乱闯,势必处处被动,甚或彻底覆没。 我连北潜之初,我们曾先就活动方向问题,作了一番认真的探讨。当时,马连副提出:须先沿莱(芜)安(丘)公路西行,至鲁村折向北,进入淄河流域;掩护主力突围之后,再潜入莱芜、新泰、蒙阴一带活动。有的排长反对此议。说:“西面鬼子太多,不易突围,也不利于而后活动。”我赞成马连副的意见,并给大家分析了三点:其一,敌人越多,越易麻痹而疏于防守。其二,西面的日军,既有自津浦线西来的,又有自淄、博南下的,番号繁多,防线上的结合部也多,而这些结合部才是我们突围的最佳缝隙。其三,新、莱、蒙一带是老抗日根据地,群众基础好,便于我们活动。特别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第四支队常活动在这一带,我们到那里,能与之唇齿相依,相互策应。后来的事实,则证明了我当时的判断和决定十分正确。莱安公路沿线日军虽多,但其防守不甚严密,我们在封锁线上数度穿梭往来,均未遇到大的险情。我们在新、莱、蒙活动时,发现八路军有不少部队在这一带坚持游击,我两度遇险,均有八路军及时赴援,特别是在寨子东南,我们身陷绝境,若非八路军及时援救,我等早已彻底覆没。

切实的计划,须基于对敌情的明了。是故,我在全连抽调了数名富有经验的官兵,组建了侦察小组(后又扩充为侦察排),调第一排排副陈桂生为组长,执行情报搜集任务。讲到陈桂生,还有一件趣事。桂生为手枪旅时期的老谍报队员,后任新四师师部谍报队副队长。他生性滑稽,而又不善于把握尺度,往往闹出一些恶作剧。他在师部谍报队当队副期间,对其队长孙玉佩的一些做法不满,便想寻机出孙氏之丑,一番“侦察”之后,他掌握了孙氏如厕规律,便在队部茅厕之内挖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孙氏如厕,毫无准备,双脚陷入其阱,一头便扎入了茅坑,搞得满头满脸都是屎尿,污秽不堪。孙氏恼羞成怒,控告桂生谋害主官。上峰乃撤其副队长之职,调至我连,降为副排长。然其侦探业务娴熟,他率数名侦察兵,神出鬼没,摸敌情,搞情报,颇有成效。我等赖其耳目之灵,有的放矢地制定活动计划,而处处立于主动地位。奇袭寨子时,我们须事先置办骡马、车辆等掩护器物,但囊中羞涩,无资购买。桂生二人夜闯莱芜城,摸进伪商会会长家中,得大洋数百、金条数根,解我燃眉之急。滋临公路“虎口夺粮”之后,新泰、蒙阴、费县三处日伪千余,前来徂徕山扫荡,以对我报复。桂生事先侦获此息,我乃迅速率部转移,让敌人扑了一空。我们坚持游击数月,桂生之功亦不可没。可惜,这位胆大心细、才高八斗的侦探,未能牺牲在抗日战场,却于一九四二年惨死在国民党第五十一军的枪口之下,实令人叹息!

再来说说我们的主动性。游击队作战不能“等客上门”、“坐堂行医”,更不能游而不击,而应围绕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积极主动地打击敌人。我部也曾有人对此不理解,提出了以藏为主的主张。我乃反复给官兵讲解:被动地藏,越藏越被动;只有积极主动地打击敌人,调动敌人,使他们处于混乱状态,我们才能更安全。我们坚持游击三个月,紧紧把握主动权,历经十数战,除在垛石沟掩护百姓突围而被迫应战之外,其余皆为有计划的主动出击,且均为出其不意的突袭战。 掩护主力突围期间,我们在淄河消灭洗澡的日军之后,由淄、博南下之敌遂被我牵动,回头向北反扑,但由津浦线东来之敌仍不为我所动,继续东进,进逼我师主力。为吸引敌人,为主力突围赢得时机,我们又积极捕寻敌军后尾,假装遭遇以击之,并冒险向胶济线佯动,制造了大部队活动的假象。东进、南下两路之敌果然被我调动,遂以狮子搏兔之力向我扑来。我们积极主动地牵制敌人,方使吴化文率主力乘机突围。 抗战以来,日军一直未对沂蒙山区采取大的军事行动。一九三九年夏季,乃是对该地区的第一次大扫荡,其烧杀抢掠之残暴,给沂蒙人民心理上造成了惨痛创伤。同时,国民党第五十一军、第五十七军、新编第四师和秦启荣等部纷纷溃逃,陈三坎等部相继投敌,更给该地区百姓心头罩上一片阴影。此等背景下,我们配合八路军,以军事行动为手段,积极主动地开展灭敌威风、长我志气的政治斗争。我们以“新四师锄奸司令部”的名义奇袭寨子之后,又夜袭了莱芜县茶叶口乡伪警察所,处决了死心塌地、为敌作伥的伪警察所长亓某;在口镇偷袭了日军一个辎重中转站,烧毁其粮草等军用物资数十万吨;七月底,侦察排长陈桂生等三人潜入沂水县城,袭击了日军少玲中队。每次战斗,我们都广贴布告,宣传抗日,震慑敌人,打击了敌伪气焰,大长了我抗日军民的志气。 

最后讲讲我们的灵活性。游击,游击,乃在游中击之。故不能拘于计划,而须因时因地而动,把握高度的灵活性。三个月中,我们在兵力使用上,时而“化整为零”,时而“聚沙成塔”。麦收季节,我令全连分散活动,或一个排,或一个班,多路齐出,保卫百姓麦收。奇袭寨子和滋临公路夺粮时,我又集中全部兵力,收紧拳头,猛击其一点。奇袭寨子之后,陈逆数路齐出,对我四处围剿,我乃再次分散,以缩小目标。结果,陈部千余匪徒跟踪我们一二十天,于我却无丝毫损伤。 在作战方向上,我们活动在沂水、蒙阴、新泰、博山、莱芜一带数千平方公里之内,忽东忽西,骤南骤北,有时一夜之间就转移数村,使敌处处挨打,处处扑空,晕头转向,疲于奔命。六月底,我们在莱芜东部地区活动时,鲁村、南博山之敌数百前来扫荡,我们则逆敌而上,悄然东潜,偷袭了鲁村以北的九会和博山以南的上瓦泉两处日军临时据点,西来之敌乃仓惶回扑,而我们则又掉头西去,潜入莱芜、泰安交界处隐蔽。 在战术上,我们总的采取了隐秘行动、突然袭击、速战速决的方式,但兵无常势,须不拘一格、灵活运用。消灭淄河中洗澡的日军,我们采取了偷袭的办法,且在十几分钟内就结束了战斗;在莱芜东部山口,消灭骚扰百姓麦收之敌,则为“请君入瓮”;滋临公路夺粮,是有计划的伏击;打陈三坎的司令部,则纯属偷袭。在寨子内,我们从夜半摸哨,到战斗打响,直到最后撤出,前后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却把陈逆司令部搅得人仰马翻。然而,奇袭寨子也有不少偶然因素。我们在距寨子不足二十公里的老君堂一带购买骡马、车辆,而后又大摇大摆地混进寨子,且潜伏十数个小时,而敌竟未发现,真乃侥幸啊! 

(四)

    带兵先做人,正人先正己。我们在三个月的游击中,屡获胜利,且又扩大了队伍,我作为连长、支队长,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亦毋需讳言。除判断准确、指挥得当之外,我还处处以身示范,做官兵表率。每遇战斗,我皆冲杀在前,撤退在后。奇袭寨子时,马连副和几位排长皆坚持不让我进庄,而留在护壕外接应。我则坚决不同意,说:“我不近前,弟兄们岂能奋勇!”并带头去袭击防守最严密的敌司令部。 我与师长吴化文的特殊关系,为官兵所共知,且又在本部处于主官位置,但我从不盛气凌人,遇事多同大家商量,集众人意见再作出决定。即便发生分歧,也从不武断地坚持己见,而是耐心地讲清道理,以理服人。 

    生活上,我与全体官兵共甘苦,从不搞特殊。滋临公路夺粮,我们缴获了极为罕见的牛肉罐头二三百个。当时我虽带伤,但未肯食用一个,而全部分给了官兵。我的勤务兵李玉山也分得一个。当时,他也才十六七岁,且久违腥荤,打开罐头,便如同饿虎遇到羔羊,一阵风卷残云,即将一个罐头吞入肚中。此时,他才发现我没有罐头(我所分得的一个罐头送给了伤兵),那充满童稚之气的脸上,一片尴尬之色,口中呐呐而言:“哟,支队长,没你的啊!你看,我光顾得吃了。”我乃安慰他说:“我身子骨结实,不用补养。” 

    此间,一些小股武装和溃散官兵纷纷前来,请求我收编。凡来归者,我皆示以公心,不分轩轾,量才安置。组建沂蒙抗日游击第一支队时,我部以原第一连机炮排为基础,新编组一机炮中队,关于中队长一职,我意由金祖来升任。金祖来,莱芜人,西安军校炮科毕业,后投入秦启荣部,任炮兵连副。六月间被我收编后,参加了垛石沟突围、奇袭寨子等多次战斗,表现很好。特别是在垛石沟,他用小炮轰击敌冲锋队,发发命中,予敌以大量杀伤。还对我处置黄某,表示坚决拥护。综合评价,我认为此人炮兵技术精湛,思想也较为进步,有一定的爱国爱民意识,且作战勇敢,为人坦诚,是机炮中队长的最佳人选,马士骏等人也赞成我的想法。恰在此时,原第一连机炮排长常来银也来找我活动,欲谋中队长一职。常来银,济南人,孤儿,一九三三年被吴化文收养,长我六岁。我们一起长大,又一起加入了吴部,感情甚笃。一天,来银找到我,笑嘻嘻地说:“允澄,中队长一职,哥哥我当仁不让了。”我乃对他直言相告,说:“职务安排不论哥哥、弟弟。金祖来年长资深,当中队长比你合适。”他一听,即面带愠色,说:“找到义父,这个中队长也是我的!”我见他抬出吴化文来压我,便口气十分坚定地说:“他是师长,我是支队长,县官不如现管,让谁当中队长我说了算,谁能胜任让谁干!”我还耐心地开导他,说:“如果我们在人事安排上搞裙带关系,那则是关起门来而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我们如何聚集抗日力量,又如何能打败日寇呢?我们必须处以公心,一切为抗日着想,吸引众人来归。”来银终于心服口服地服从了我的决定。此后,金祖来与他分任中队长、中队副,后又同在第一营炮兵连分任连长、连副,二人一直配合很好。众人见我舍义兄而擢升金祖来,皆佩服我大公无私。七月间,原蒙阴县保安大队中队副徐伯荣率百余人枪前来“入伙”,我见他年长资深,乃以支队长一职相让。初时,徐氏也颇为动心,却见我身后的马士骏等人,虎视眈眈,大有张翼德欲斩小温侯之概,遂改口说道:“张先生,强宾不压主,你当支队长,我做支队副,咱同心协力,闯一番事业!”徐氏乃屈就支队副一职,并兼长第三中队。有人说:“徐氏有觑位之心,留着他恐生祸乱,搞掉他算了!”我乃严辞制止,说:“不行!决不能自相火并,谁要乱动,我就先嘣了他!徐某想当支队长,我就真心让给他,只要他能真心带着大家抗日,我们就诚心拥戴他。个人的地位高低,我从不计较,请你们也不要为我操心!”我与徐氏分任支队长、支队副,一直到我任第一营营长,徐任营副,我对他处处尊重,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后来,他又在我的极力推荐下,升任了新四师独立第一营营长。数年知交,没齿不忘,一九七九年,伯荣临终前,仍对我这位四十年前的营长念念不忘,嘱其子女说:“你张叔叔是个好人。我死后,你们要常去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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