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树山回忆录上篇:解放战争的战地磨砺

鞍钢小燕 发表于2016-08-08 13:57:16
1929年12月,我出生于辽宁省彰武县。六、七岁时,我家搬到了通辽县,父亲在县里的一个车厂里做力工,以维持一家的生计。尽管父亲的微薄薪水仅能糊口,但他喜欢读书人,对我又很偏爱,他与母亲商量,全家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当时是伪“滿洲囯”日本人管制的学校,学不好日语就要遭受毒打,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亡国奴的凄惨滋味。1945年“八·一五”光复,小日本投降了!终于结束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人们敲锣打鼓,放鞭放炮,一片欢腾。

之后,由于车厂停工,学校也停办了,没办法,父母就带着我从县城搬到农村,靠租种二垧薄田生活。那时,我才十六岁,初次干农活,顶多算个半拉子。每天镐头、铁锹、锄头等农具不离手,翻地,打垅,铲地,从早干到晚,累得腰酸腿疼不说,手掌还磨出了一溜的血泡。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1947年1月,我参军了,成了东北民主联军二纵队6师16团3营9连的一名战士。

当时,东北民主联军正在进行三下江南的战役,我所在的连队刚打完秀水河子,哈尔套。日本人在东北留下了许多爆破筒,一根爆破筒就能炸掉敌人的一个大碉堡。部队就因地制宜,组织我们学习掌握爆破筒的使用方法,学会使用各种爆破手段,去爆破敌人的坚固工事。为减少伤亡,部队还组织了我们学挖工亊,在进攻的道路挖成壕沟,让人员从沟里向前运动,以避免敌人的火力杀伤。期间,让我这个新兵深受教育的是,我们部队的严明纪律,我们军队与老百姓结成的血肉相连的军民鱼水情。

无论何种情况,我们部队都做到了对老百姓的秋毫不犯。1948年从辽西会战后往沈阳急行军,从新民县到浑河大桥,走了100多里路,我们没吃上一口饭,饿得前胸贴后胸,走路直打晃。我们有铁的军纪,不动老百姓的一颗粮食,中途休息时在村内一场院里只将废弃的高粱壳收集起来,用水熬开了,胡乱吃上一碗,支撑着继续赶路。而且,每到一个驻地,大家争着为老百姓做好事,比如,扫院子,挑水,抱柴禾等。每天晚上的班务会,第一件事就是点评全班战士为老乡做的好事,评出最突出的好战士。

这些事对我的教育非同小可。我认识到,要当个好兵,首先心里要装着老百姓,要为他们着想,为他们办事,为他们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成了我的座右铭,直到现在,我还努力践行着。由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事事走在前面,战斗中勇敢顽强,入伍半年后,就是连里的通讯员了。1947年末,打完彰武之后,我在苏家屯南黄大金屯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部队在昌图打了个大胜仗,战斗结束后,住在当地老乡家里。我们班六七个战士坐在炕稍,这家的老奶奶抱着小孙子坐在炕头。这时,就听到敌机空袭的“嗡嗡”声和部队防空袭的号声“嘟嘟”吹哨声,我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快隐蔽!”赶紧趴到炕沿下面的死角。我抬头一看,因没有防空经验,那位老奶奶抱着小孙子纹丝不动,嘴里还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情急之中,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将老奶奶和她的小孙子拽到炕沿底下趴下。国民党的飞机扫射完一梭子子弹就飞走了,空袭解除了。纸窗的窗棂被打碎了,窗户纸也被打得稀巴烂,土坯炕老奶奶刚才坐的地方,还有别的地方被子弹炸出好几个坑来。“好险啊!”老奶奶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要不是你把我们拽下来,说不上是死是活呢,真得感谢你,小伙子。”

我们部队的纪律严明,真是没说的。一次,路过一片绿油油的葱地。为了怕踩着葱,我们就绕道走。一个刚起义过来的老兵情不自禁地说,要是在原来国民党的队伍里,早就拔了嚼吧了,还是八路军讲纪律啊,不动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初夏,高粱苗都长有一乍高了,部队打下昌图县城后,我们在泉头打守备战。骑兵连的一个小伙子,送信途中,遇到一位姑娘,搭讪中,没控制了自己,把姑娘强暴了。姑娘的母亲找到部队首长后,团里保卫股的人员逐个找骑兵连的人落实。当时部队有个口头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卫股来找谈话。”排查后,团里立即召开了全团批斗大会,会后,对这名违反部队纪律,败坏部队名声的骑兵处以枪决。姑娘的母亲痛哭流涕说,原想你们教育教育,只要他认识错误就结了,哪想要他的命啊。

这就是我们的部队铁的纪律!有了这样的军纪及军民关系,这样的队伍不打胜仗,那就怪了。

1947年夏季以后,经过为期五十天的夏季和五十天秋季攻势后,持续九十天的冬季攻势开始了。

发生在我家乡的彰武之战,我记得异常深刻。我当时是连部的通讯员,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了我和连长董昌庭的中间,我俩立即趴下,万幸的是,除了各自崩了一身的灰土,谁都没伤着。1947年12月28日早六点,我军炮兵开始集中火力轰击突破口,把敌人设置的铁丝网全部摧毁了。接着,突击部队引爆了堆在城墙根下地道口里的炸药。我们原来还准备了不少梯子,准备爬城墙用,结果炮兵一轰,加上城根前地道口的炸药一炸,几乎就把城墙打平了,连外壕都差不多被填了起来。结果,部队一突就破。我所在的连队是从珹南老爷庙方向突进。等部队突进城以后,炮兵就延伸射击,五十米一打,一直掩护部队打到分界线。由于我们的炮火猛烈,把敌人打得萎缩在碉堡里,有的躲在屋子里不敢还击。彰武之战取得了全胜。国民党一万多守敌,全部被我们消灭,还俘获了他们的少将师长。

1947年打昌图时,我军炮火开路后,我们突击部队就架上事先准备好的梯子,开始攻城。敌人打来的密集炮火,连同机关枪不停地扫射,形成了一个密网,严重阻碍了我们的行动。这时,迅速翻墙,撕开一个突破口,就是当务之急。我肩背机枪和子弹袋,和战友们一边机灵地躲避流弹,一边飞快地爬到了高高的城墙上。刚爬上去,就立马往下一跳。由于精神高度集中,我根本没看到先跳下去的战友已上好了刺刀,我落地的位置与刺刀尖仅隔几厘米,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便躲过了被刺刀穿糖葫芦的一劫。战后,打扫战场,到城墙下一看,城墙足有八、九米高。要不是情况紧急,谁敢往下跳啊。危急之中,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意料不到的超长发挥经常发生。

这次冬季攻势,从1947年的12月中旬开始,到1948年3月中旬结束。在这三个月中,我们共消灭了国民党新五军等部八个师,还争取了一个师起义,共歼灭15万余人。我们攻克了战略要地四平、吉林、营口等城市,将敌人压缩于长春、沈阳、锦州等几处相互不能联系的孤立城市内,

冬季攻势结束后,从1948年3月下旬一直到9月上旬,近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团在公主嶺一直处于政治整训和军事大练兵之中,效果十分理想。部队士气旺盛,技战术得到了明显的提高,为我军与国民党军展开战最终取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48年10月初,我们二纵队经过几天的紧张行军,于10月4日晨七、八点钟到达帽儿山一带,锦州之战即将打响。这是敌我两军主力的大决战,对解放全东北有决定意义。我当时任3营通讯班副班长。听完营里的战斗动员,回到班里后,我和战友们用做活的针挑破手指,挤出一滴滴鲜血,写血书表决心,坚决不当孬种,战斗中要勇敢顽强,决心在战斗中冲锋陷阵,创立战功。

我们于10月7日开始肃清外围据点,全力准备攻城。上级部署我们挖掘攻城时用的壕沟。这是作战部署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通讯员也参加了连队挖掘工亊。从帽儿山下去,一直到锦州城前,全部都是开阔地。加上敌人飞机的空中侦察和轰炸,这就更显得挖沟的重要性。秋季天气晴朗的日子居多,地还没有封冻,挖沟比较容易。部队全部摆开,一个连接一个连,一切运输往来,都在沟里进行。白天休息,晚上挖沟。一到黄昏就开始挖,到晚上十二点左右,给我们送一次夜餐,吃完饭就继续挖。拂晓以前,撤回驻地睡觉休息。大家拼足了劲,比赛着干,进度非常快,一个晚上就挖两三里路。走在沟里,敌人看不见,枪炮又打不着,我们安全,敌人被动。三个晚上,我们就把沟挖到了锦州城下敌人的炮楼跟前。

我们3营承担了攻打锦州北面炼油厂的攻坚任务。担任主攻的7连锐不可当,最先插入敌阵。敌人拼死反抗,我方后续部队受阻,没能随之穿插进去。为了使7连与后续部队的距离不拉得太远,以免孤军奋战,被敌人包围夹击。我当时是3营通讯班副班长,营长赵先顺命令我去送信,传达7连停止前进的命令。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冲过一条封锁线。大马路上露出了数个枪眼,这是敌人的暗堡。里面伸出的重机枪哒哒扫射,火力密集猛烈,我们的人一出现在马路上,即刻被射中,进一个倒一个,马路上战友倒下一片,血流成河。怎么办?这道命令能不能及时送到,那可是关系到一百多名战友的安危,情况万分危急。急中生智,我利用身边的一堵用砖码起来的墙角掩护自己,敌人扫射的枪弹不时击中砖墙,击起的火花和砖末在我的身边形成烟雾。我把一颗手榴弹攥在手中,看准机会,把这颗手榴弹朝敌人暗堡的枪眼处甩出去。抓住这个机会,我利用手榴弹爆炸,敌人害怕,缩回去的短暂空挡,赶快飞跑冲过敌人的封锁线,找到了7连连长,把营长下达的的命令及时传达给他。接到命令后,7连原地不动,等待后续部队赶上来。7连与后续部队汇合,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敌人发起了强大的攻势。

我圆满完成送信任务后,投入到连队的战斗中去,与敌人面对面展开激战。10月15日下午四点,锦州之战胜利结束。这一战,我军全歼15万守敌,还俘敌9万余人,包括国民党东北“剿总”副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第六兵团司令官卢浚泉,仅我们二纵队就俘虏了两万人。

这次战斗结束后,由于我机智勇敢,送信及时,避免了部队大的伤亡,荣立了1 大功。

打下沈阳之后,我们缴获了敌人大量的战利品。一位老百姓带路,我们班还找到了敌人的仓库,搞到了2袋白面。这下可好了!我们原来天天吃高粱米,现在还吃到了白面烙饼,大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士气更足了。

根据中央军委的部署,我们东北野战军主力部队于1948年12月20日先后到达宝抵、廊坊等地,隔断了平、津之间的联系 ,完成了对天津的包围。天津战役即将打响,这次战役是东北野战军首次在水网低洼地的不利条件下,实施的大规模城市攻坚战,也是我军参战的各兵种协同最多、最好的一次战斗。

天津靠海,市郊多低洼地,市内河流纵横,高大建筑物多。国民党军还在城外,环市挖掘了一条长45公里、宽10米、深3到4米的护城河,引进运河、海河的水,水深经常在一米半到两米上下。护城河的外侧,设有铁丝网和布雷场。护城河的内侧,修有高约六米的土墙,墙上有铁丝网、电网,每隔30米还筑有一个碉堡。市区内,敌人还利用高大的建筑物,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市区防御中心。这些,都给我军攻城设置了重重障碍。

1月14日上午十点整,在前线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我们开始向天津城发起了总攻。敌人以密集炮火封锁护城河的突破口,结冰的护城河被炸开了,露出一个个冰窟窿。攻城的战士们在猛烈的炮火中艰难前进,视线受阻,看不清被炸开的冰窟窿,不少掉入冰窟窿里,瞬间就没影了,部队伤亡很大。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我作为营部通讯班的班长,为完成及时传达首长命令的艰巨任务,避开了敌人的猛烈炮火及掉入冰窟窿的危险,往返于第三监狱封锁线两次。途中,一颗炮弹在我身边爆炸了,一股黄烟在我眼前掀起,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硝烟散去后,我瞅哪都是黄色的。所幸,自己毫发未损。我拍打掉身上的小石块和土屑,一边躲避敌人的枪炮,一边往前跑。因我及时传达了上级首长的命令,避免了部队更多的伤亡。天津战役结束后,经团党委批准,我荣立1大功,并被授予勇敢勋章1枚。

之后,我们执行南下,解放全中国的战略部署,全是急行军。脚掌磨出了血泡,晚上用热水洗后,用针挑破,第二天忍痛继续行走,硬是靠脚板行走数千里。参加了衡宝战役,爬雪峰山攻打武岗,胜利解放了桂林、柳州,南宁等大中城市。在广西十万大山,我们一个团就击溃了国民党的一个军,敌军举着白旗乖乖投降。回想起解放战争之初,攻打锦州、长春、沈阳的艰难曲折,我亲身经历了我军从小到大,由弱变强的发展过程,充满了自豪感。在解放战争中,我们的部队从祖国最北面的松花江畔,一直打到最南面的广西镇南关,为全国解放做出了贡献。(整理人黎燕 当代女作家,鞍钢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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