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下午,潘局长综合了各方面的侦察情况,确定曹文生为作案重点嫌疑对象。他一面要我留下继续做曹文生的工作,一面下令全局侦查人员,从安桥乡撤回。
当时10时许,我将曹文生放回家去,布置好监视,回到局里已是深夜11时,潘局长、解副局长、朱克科长还在开会哩。我即向他们汇报了讯问曹文生的经过。三人一致认为:要趁曹文生思想刚有转机时,紧追不放,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潘局长果断地命令:“小宋,你立即回安桥乡去,把曹文生带到萧山来。”好在我年青力壮,身子骨硬朗,平日双脚跑步,训练有幸,五华里路程,一口气小跑到曹文生家门口。笃!笃!笃!用手敲了三下曹文生的木门,一面喊:“文生,文生,你起来。”曹文生闻声,急答:“宋股长,我来开门,我来开门。”却迟迟不见门打开。原来是曹的妻子闻声后,本能地、惊恐地抱住丈夫腰身,不让他来开门,还呜呜地哭出了声。“文生,你先把门开开吧!”停了片刻,门打开了。曹文生上身赤裸,下着一条短裤,站在门里发抖;曹文生妻子手中拿着一盏煤油灯,紧紧跟在文生身旁。暗淡的灯光,使室内空气凝固。我往屋里一望,见四壁空空,一张破木桌子摆在中央,是贫苦人家。我开口:“曹文生,我们局长叫你到萧山去一趟。”“握!喔!”曹文生一面答应,一面披了件上衣,跨出门来;曹的妻子“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急匆匆催文生快走……
我把曹文生带到公安局,时针正指向1点。设在局长公办室外间的小会议室里,已摆好了“三堂会审”的场面,上首坐着潘局长、解副局长、朱克科长,秘书陈如康准备好了做笔录的纸笔,坐在局长一侧。治安股长陈荣杰、侦察股副股长杜永毅坐在两旁。曹文生一脚跨进会议室就傻了眼,冷汗直流,双脚索索发抖,聋拉着脑袋,不敢正视几道威严的目光,答问话也语无伦次。
潘局长严肃又恳切地说:“曹文生,我们公安同志知道你是贫农,不是阶级敌人。”听局长这么一说,曹文生一颗七上八下、磕磕碰碰的心,稍稍安定一点。潘局长继续说:“你是一个翻身农民,靠共产党才分得田地。贫农做了错事,也要老实交待,争取政府从宽处理……”
曹文生听了开导话,开口道:“局长,我,我……”曹张开口刚想述说,转而一想:不能说,说不得,又紧紧地闭上了口。此时曹文生脑海中映出在家中哭哭啼啼的老婆和两个儿女的身影,心想:这么大的案子,听说钦差大臣都下来查案了。人人传说,案犯查出来,逃不出一枪两个洞。自己死了不算,老婆怎么办?唉!哥哥死后,嫂嫂跟我过日子,总算拼成一个家庭,如果自己被枪毙,妻子将第二次守寡,两个孩子谁来抚养……越想越不敢承认,越想心越跳得厉害,大粒大粒的汗珠,点点往下滴。潘局长的开导声在曹文生耳旁再次响起:“曹文生,犯了错误,要有勇气认错。硬着头皮顶,是过不了关的。承认错误,坦白得好,可以得到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潘局长苦口婆心教育了一个多小时,曹文生的心情才平和下来,乱哄哄的脑袋也冷静起来,真心诚意地交待了案情。曹文生说:“18日傍晚,火车来之前,有五六个人站在火车路西侧闲谈。我是站在友根家的台门口,参加闲谈,手中捏着一块从铁路上拾起来的凌角石头在玩着,这时看到一部蛮漂亮、蛮漂亮的火车开过来,我随手将玩着的石头,从下往上抛了过去,授在第三节或者第四节车厢上,大约钉在火车的窗门上了。”
曹文生承认了。侦查人员拧紧了五天五夜的心,此刻总算宽松了。案子有了着落,但只有口供,没有旁证,上级领导会相信吗?于是潘局长继续追问曹文生:“你说的是真话?"
“我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绝对不骗政府。请求政府宽大!"“你为什么要向火车扔石头呢?"
“我是随意授了出去,闹着玩的。”
“你惯石头时,有人看见吗?"
“我们一起站着有五六个人,培兴站的地方离我最近,他大概是看见的。”
潘局长询问毕,侧身与解副局长、朱科长悄悄商谈了几句,即命将曹文生暂行扣押。
曹文生押走后,潘局长转身对我说:“小宋,你立即去曹家桥找曹培兴谈话,要尽快取得旁证。”
我奉命再次步行到曹家桥时,时间已是24日清晨了。我敲响曹培兴家的大门,曹培兴睡眼惺松地开了门,一见是我,不待询问,便开口直说:“宋股长,这件事情我错了,请求政府从宽处理。”“你什么事情做错了?”我诧异地问。
“向专车掷石头的事,是我做的。”曹培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被曹培兴这么一说,心里发愣了:案子查了五天五夜,谁也不肯承认,现在3个小时之内,忽然有两个人出来认帐,谁真,谁假?!被弄糊涂了。
我冷静下来,将两人情况作了比较,觉得曹培兴的承认来得蹊跷,真实性小,但是,如果不是他作的案,又何苦来承担这个罪名呢?也得不出解答,我思索着。忽然,双眉一皱,想起“因势利导”这个成语,决定来个“假戏真做”。我从公文包中取出纸张,口袋里拔出钢笔,与曹培兴一问一答,做好了“询问笔录”,然后叫曹培兴签上名字,盖上手印。我心平气和、神志安详地说:“曹培兴,你做了错事,主动坦白,可以得到政府宽大处理。但是向专列摄石头,打破玻璃窗子,破坏铁路交通安全,是犯法的事,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政府宽大不是无边的。现在白纸黑字写在这里,我将案子报上,你再想否认,可不是闹着玩的了,法律是不允许的。老曹呀,你仔细想想看,如果不是自己做的错事,何苦要把别人家的丧事弄到自己屋里来哄呢?你以为怎么样?"
这么一提醒,曹培兴吃了一惊,搓搓双手,慌里慌张地说:“啊呀!我错了,我错了,要犯法受处分,我吃不消的,我讲实话吧!昨天晚上,公安同志把文生带到萧山去之后,文生老婆哭哭啼啼到我家来,恳求我,她说:‘培兴哥,你救救我们一家大小的性命!火车路上攒石头的事是文生闯的祸,悔也迟了。他今天晚上被抓到萧山去了,如果勿回来,讶全家要饿煞哉。你是党员,做过多年乡长,你去承担,政府一定勿会难为你的。看在我们两个孩子的面上,行行好。’文生老婆一面哭,一面给我跪了下来。我一时糊涂,编造谎话,来认这个罪。其实文生向火车惯石头,我当时是看见的。没想到案子闹到这么大,如果揭发了他,他坐了牢,女人小孩都活不成尹以一直没有对政府讲真话。是我错了。”我把曹培兴的陈述,一字一句地做了笔录。
案情至此已全然明白了。我回到萧山,向潘局长汇报了曹培兴的插曲,呈交了笔录。潘局长认定案情已经大白,就命秘书陈如康将案情写成书面报告,上报省公安厅。省公安厅迅速向中央、公安部汇报。
从宽发落
6月25日下午,省公安厅打来电话,说此案关系重大,中央首长要听人犯口供录音,省厅派技术员来萧山录口供,公安局要做好准备。傍晚,省厅首长带了技术员,搬来一只笨重的钢丝录音机,安放在侦察股的办公室里,用一根电线,通向我的办公室。一切准备就绪,把曹文生从看守所提押出来。
潘局长坐在办公桌后,亲自担任主审人,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做记录员,厅首长坐在隔壁间静候,技术员打开录音机,专心致志地操作着。录音开始,潘局长将全案过程,从头至尾询问了一遍。询问完毕,曹文生押回看守所。大家围着录音机试放一遍。厅首长听后,表示可以交差。至此,所有参加侦查工作的人员,如释重负,精神才真正放松下来。
厅首长微笑着对潘局长回顾说:“这件案子总算破了,为什么上级如此重视,公安部长都亲自来勘察现场。你们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安工作,也从未遇过吧?你们知道那天专车上坐的是谁?是毛主席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马林科夫。这样的专车,遭到袭击,是全国最大的案子了。”潘局长兴奋地接着厅首长的话题说:“这个案子可以称作‘通天案’,没有再大的案子了,幸而案子已经侦破,想想案子大到通天,不免心有余悸!”在场干警闻言,第一次听到是毛主席乘坐的专车,而且是陪同马林科夫南访的专车,个个都伸出舌头。难怪案件未破时,传言四起:如果案子破不了,县委书记、县长、公安局长、侦察股长都将被撤职,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了。
“通天案”的案犯该如何发落?在萧山公安局干警心中还是一桩悬念。县公安局把案卷报省公安厅,省厅把案卷报公安部,口供录音带、旁证笔录一并送去。中央一位领导同志在听取了公安部的汇报后,认为:“曹文生破坏铁路交通安全,是犯罪行为。考虑到曹文生是一个贫苦农民犯错误,贯彻教育为主方针,可以给予从宽处理,判个缓刑就行了。”中央批示到省里,王芳副省长在曹文生的案卷上,亲笔批了处理意见。萧山县人民法院于1955年7月16日判处曹文生有期徒刑3年,缓期执行。
曹文生坐了23天班房后,提着一只灰色旧包裹回到曹家桥家里。妻子、两个女儿一见文生回来了,以为是在梦里,一时都惊呆了,久久地、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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