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1947 年二叔、三叔和小叔也参加了解放军,家里只剩下小姑一个孩子了。一天夜里,小姑偷偷跑到我母亲的房里(此时我母亲已经嫁过去了,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姐姐和哥哥),对我母亲说:“嫂子,我也要参加去(指参加革命),这几件衣服你给我保存着,等胜利了我就回来。千万别告诉俺爹俺娘”,说完就走了。第二天,奶奶问我母亲:“她小姑哪去了”?“去汤了”(洗澡的意思)。到了傍晚小姑还没有回来,奶奶似乎已经意识到小姑干什么去了,她什么也不问,用一只瓦盆和面,一个劲的倒水,两只手沾满了面,整个人都傻了。这时的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剩下我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小姑这一走就是几十年,我的家人从此再没有见过她。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父亲终于找到了她。听父亲说她在福州军区工作,我还见过一张她寄来的照片,是和我未见面的姑夫的合影,他们身穿棉军服,两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小姑长得很美,照片好像是五十年代初期的。遗憾的是,当时我们还小,父亲没有和我们详细说及此事。不久就是文化大革命了,我的父亲含冤去世,从此我们和小姑彻底失去了联系,至今没有找到。
我的爷爷奶奶是中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民,但他们为中国革命的胜利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正是由于有了这些普普通通、千千万万真心实意支持革命的工人、农民,我们的党才能取得今天的胜利。解放以后,我父亲还托人给我奶奶捎去一件皮袄,据说这是她老人家想往许久的。爷爷奶奶在解放后不久都相继去世了,按母亲的说法,两位老人是想儿女想死的。
父亲小时候家里很穷,他只念了两年半私塾。父亲知道能念书不容易,所以读书非常刻苦,学习成绩很好,一直都是前两名。父亲十岁时,他的祖父去世,办完丧事,家里已经无房无地并且还欠了400元的外债,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再供我父亲上学了,从那时起父亲被迫弃学出去给人打工,帮助他的父亲养家糊口。他在地主家帮着烧火、刷锅、喂猪、看小孩,每月才挣两吊钱。在工厂当过童工、在鞋铺当过学徒、在饭馆当过伙计和厨师。1926年4月,十一岁的父亲就随亲戚到了安东市(即现在的丹东市),在一家鞋铺当了学徒,有一次磨刀不小心把手割了一个大口子,耽误了干活,结果被掌柜的毒打一顿,父亲当时没敢大哭,晚上在被窝里哭了一夜。心想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手割成这个样子,若是在父母面前,心痛还来不及呢,哪能挨打!现在吃人家的饭,因为割了手,不能给他干活了,就遭他如此毒打,越想越难过。第二年父亲实在忍受不了学徒生活的苦难,回到了山东老家。1928年经人介绍在文登县里的一家鞋铺做学徒,这时的父亲已经基本掌握了做鞋技术,所以境遇比在安东时好了一些。有一年大年三十的下午,鞋铺老板把父亲和另一个徒弟叫到跟前说:“徒儿徒儿,你们就和我的儿子一样,今年的年关夜,你们给我家接财神”。于是两个徒弟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练习起来。一个在门外“砰砰”敲门,门里这个就问:“财神爷吗?”门外的答道:“是财神爷呀”。门里这个把门一开,就算把财神爷接回家了。就这么两句话,两个人练了半天。到了三十夜里,放过了鞭,我父亲就跑到门外“砰砰”的敲起了门,门里这位由于过分紧张,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谁呀?”,我父亲也懵了,竟顺口说出:“是我呀”,这时门里这位可能意识到说错了,于是又问:“你是财神爷吗?”,父亲这时又冷又怕,说:“我不是财神爷,你快开门吧。”结果,财神爷没接到,父亲却丢了饭碗。当时听父亲用浓重的胶东口音给我们讲述这段经历时,我们几个孩子都哈哈大笑,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当祖父母的年龄了,才体会到故事背后的辛酸和泪水。父亲做工时间最长的是在饭馆里当伙计,由于父亲聪明好学,不怕吃苦,很快就学会了切菜、面案等手艺,后来居然能上灶炒菜,成了厨子了。解放后,父亲的这个手艺我们全家一直受益,每到过年过节父亲总是亲自下厨房为我们做饭,父亲做饭的手艺相当于三级厨师。那个年代,物资短缺,父亲可以用仅有的不太高级的东西,给我们做出相当可口的饭菜。直到今天我们兄妹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愿意津津乐道的谈论父亲当年做的饭菜。
1937年父亲母亲结婚了。时年父亲22周岁,母亲15周岁。1939年——1942年父亲在大连饭馆里当厨师,母亲随父亲也住在大连。1942年我姐姐出生在大连。当年山东家来人,捎来爷爷奶奶的口信,说是家乡来了八路军,离我们家五里地就是解放区,所到的地方实行减租减息,对穷人可好了。我父亲当时在大连生活也很艰难,于是在10月就带着我母亲和我姐姐回到了山东老家。转年春季,我父亲就被秘密派往解放区参加学习。当时的父亲对阶级成份一无所知,所以当别人让他填成份时,看到同去的两个人都填的“富农”,觉得自己是“贫农”有些丢人,于是就写了个“中农”,后来才知道,“贫农”是最光荣的。这次学习为父亲后来参加革命奠定了思想基础,使父亲初步了解了共产党和八路军。1944年7月,父亲便在部队同志的帮助下,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同年入了党。由于父亲人聪明,工作又有积极性,所以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欣赏。1945年7月到东海干校学习,同时被选为中队兼职指导员,学习结束后,日本人投降了,组织上决定往东北派干部,当时的人思想保守,不愿远离家乡,另外认为东北天寒地冻不敢去。我父亲思想比较进步,经组织动员,二话没说丢下了我母亲和两个孩子(我哥哥也于1945年7月出生)就走了,当时走的特别急,头一天动员,第二天就出发了,由新口上船到了庄河下船,然后乘汽车到了安东市。1945年11月由安东省委分配我父亲到了安东市总工会振兴区分会任会长。半年后,安东市成立工作队,由副市长张雪轩领导,父亲任中队长,带了20多个干部,到孤山县龙王庙区樽木山村,发动群众进行土改。经过两个多月,完成了该村的工作,又转到大朱山村。当时正是国民党大肆向辽东地区进攻的时候,在大朱山村刚刚把土地分完,还没来得及发土地照,敌人就占了龙王庙,当地土匪也相当猖獗,把我们的两个干部打死了。父亲便和其他同志一起往北撤,并与吕司令(吕其思)、张市长带领的部队会合,在凤城、岫岩等县打起了游击,主要敌人是国民党新六军的一个师。安东的国共两党拉锯战经历了两年多的时间,父亲曾两次撤退至朝鲜,在朝鲜期间曾担任过药店经理。 1947年7月安东解放,父亲于年底回到安东。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需要特殊记载的事情。那是1946年的冬天,父亲带领一支游击队在安东地区打游击,一次战斗后部队要撤退到朝鲜,临行前上级要求把抓来的俘虏进行分类处理,并由市委提供了一个名单,凡是名单上有的就地枪决,其余的就地释放。当时的父亲文化水平不高,参加革命的时间不长,斗争经验有限,但凭着他的聪明和热情,父亲已经是游击队的大队长了,是主要负责人。面对上级下达的任务,游击队里的同志都感到为难,因为名单上的人谁也不认识,怎么执行呢?父亲出了个主意:抓来的人让他们一个一个的进来,自己报名字,凡是名单上有的,就关在另一间屋子里,名单上没有的,就地释放。大家都认为是好主意。于是一个一个的报名字,全部报完之后,发现应该枪决的少了一个,这个人叫李体春,是安东市国民党特务总站龙王庙分站的站长。于是赶紧去追放走的人,这时发现有一个人飞快的往山下跑,打了几抢,跑得更快,就这样让他跑掉了。当时军情紧急,部队马上要转移,不可能再去追赶,经请示上级同意后,把除李体春之外的所有名单上的人全部枪决,部队就撤离了安东,到了朝鲜的新义洲。事后,安东市委以:“工作严重失职”对此事做了结论。没想到这件事影响了父亲的一生,最后在文革中竟要了父亲的命,这是后话。
父亲进城以后,先后在安东市总工会、安东造纸厂、辽西省委、辽宁省委、辽宁省建设厅工作过。父亲在工作中是个好干部,曾被授予“模范工会主席”、“模范工作者”等荣誉称号。在家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我那时小,只知道父亲经常出差。父亲每次出差回来,总是给我们带来好些礼物,我记忆最深的是,经常给我们买衣服。所以父亲出差回来的那一天总是我们家最欢乐的一天。父亲工作很忙,很少顾及我们的学习,但他从根本上鼓励我们好好学习。记得有一次父亲对我说,他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以后,有一次遇到了日本鬼子的汽车,当时游击队里的战士,谁也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父亲说:“甭管这是什么,打它的眼睛准没错。眼睛瞎了,它就不能走了”。于是父亲带头打汽车的车灯,没想到车灯打灭了,汽车仍然跑个不停。父亲他们吓得撒腿就跑,这是什么怪物,眼睛瞎了还能跑?后来,学了文化知识,才懂得汽车是怎么回事。通过这件事,父亲深知没有文化的苦处。所以,父亲一生勤奋好学。他还告诫我说:“毛主席说过,一个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你们现在条件这么好,一定要刻苦学习,长大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父亲的故事和教诲牢牢的刻在我的脑子里,我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学习成绩优秀。
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在南湖医院看病,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豆粉,这种豆粉是用黄豆加工而成的,意在补充蛋白质。父亲回家后冲了一碗正在喝着,我进屋了,父亲就给我喝了一点。我觉得特别好喝,又香又甜。父亲看我甜嘴巴索的样子,就又拿出一包让我冲水喝了。没想到,这个东西是干豆粉做的,我吃过后又喝了不少水,到了晚上,我的肚子开始涨痛,竟然睡不了觉了。父亲母亲都醒了,决定让姐姐和哥哥带我到省委卫生所看看。我们家离省委卫生所大约有一里地多一点,半夜三更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因肚子疼,走得很慢。哥哥说:“我背你呀?”“肚子太疼怕压着”。姐姐说:“我抱着你呀?”“太沉了,你抱不动”。就这样慢慢地走了大半个钟头。到了省委卫生所没有人,我们就去找我同学的二姨,她在卫生所工作。一路上,凉风习习,吹得我肚子更疼了,直要拉肚子。结果同学的二姨没找到,把邻居给惊醒了。我便在人家的厕所拉上了,一堆稀屎拉出去,我的病也好了。临走时,姐姐对人家千恩万谢,到家已经是过半夜了。为了这件事,母亲把父亲好顿埋怨。
文革中,父亲单位一些疯狂分子,把父亲当年在安东的历史又翻腾出来了,没有任何根据的说,父亲和李体春认识,给父亲按上了特务的帽子,最后把父亲逼上了死路。父亲临终前,给我们留下了“相信群众相信党”七个字。直到我们党粉碎四人帮之后,父亲的问题才于1977年春天平反昭雪。在回龙岗革命公墓的灵堂前,母亲和我们四个孩子抱头痛苦,压在心头八年的大石头被搬倒了,父亲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我的母亲也是山东文登人。她于1922年农历2月初6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里。1937年母亲嫁到了父亲家里,从此一直陪伴着父亲走完了坎坷的一生。母亲家里很穷,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使得母亲身体很瘦弱,一直到晚年她都没胖起来,致使母亲一生都羡慕肥胖者。由于经常吃不上东西,把母亲的胃给弄坏了,母亲到了中年以后,胃一直不好,先是胃下垂,后来又是浅表性胃炎。母亲常对我们讲:她的胃不好都是小时候饿的。有一次,母亲去村边挑水,实在太饿了,竟然昏倒在井边。有时候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喝冷水充饥。苦难的生活造就了母亲吃苦耐劳的品德。母亲长得眉清目秀、聪颖能干,使得她一到婆家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不仅衣服剪裁的合体,而且针脚密而匀,在方圆几十里内是有名的巧手。经人介绍,母亲到当地一个有名的王姓地主家去做活儿。母亲说,地主家的衣服做也做不完,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一大家子人,每个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由母亲一个人来做。但母亲面对小山丘一样高的衣服一点也不烦,她知道,只有做不完的衣服,她才有饭吃。王家太太对母亲很好,她看母亲的衣服做的又快又好,所以,除了每月给2块大洋做工钱外,经常在母亲晚上回家时给带上一、两个大饼子。山东家的大饼子个头大,一个大饼子,再加上些青菜,就够一家人吃个半饱的了。想一想,在很少能吃到粮食的当时,经常能吃到大饼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所以,母亲对王家太太印象很好,直到解放后,还时常和我们念道王家太太的好处。我们便批判她没有阶级觉悟,认为王家地主让母亲做那么多活儿,给点大饼子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每到这时母亲就不再言语了,有时再说上一句:土改斗地主时,她和王家地主双双跳井死了。我们便要再说上一句死有余辜之类的话。母亲在山东家时,于1942年7月14日和1945年7月17日分别生下了姐姐和哥哥。特别是1945年生下哥哥后,父亲已经去了东北,母亲也不在地主家干活儿了,家境十分困难,母亲由于身体瘦弱,没有奶水,只得打糊糊粥、嚼芋头喂哥哥,所以哥哥自小身体就不好,直到现在也胖不起来,这一点倒是随了母亲了。一直到了1948年,东北解放了,父亲在安东工作稳定了,就派人去山东把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一起接到安东了。那一天,母亲正在地里干活,就听见有人喊:老丛家的,东北来人接你了。一开始母亲根本不相信,因为父亲一走3年,一点音信都没有,不少人对母亲说:你男人在东北当大官了,不要你了。母亲默默的不知流了多少泪,一心一意只想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当母亲知道这是真的时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醒过神儿来后,东西都顾不得收拾,带上两个孩子就跟来的人走了。过后我问母亲:要是骗子咋办?母亲说,啥也没想。母亲1948年到了安东,我于1949年11月2日出生。我生下来,正好赶上供给制,吃穿用都很充足,所以我和哥哥正好相反,小时候很胖,怀里经常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各种吃食,一天到晚嘴不闲着。那时不懂得口腔卫生,弄得一口龋齿,受害终身。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安东地区的形势非常紧张。1951年父亲调到辽西省委工作(当时的辽宁省分为辽东、辽西两个省,辽东省委的省会在安东,辽西省委的省会在锦州),我们家就搬到锦州去了。我们在锦州住了三年,对后来的事我就有些记忆了,我还记得那时的家属宿舍是一排排的红砖瓦房,开开房门就是厨房,左右两边是卧室。父亲带领我们在后院种了些蔬菜,现在我只记得有胡萝卜什么的。那时母亲不工作,所以我也没有上幼儿园,整天在家里疯玩儿。有一次和小朋友玩,不小心被一块玻璃碴打在了左下唇边上,至今仍留有疤痕。在锦州我们去菜市场买菜要过一条铁道,有时上面停着火车,我们就在底下钻过去,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怕。
1954年夏天,我们家的最后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妹妹出生了。同年辽东、辽西省委合并,成立辽宁省,省会设在沈阳,父亲调到辽宁省委工作,我们也于当年10月份来到沈阳。我还记得到沈阳那天下小雨,我们冒雨来到了沈阳的新家—省委宿舍。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三栋苏式的三层楼的房子,每栋最少也有三个单元。我们家住在新三楼一单元一层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南北朝向,两水两气,地板地,当时我们都非常兴奋,感到象住进了天堂。在这个大院里,我们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一直住到文革后期,我姐姐的大女儿已经出生了。这期间,母亲曾经在省委印刷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身体不好,再加上妹妹小,经常闹病,拉肚子、烂脚丫,母亲便辞职不干了,直到母亲去世,她再也没有工作过。从1954年搬到沈阳,到1966年文革开始,这12年是母亲最忙碌、最辛苦,但也是最幸福、最愉快,最能体现她人生价值的时期。她每天早起晚睡,伺候父亲上班,我们上学。那时没有电视,每天晚上,她都一边听收音机里的评戏,一边给我们补袜子。那时的袜子不结实,我们天天在外边跑跑跳跳,几天袜子就坏了,所以我的印象中母亲几乎天天都要给我们补袜子。那是一个物资短缺的年代,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吃饱吃好。她把玉米面做成发糕,放点糖精,吃起来又软又甜,比今天吃蛋糕还过瘾;她拿一个鸡蛋和虾酱和在一起蒸了,就着发糕、高粱米饭,比今天吃山珍海味还香。母亲烙的地瓜片又香又甜,至今想起来还流口水。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在外面玩的又饿又累,心想回家要是能吃上一口地瓜片就好了。到家一看,母亲真的给我烙的地瓜片,吃一口,从嘴烫到心,舒服极了。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粮食不够吃,母亲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我们填饱肚子。她出去掳树叶、买豆渣、沉淀掏米水,每天变着法儿的给我们吃。那时,我们的肚子象无底洞似的,怎么吃也不饱。母亲又开始养鸡,我们共养了六只鸡,一人一只。鸡开始下蛋,我们的餐桌上,隔三岔五就可以见到荤腥了。50年代末,我们家买了一台上海产的无敌牌缝纫机,在当时那可是一个大件呀。有了这台缝纫机,母亲如鱼得水,花上几块钱,买几块布,经母亲的手一拾掇,一件件漂亮合体的衣服就出来了。那时我们在学校,生活水平不是最好的,但我们穿的衣服却是最好的。我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级时,母亲买了一块蓝色带条纹花色的呢料,给我做了一件半大衣,这件大衣让我在学校风光了好一阵子。后来这件衣服经母亲几次改动,我妹妹、我姐姐的两个孩子、我的女儿都穿过。我直到上初中还穿母亲做的鞋呢,母亲还会做凉鞋,大绒的鞋面,和买的一模一样。这台缝纫机从60年代初到母亲2000年去世,陪伴了母亲整整40年。母亲用这台缝纫机给父亲,给我们四个孩子,又给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这一大家子人缝缝补补也是整整40年。
文革期间父亲蒙受不白之冤,于1969年2月28日愤然离世,我们经受了人生第一次巨大的打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母亲却承受着比我们更大的打击和压力。父亲没有了,一家人的经济来源断了,今后怎么生活呀!那时姐姐已经出嫁了,可是哥哥大学还没有毕业,妹妹还小,我刚刚下乡在农村,生活的担子全压在母亲的身上。工宣队逼母亲回农村老家,说是不能在城里吃闲饭。一生胆小、懦弱的母亲,此时变得无比坚强。她义正严辞的对工宣队说:“我是世代贫农,你们没有理由撵我走”。生活和政治双重压力,没有压垮母亲,她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携儿带女走过了她一生中最艰难的几年。这里特别需要提及的是我的姐姐。那时她已经工作成家了,她用她微薄的工资,和母亲一起维系着这个家庭。还有铁西的二叔、郑州的小叔、长春的二姨,都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于他们,我们家的每一个成员都不应该忘记。正因为有了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我们对母亲便格外敬重。当我们的条件一天天好起来时,我们便竭尽我们的全力去孝敬母亲。
父亲走了,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是孤独的。那年她才47岁,现在看来,47岁,虽然说不上豆蔻年华,但也是风华正茂呀。母亲把她的后半生都无私的奉献给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而她自己,注定是要和孤独相伴一生了。特别是后来,我们的孩子也相继长大成人,她忙碌了大半生的生活突然安静了下来,孤独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她生活的主题。可那时我们对她缺乏理解,以为让她衣食无忧,也就尽了做儿女的责任了。我对母亲孤独的理解,是在她去世以后。我回想起,母亲晚年经常羡慕别人有老伴,我还曾经问过她,是否想找老伴。现在我明白了,这并不是母亲想找老伴,而是她对孤独的一种表白,是她渴望与人交流,得到别人理解的一种表白。我明白的太晚了,我追悔莫及,常常深深的责备自己,有时责备的心痛流泪。尤其是现在我住进了新房子,我经常幻想,如果母亲还活着,我把她接来住,再给她雇个保姆,白天保姆陪她散步,晚上我们回来和她聊天,那该多好呀。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人生有第二回,我会用我的全部业余时间来陪伴母亲,用我全部的爱来慰藉她孤独的心。
母亲在1999年秋天就跟我说她胃疼,我带她到医院做了钡餐透视,还是浅表性胃炎,母亲一向胃不好,我最担心她胃出毛病,胃没有大事,我也就放心了。就给她吃一些治疗胃炎的中西药物。后来11月份到医院确诊为肝癌。消息一经证实,犹如五雷轰顶,五脏俱焚,天塌了、地陷了,人生的第二次打击来得如此猛烈和突然。我趴在床上号啕大哭,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那种痛心疾首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在母亲治病期间,我是竭尽了全力,但医学的苍白,使我回天无力!母亲终因病重,于2000年6月2日撒手人寰,静静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生活了78年的世界,离开了想念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在父亲离开她31年之间,替父亲把孩子抚养成人,现在她任务完成了,孩子的孩子都已成家立业,她追随父亲而去了。父亲母亲一生善良,我相信,他们一定在天堂。
我的父亲高大而英俊,一生短暂而充满传奇。我的母亲平凡而伟大,一生辛劳而默默无闻。在母亲去世三周年之际,特写此文存照,以示纪念。二OO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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