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爸爸长期从事情报保卫和公安工作,其职业特点使他把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作为至高无尚的行为准则,所以有关工作上的事情(历史上所经历的事情),不仅我们子女不知道,就连我们的妈妈也不清楚。
几年来,对于爸爸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遭受的苦难,我们始终有一个不解的困惑:江青为什么在“文革”开始不久就直接点爸爸的名,说爸爸是个坏人,还说有人整她好多年,她不怕云云。直到“四人帮”被打倒,爸爸患了癌症住到医院里,再次向党中央提出申诉时,我们才从他的申诉书中了解到他当时遭受江青等迫害的情况。这时他才给我们讲述了长期埋藏在他心底的一些往事。
爸爸说:“我和江青的认识与交往是从1937年底在延安时开始的。学时我是中央保卫委员会(即康生、许建国、曾希圣组成的三人委员会)成员之一,兼中央组织部特科科长,负责中央保卫和审干工作。江青从上海来到延安后,经徐明清同志(王观澜同志的爱人)推荐,以及组织上的了解,认为江青在上海时就是一名地不党员,有一定的政治基础,又与文艺界人士较熟悉。因此,决定将她作为‘网员’(秘密情报工作者)特意安排到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其任务是了解学烷中混入的日伪和国民党特务分子。由于她的‘网员’身份比较特殊,由我直接掌握,要求她定期向我汇报。”
“在此期间,江青十分活跃,总爱演戏,并经常参加各类文娱活动,例如演京戏《红绣鞋》、《打鱼杀家》等。她在鲁艺总爱出头露面,表现得很‘红’,但交给的‘网员’任务却完成得很不好,没有获得过有价值的情报。”
“她每周或每两周的周末来向我汇报一次。每次汇报时总谈不出什么情况,但时间却拖得很长。每次都是由于天色已晚,而鲁艺距离我们这里又比较远,她就此住下来,不回去了。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她就到中央首长住地转悠,也不急于回鲁艺。为此,我曾严肃地批评她:作为一名‘网员’不能够太活跃,不能到处拉关系,要表现得一般,以灰色面貌出现,这样才能接近各种类型的人,才有可能从中了解到情况。你老出风头,那么活跃,又爱和中央首长接触、联系,谁还会和你接触、告诉你情况呢?"
“对于我的批评,她置若周闻,相反的是她来得更勤了,常在我家吃住。对于我每次的劝说,完全不理会。直到1938年I11月她与毛主席结婚后,停止了她的‘网员’工作。”
“1943年,党内整风审干期间,我从晋察冀回到延安,住在党校一部。有一天,江青来找我,送给我两条烟,提出让我作她的历史证明人。我说,关于你在我这儿工作的那一段,我可以负责证明,至于过去的历史,你就要再找有关的人证明了。她说,你全证明了得了。我一再表示,这不符合组织上的要求,我不能那样做。她表露出很不满意的样子。”
“在江青与毛主席结婚的问题上,由于我的责任所在,根据中央保卫委员会的原则,曾经明确表示了不同意的意见,也得到了朱总司令等许多领导同志的支持,但却成了江青对我怀恨在心的一件事情。”
“新中国成立以后,我曾任上海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等职。在此期间,审理了很多案件,其中也有涉及文艺界的,特别是30年代的一些事情。江青非常关心这些情况,总向我打听情况。按照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当然不能泄露给她。特别是在发生揭发江青的匿名信事件后,根据中央的指示,进行了调查。调查过程中,涉及到江青30年代在上海的一些情况和材料。江青对此异常关心,千方百计想打听有关的消息,但却始终未能如愿,也因此耿耿于怀。”
“还有一件事情。江青让我在上海帮她找一个人,她说,此人是30年代时她在上海雇用的老妈子,让我找到后把此人送到中南海。通过查找,确有其人。但考虑到历史等各种原因,认为此人不宜送中南海。当我将此意见告诉江青时,她虽然表面上说不行就算了,但可以看出她是很不满意的。”
“还有就是与贺子珍同志有关的事情。毛主席一直对住在上海的贺子珍同志很关心,但又不便直接联系,总是通过我带去他送给的物品,转达他的关怀问候。这件事情也使得江青不快,并把账记在我的头上。”
最后爸爸还说:“在与江青交往的过程中,她让我办的事和她所希望的事,几乎都没有能如她所愿。但也有办成的。例如,在延安时,她说毛主席爱听京戏,请我弄些唱片,我倒是常常设法从敌占区搞到后送给她。如果说我过去做过的事情仅仅是让她不满意的话,那么后来涉及到对她历史问题的调查,就使她发展成为恐惧和仇恨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爸爸陪同来华访问的阿尔巴尼亚部长会议主席谢胡于1966年4月回到国内,随后即留下来参加“文化大革命”。随着运动的不断扩展和激烈升级,特别是江青在“文革”中的作用、领导地位的日益显现,爸爸已经预感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为了确保涉及党的秘密和一些同志的安全,他立即将已往的机密笔记本销毁掉。事后他感慨地说,原本是想留下那些笔记本在退休之后写些回忆录,把工作经验总结一下,把经历的事情写出来,让人们记住那些战斗在无形战线的英雄和先烈,缅怀他们不朽的功绩,教育后人。但为避免一场灾难,这些资料毁掉得太可惜了。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就有“造反派”到我家来抄家了。接着爸爸就被“造反派”扣留在外交部,隔离审查,不久又神秘地“失踪”了。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江青授意干的。
四
经过两个疗程的化疗,爸爸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精神也好了许多。面对江青等人制造的冤案至今得不到平反,作为癌症病人,更感时间紧迫。他再次向党中央提出了申诉。
他在申诉书中写道:“几十年来我长期在毛主席身边和党中央周围做保卫工作。由于我在延安时期,特别是在上海工作时期了解了一些江青的问题,所以江青(‘四人帮’)在文化大革命的过程中,利用审干的机会,对我进行了残酷的迫害,采用逼供信的手段,给我扣上叛徒特务的大帽子,企图让我至死不能翻身。几年来由于江青的专权横行,所以我有话不能讲,有话讲不清。以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是很高兴的,感到党有希望了,我们的国家有希望了。所以,我再次向中央要求嘴我的历史进行重新审查。”
“目前,我身患肺癌,已经扩散,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我迫切地要求能在我死之前,看到党对我历史作出符合历史事实的正确结论。……现在我虽然病重,但仍在坚决地与疾病斗争,与‘四人帮’斗争,生命不息,革命不止。”
这是一位老共产党员的最后心声,是向党提出的最后请求。
在送出申诉书后的那夜,爸爸辗转反侧,吟出了发自心底的诗句:“昨夜沉思未成眠,革命生活忆当年;身患重病何时好,治疗诉书迎春天。”
这是他留下的惟一的、也是最后的七言绝句,作于1977年3月7日。
但是,由于“两个凡是”的禁锢,爸爸的申诉一直没有得到回音,直到爸爸离开我们的时候,安徽省委组织部转来了中央三办的审查结论。而这个“结论”竟然仍是1975年10月向爸爸宣布的那份审查结论的原文。就这样,爸爸不仅没有在生前见到公正的结论,就带着终身的遗憾离去时,得到的仍然是强加在他头上的冤枉的、充满不实之词的“结论”。
对于爸爸的离去,我们十分悲痛,特别是他是在被冤枉的情况下离去的,更让我们悲痛难忍。
爸爸走了,但又好像没有走。他那亲切的笑容、爽朗的笑声、严肃的教诲,仍时时浮现在我们眼前,回响在我们耳边;他那平易近人、时时关心干部群众生活、向群众贴近的作风,时时影响着我们;他那工作第一、党的利益第一,从不计较个人名誉地位、利益得失,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亲属子女的品德,时时激励着我们;他那一切服从组织、一切顾全大局,只要党需要就义无反顾的精神,。时时教育着我们;他那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把党的纪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品格,铭记在我们的心里。爸爸走了,但又好像没有走。爸爸留给我们的很多很多,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我们永远怀念他。(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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