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时值中秋节的前几天，妈妈约伙着另一位军属妈作伴来到了老二营，要见梦寐以求的儿子。
抬头，突然看见赵排长领着妈妈进了大门，来到了院前，我一面高声喊妈妈，一面跑上前去扶妈妈。我拿了个小板凳，让妈妈歇歇脚。我没有说什么，一屁股靠着妈妈坐下来。好象还嫌亲不够。不知不觉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妈叫了我一声：“儿呀，把脸转过来让妈妈看看。”我转过脸看见妈的眼圈红了、湿润了、流泪了。我说：“你怎么了？”妈说：“孩子，只看到妈，看不到你自己，不是一样吗！”我恍然大悟，发现我这个兵也流泪了。全然不象军人模样。话还得这样说，守着妈，总觉得是个吃奶的三岁孩子。事实也是如此，儿子在娘跟前，永远是个孩子。
妈说，她来的时候，还是偷偷出门的。无论如何不能声张，如果让咱村鬼子据点里的那些贼东西知道了。咱家可就大祸临头啦。是的，说到这，我联想到了许多，魔鬼世界有什么真理。本来反抗外族侵略，天经地义，反而要株连全家犯下“弥天大罪”。
妈妈说：“来的头一天夜里，长夜不眠，闭上眼好象你就站在我的跟前，耳朵里隐约听见你高兴地劝导妈妈放宽心。”因无法入睡，就早早地起了个五更，挎上筐子，带上米面饼，也好准备路上吃顿饭。妈妈还带上了亲手给儿子做好的一双新鞋。并说：“我知道你临走的时候，光着脚丫离开的妈妈。这一年你是怎么跑路的？”这显然是当妈妈的想儿子想‘傻’了。一年四季都过去了，还老是不穿鞋吗？因为穿上鞋，才打了不少鬼子，抓到不少俘虏呢。妈不知道，根据地里的乡亲们为了支援八路军打鬼子除汉奸，做了好多好多军鞋。不过，妈有她的认识，只有她油灯星光之下，飞针走线亲手给儿子做的鞋，儿子穿着才最合脚，最舒适，最能驱赶自己的忧愁烦闷，才能捉妖降魔，威力无穷哩，才能保佑儿子平平安安。妈觉得这样做，在精神上能得到最大的欣慰和喜悦。因此，我告诉妈妈说：“你做的这双鞋，是天底下最好的鞋。我要珍藏在身边。背它到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天。”妈听了高兴地笑了。
妈妈见到了亲生骨肉，从小抚摸长大的儿子，是非常高兴。
然而，妈又说，你还小。天天行军打仗，出生入死，当妈的能不惦记吗。我是无法放下心来的。就说当初你参军走的时候，孩子，你不知道，妈就哭过几天几夜，还生了一场大病呢！后来，妈也想开了。但还是不放心，所以就天天为你祈祷佛爷保佑你平安无事。打完鬼子可以欢欢喜喜地回到妈的跟前来。
我觉得，我妈处于极端恶劣困难的环境下，还能积极支持我打走鬼子后再回家，尽管认识不高，但在当时，这是高尚的品德。
妈妈和儿子相会，心情都很激动，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心里的话怎不要说个够，热泪怎不流淌满襟呢！赵排长是懂得这一点的。为了不让我妈妈过分激动，过分伤感，见到我之前，开导过妈妈的思想。可且莫小看妈妈这一普通农村妇女，而她确是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给同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的反映说，刘大娘给我们做了个好样子。
当时，我感到年龄小，文化水平低，口才又差，有好多内心活动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条件允许我提笔，把我母子会见这一难忘的日子，作一深刻的回忆，用文字记录下来，算得上一件趣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刚刚懂事，当夜幕降临，我躺在炕上，睡在妈妈的身边。她在油灯下边做针线边讲起自己的苦难经历。讲得很多，很远，甚至讲到她刚刚懂事跟随姥姥遭过的酸辛。我好像意识到妈妈每逢遇到烦闷、忧郁的时候，总是以这种方式向她的孩子倒倒苦水似的。莫看我年小无知，还有些动感情呢！我很同情妈妈，甘愿为妈妈分忧。有时候我还真说出一句大人话哩！我长大了好好干活，买上好多田地，喂养好多骡马牲口，再也不受穷。好好念书，当上大官，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妈：你老了我侍候你，为你养老送终。有时还真把妈妈的忧愁给赶跑了。妈妈笑了，并说：“我放心了，全靠你长大成人了。”
妈妈苦难重重。当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外公、姥姥连续两年内去世。第三年头上，我的唯一舅父，因病相继过世。这对我妈是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灾难接踵而来，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后，家乡迅速沦陷，日寇要亡国灭种，特务土匪横行四起，趁火打劫。百姓饥寒交迫，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豺狼当道、暗无天日，我父亲为了和日本鬼子圈养的地主维持会长进行斗争而遭暗算。妈妈又一次遭到了精神上更大的打击。
灾难就这样无情，妈妈伤心透了。老天爷不睁开眼看看，对于一个在旧社会老少三代的家庭中，千斤重担一人挑的善良妇女来说，为什么不可怜可怜她呢？老天不赐福于她也罢，为什么又把横祸连连降落到这苦难重重的妈妈身上呢？旧社会，穷人无法活。老天爷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泥菩萨也是昧着黑心，双目无光的瞎货，所以指望神保佑办不到，对着苍天呼上一百天，给菩萨叩上一万个响头，也永远不可得救。
父亲去世，妈妈哭得死去活来，极度悲观失望。奶奶劝说妈妈，儿子鼓励妈妈，乡里亲朋也来帮妈妈觅找光明之路。说服妈妈鼓足勇气活下去。这才使妈妈渐渐豁亮。妈妈仍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妇女。告诫儿子说：“孩子，妈不能死，有你兄弟俩，好好干，长大了，有了出息，为你爹报仇。”报仇二字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这个仇早晚要报。后来，妈妈碰到数不尽的苦难事，只是背后偷偷地去哭，泪水朝肚子里咽。决心含辛茹苦、咬紧牙关，相信有朝一日会好起来。
赵排长有事不能作陪。我和妈在院落的柳荫下，乘着凉风，拉起了家常事，说起了心里话。我最最关心，挂念的是奶奶、妈妈和弟弟的安危。妈告诉我说：“咱们村的鬼子据点里边，早就有风传出来，凡是八路军家属，统统要枪毙。特别是刘家。”妈再三叮嘱我：“家里有难处，我顶住。就是妈死了，还有你在，就不怕报不了这个仇。孩子，你可千万不要随便回家去，倘若落入坏蛋之手，那可就没有命了。咱们村是豺狼虎豹的天下。他们是人面兽心、吃人食拉狗屎，血都是黑的，没有好人的日子，千万不要马虎上当。我们经常发现为鬼子效劳、监视我家的特务，在我们家周围转悠。”妈妈的教训至今记忆犹新，时时响在耳边。 妈妈对儿子是叮嘱不完的：“你打起仗来不害怕吗？八路军的官都象赵排长一样好吗？根据地的百姓都喜欢八路军吗？”等等，并说天天为我求神拜佛、保佑平安。我回答的一切问题，也都使妈高兴，并夸我当八路军以后，懂事多哩！我说：“妈，你放心，我很乐意当八路军的战士。这是一条正道，好人走的路。天下道路千千万万条，唯有这一条路是留给我们走的，我要沿着这条光明大道走下去，才能报仇，才有出头之日，穷人才不再受穷，老实忠厚的人才能扬眉吐气。”
要吃中饭，赵排长给我妈亲自端来了极好的小米粥，玉米窝窝加咸菜。房东奶奶还为她远道而来的客人摊了好多黑面煎饼。俗话说：瓜子饱不饱在仁心。难得啊，我和妈十分感激，也衷心感谢排长和房东老人，我和妈妈又玩了整整一下午。
夕阳西坠，部队又要打点出发。妈妈这次来部队看儿子很高兴。战友们都争着送行。大娘，再见了。妈朝着南方的家走着。回首再看看儿子，看看赵排长的士兵们，摆了摆手。我们老二营欢欢乐乐地向着新的驻地开拔。行进着，我还在默念，祝妈一路平安，你会不断地听到老二营打鬼子的胜利消息。妈，高兴吧！乡亲们，高兴吧！
浏览：1998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