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国同志在抗日战争时期是我党东北隐蔽战线的领导者之一。我是在日本法西斯残酷统治下的东北从事党的秘密情报工作的。虽然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我一直没有见过许建国同志的面，但我经常通过秘密交通辗转收到他的指示或听到别的同志传达他的指示。他的这些指示，都是根据当时国内外形势发展和针对我们的思想情况和工作情况发出的。因此，每当收到和听到他的指示，都感到他对我们是那么亲切、那么关怀，对我们的教益是非常深刻的，所以至今我仍不能忘怀。
我们东北秘密情报组织的前身是1935年秋在日本东京成立的“反帝大同盟”。这个同盟是以张为先为中心，有丁宜、陈卓毅等参加的组织。30年代初，何松亭（1925年参加共产党）、张为先(1932年参加共产党）先后赴苏联学习，1934年经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分别派回东北。此时东北的党组织遭到破坏，因而接不上党的关系己何松亭无奈去华北找党的关系。张为先于1935年初去日本，披一层东洋留学生的保护色后再返回东北。1936年张为先、丁宜、陈卓毅回东北，1937年6月经在天津的何松亭介绍与中共北方局华北联络局负责人之一南汉宸同志接上党的关系。从此他们便转人我党情报系统，成为我党在东北的秘密情报组织。这个组织是一支庞大的情报系统，除主要三位领导人外，其他成员也于1939年和1940年分两批陆续回东北。从此，以沈阳、长春、哈尔滨三大城市为中心，并辐射东北其他重要地区，形成了情报网。这个组织于1940年转到晋察冀分局社会部，由许建国同志领导，主要任务是收集战略情报、深人埋伏，必须严守秘密工作纪律，绝对不能和地方党的组织发生任何横向联系。为了加强领导，许建国同志亲自先后派遣得力干部潜往沈阳等地进行联系和指导工作。我们这个组织在长期隐蔽过程中，正式成员70多人，其中党员占1/4。除两个同志因打人国民党内部而在国民党组织被日伪大破坏时被当作嫌疑犯逮捕外，再没有遭到其他损失。据原晋察冀代理过社会部长的钟子云同志说：“我党多年在东北，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所建立的秘密革命组织被破坏殆尽的情况下，惟有由晋察冀社会部领导的这一情报联络组织一直保存下来。”1943年末，许建国同志派特派员潜入沈阳，对我们这个情报组织进行了充分的考查与了解，并与这个组织仍在东北的领导同志进行了反复讨论与研究。特派员回到社会部后写了较为详细的《满洲工作报告》，此报告于1944年初送给正在延安开会的许建国同志后，他便将此报告转呈毛主席审阅。原先我党对东北情况难以得知，情报工作局面打开后，毛主席高兴地说：“东北并非铁板一块，国防线（指伪满洲国界）是可以突破的，满洲工作大有可为”。
许建国同志在抗日战争时期，对我们东北秘密情报组织的指导、指示，我归纳有三件事，一直铭刻在心。在他百年诞辰之际，特回忆如下，以兹为念。
第一件，东北秘密情报组织，一直坚持到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为止，能完整地保存下来，主要是靠中央对秘密情报工作的正确指导方针，靠许建国同志直接正确的领导。
我们的东北情报组织，虽然1937年6月在北平与南汉宸同志接上党的关系，但回到东北后不久就发生了“七七”事变，接着华北联络局领导及骨干相继撤回延安，华北联络局的工作便由河北省委马辉之同志代管（实际上管得很少）。1939年河北省委进人了平西根据地。1940年经中央社会部批准，将原华北联络局东北情报关系交晋察冀分局社会部，即交许建国同志领导，从此东北的情报工作便得以恢复并发展起来。我们这些同志都是青年知识分子，有文化、有理想，又懂日文。因此，到日本后，看到日本公开销售日本翻译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全集和斯大林著作，以及日本进步人士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等有关著作（这些书籍在东北是根本看不到也买不到的），便如饥似渴地孜孜不倦地学习起来。这样，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世界观、人生观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由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思想转变到共产主义思想。有了这个巨大的精神支柱，他们为了民族解放，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心甘情愿地不怕牺牲，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因此，他们一心向往到关内革命根据地或东北游击队一起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当接受在东北从事秘密情报工作任务时，思想上就一时想不通，虽然表示组织上服从，但是不安心做秘密情报工作，这就是主要问题所在。1940年后，当许建国同志了解我们东北同志存在的这些思想后，并未直接批评我们，而是从正面指示，从理论上说明公开战场和隐蔽战场在革命中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特别是在日本法西斯统治下的东北，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隐蔽战线的秘密情报工作尤其重要。因此，要求我们安心做好秘密情报工作，这是当前革命的需要；要求我们从全局考虑，不要从个人角度考虑，打人伪满洲国心脏，收集日伪情报，为我党做贡献，这是最光荣的。许建国同志这一指示很及时，对我们很有教益，我们许多同志从此逐渐安下心来。1942年组织传达了毛主席指示的秘密情报工作的方针，即“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反对急性与暴露”，要我们认真执行，稳扎稳打地工作，以便在东北积蓄力量，到关键时候起关键作用，切忌急性与暴露。1943年春，为加强东北秘密情报工作的领导，许建国同志派李振远、周梅影夫妇来东北沈阳，就地进行指导。从此，我们的情报工作更好地展开了，同志们工作热情也更高了。为了巩固组织，此后基本上没有再发展新的成员，我们的情报组织也更加巩固。所以，在1941年12月30日至1945年日本投降期间，日本法西斯在东北共逮捕500余人，其中，国民党地下所有组织以及人员破坏殆尽，自发的左翼革命组织也全部遭到破坏，惨遭杀害的有百余人。而我们东北情报组织仅有两名打人国民党内部的同志被逮捕，其他70多名同志全部保存下来。实践充分说明，这是与党中央的正确指示和许建国同志的具体领导分不开的。
第二件，许建国同志不断要求我们充分认识在东北地区从事秘密情报工作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同时还不断指示我们既要谨慎又要积极地搜集日伪战略情报。从此，我们东北秘密情报组织的同志，不但一直坚持到日本投降，而且有许多同志一直坚持到全东北解放，还有些同志在全国解放后，仍默默无闻地从事党的情报工作。
我们这些同志大部分是伪满上层子弟，有的还是大汉奸子弟，基本上都是日本各大学的留学生，有的还从日本陆海军士官学校毕业。由于这些同志具有独特的优越条件，回东北后，很快打人伪军、警、政、经济等部门，担任了重要职务。这支庞大的秘密情报队伍，长期潜伏在伪满重要部门。正如许建国同志指示的那样：“这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必需充分再充分地认识工作的重要性，党赋予的光荣任务的重要意义。”经过许建国同志对我们的反复教育，我们对从事秘密情报工作提高了认识，从此便定下心来，积极地投人到搜集情报的工作中。同时，我们还逐渐理解了战术情报和战略情报的关系，零碎、片面情报与详细周密情报的关系，正确观察、听取的情报与原件情报的关系，正确判断和分析情报与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关系等。这一时期送回根据地的重要情报有：一、日本南进对美与北进对苏，确定日本南进；二、关东军对苏、对美、对华战略部署和战略思想；三、在伪满的日本人民反战思想和东北人民反满抗日思想动态；四、伪满以及关东军海、陆、空编制兵员、武器装备、作战能力、军事部署、伪满军官对战争思想的动态；五、伪满大城市、要塞、港口设施、机场基地详细地图；六、伪满财政、金融、预决算、重要经济和文教政策等。这些情报给我党掌握伪满军事、政治、经济、社会等全面情况和伪满战略思想，积累了全面而有价值的资料，这就为以后收复东北打下了有力的基础。
这个情报组织，在1945年“八.一五”日本投降后，大部分同志仍未公开自己的身份，有的打入国民党内部继续做秘密情报工作，在搜捕日寇、伪满要犯，侦察国民党特务组织工作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如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张景惠的儿子张梦实（原名张绍纪），向进驻长春的苏联红军提供情报，并将以张景惠为首的伪满大臣以及大汉奸一网擒获。接着他又随着末代皇帝溥仪等要犯在苏联红军押解下去了苏联，在那里担任翻译和读报工作达6年之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回到中国。又如，靠我们提供的准确情报，抓获了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直接派到北满和哈尔滨等地开展特务活动的滨江组少将组长张勃生。对于这一时期工作，中央情报部称赞说：“我们情报组织，成为收复东北的先遣部队”（摘自1948年《中央情报部工作总结》）。
此后，在解放战争中，东北情报组织也起了重要作用。
事实证明，我们东北秘密情报组织在许建国同志（尽管是处在“不见面”的情况下）的长期领导下和精心培养与教育下，已经成为一支较为成熟的情报队伍了，同志们都忠诚地为党工作。
第三件，一个革命的秘密情报人员，应当保持革命的气节。这是许建国同志的指示。面对日本法西斯白色恐怖统治下的东北，一个秘密情报组织的同志，随时都会遇到危险，这就随时都要有遭遇不幸事件发生的准备。因此，必须长期埋伏，不能有丝毫暴露，遇事要勇敢、大胆、镇静应付，又要有勇气、有斗志，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持革命气节。
我们这些同志回到东北后，特别是打人敌人重要营垒的同志，都制定了严格的纪律，绝对长期埋伏，不得稍有暴露的言语与行动，对敌人采取忍辱负重、沉着应对的政策。同时还制定了铁的纪律：一、表面上老老实实，做好掩护职业，并表现不问政治。二、绝不贪污，因为贪污对我们情报工作的同志来讲，一旦被发现，就不仅是经济问题，还会引起政治问题。别人贪污我们装作不知道、不了解，这样就不会树敌，对我们有利。三、千万不要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接触，否则会引起人们注意，从而引发政治问题。四、销毁一切与马列主义有关的书籍，这是一个难题，同志们都不愿销毁，但又必须执行。要学会从敌人的报刊、书籍中找出我们需要的正面的东西，这是对我们的锻炼。五、生活上要保持清淡，不能搞浪费，即便是大汉奸子弟出身的同志，也要和自己的收人保持平衡，以免引人窟意。
1945年，日本帝国主义在崩溃前夕不甘心死亡，加紧了法西斯统治。面对这一严峻情况，我们这个组织重温许建国同志对保持革命气节的指示和我们所规定的严格纪律，决定没有组织命令，任何人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要求每个同志从思想上行动上做好充分准备，经受种种考验，誓死保卫组织；要有视死如归的革命英雄气概，坚持革命气节，严格遵守铁的纪律。此外，还要注意研究形势的发展，随时准备应付日本帝国主义的垂死挣扎。但形势的发展，比我们预料的还快。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东北地区秘密情报组织完整地保存下来了，此后又继续投人另一场新的战斗。
许建国同志离开我们已25年了，可以说是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这不能不使我们痛惜。每当回忆起抗日战争时期我们这支情报队伍的成长过程时，不能不对他万分怀念，不能不记起他对我们的教诲和指导。他永远是值得我们纪念的人。
(2002年7月28日）
（侯洛，原名由子库，1958年后曾任天津市委调查部副部长、山东省委调查部部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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