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恢复知觉时,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衣。我忍着寒冷,刚想往前爬,又来了一群敌人。他们将我从沟底下拖上来,要扒我的棉裤,有的解腰带,有的解绑腿。我觉着刚解开我的一条绑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哨音。接着有人大喊:“省警备队的集合了!”听到喊声,他们遂停下了手,有一个家伙狠狠地说:“再给他一下子!”又一个家伙说:“算了吧,已经快烂了。”这一群野兽般的敌人才悻悻而去。
听听敌人走远了,我慢慢地坐起来。雪还在拼命地下着。生死两条路摆在我的面前,如果在这里不动,那么不出一个钟头就会被大雪埋住或冻死。在战斗中我从来没有想过“死”。我觉得我现在不该死。我看了看满身的血污,看了看牺牲在这里的同志们……心中默默地想:我不能死!我要报仇!在这里等死,对不起死去的战友……此时,我仿佛看见他们面对敌人的寒光闪闪的刺力而毫无惧色的雄姿,仿佛看到他们与敌人同归子尽时的安然神情。
不!要坚持,要活下去!虽然我的左腿中弹,右手负伤,左臂已断,但我的心还在跳动,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冲出这暴风雪的包围,去找队伍,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在这滴水成冰的雪地里,北风象刀子一样刮着我身上的肉。我身上只有一个单褂,下身的裤子已被汉奸弄掉,两只血手连裤子也不能提,褂子里、裤子里都灌满了雪。走,双脚不能立起。爬,双手不能沾地。我只得用两手臂紧紧抱着头,往前滚……狂风怒吼,风卷着雪花盘旋,构成了一个雪圈,带着我向前翻滚。
天冷得怕人,全身都麻木了。我把脸贴在胸前想取取暖,可不一会儿,血肉模糊的面颊便和那冰凉梆硬的小褂粘在一起了。我咬紧牙关迎着暴风雪筑成的冰墙,继续往前滚着。没滚多远,我觉得身上象压了千斤重担,低头一看,自己又变成了一个雪人。此时,只觉得全身除了头脑以外,都成了木头,碰在石头上,摔在雪沟里,连一点疼的感觉也没有了。
当滚到一棵小树旁,我咬着牙跪了起来,使劲把身子和树蹭, 拼命将身上的雪团蹭下来,继续再往前滚。就这样大约滚了有两、三个钟头,白茫茫的雪地里才出现了一座村庄。看见村庄劲头就更大了,身上也暖和了许多。我张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双臂抱起,眼睛一闭,用尽全力向前滚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滚到村边。见到灯光,我一下子忘掉了身上的痛疼和寒冷,又向前滚去。
面前是高粱稭筑成的一道院墙,墙里面是菜园。莱园后边的一间小屋里亮着灯。我象到自己的家一样,心里热呼呼的。我想用手拨开高粱稭,刚一抬右手,就象刀刺着一样的疼痛。这时,饥饿、寒冷、困乏一齐向我扑来,我浑身象散了架似的,使刚刚支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一阵难过,一阵昏迷。我想,难道连这高粱稭也能把我挡住吗?不!绝对不能!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力气了,无论是死,是活,也要爬到那时小屋里去。头,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不停地头撞击高粱稭,上面的冰柱竟象锋利的小刀落在我的身上撞呀,撞呀,终于撞破了一个小口,慢慢地爬了进去。当我快到小屋时,一堵半截墙又横在了我的面前。我忍着剧痛跪起来,将双臂搭在墙头上,用上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翻滚过去,摔在地下,我又一次的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我立即喊了一声老乡。那人脚下一滑,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多么熟悉的语调,多么熟悉的声音。我脑海里遂出现了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大爷的形象。在残酷的战斗年月里,这些就是我们的父亲,我……我什么也没说出来,又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已躺在用两扇门板搭成的铺上。两盆木火把屋里照得通红。火光映着两位老人那苍老慈祥的面孔,满是皱纹的脸上流着痛苦的泪水。
几十年过去了,血战王楼的情景仍时常在脑海里出现,使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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