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常回忆抗战时期平原县艰苦岁月(下)

雪英 发表于2016-08-31 00:05:04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纳满补丁的破被子。借着昏暗的灯光,见大娘正坐在炕那头,使劲地揉着我那双冻得已失去知觉的脚。她见我睁开了眼,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汤,亲切地对我说:
“俺一看,就知道你是俺区上的妇联干部,孩子,饿坏了吧?来,喝口面汤暖暖身子。”
我捧过碗,一行泪珠“叭哒叭哒”掉进碗里,硬噎着嗓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娘大概理解我的心情,替我抹掉脸上的泪珠,宽慰着说:“别介意,孩子,你闺女家,拖着个大肚子,为俺老百姓奔波,不容易啊!你到了大娘这,就象在自个家一样,只管放心地呆着吧。”
我望着大娘慈祥的面容,听见她那亲切的话语,一股暖流早已传遍全身。啊,人民!就是我们的母亲!他们养育着我们、支援着我们、保护着我们,为使我们能够生存、发展、壮大,直至取得胜利付出了多少辛劳啊!
风,依旧在吼!雪依旧在飘。在这间寒冷然而却洋溢着血肉情谊的小土屋里,我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提前两个月来到人间……
每一个父母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做父母时激动和喜悦的心情,可是在战争环境,条件太艰苦,老百姓都穷得叮当响,大娘好不容易弄来几个鸡蛋和一点红糖,就是我产后的全部滋补品。每天吃糠菜饼子,再加上时时挂念不知凶吉的丈夫,思想苦闷,哪里还有啥奶水呢?嗷嗷待哺的孩子吸着干瘪的奶头,有气无力地啼哭着,我只得噙着眼泪,吻着她那皱巴巴的小脸,喃喃地说:
“孩子,你可要知足啊,没把你生在雪地里冻死,就算幸运了,你这条小命儿可是大娘给的啊"
房东大娘是一抗属,她的儿子在我们部队上。她一面细心照料我,一面想方设法与党组织取得联系。很快,县委便派人来看望我,并给我带来了丈夫安全突围的好消息,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为了纪念无数牺牲的英烈,我们给提前出世的孩子取名叫雪英。
生下小雪英的第七天,党组织委托一位老交通员用独轮车护送我回河北武城老家。
大娘用她那床纳满补丁的破被把孩子裹好,煮了几个鸡蛋,又做了几个糠菜饼子送给我一路当干粮,她把我送出村子,反复叮嘱说:
“孩子,路上小心,有工夫别忘了到大娘这儿来瞧瞧!"我紧紧地拉着大娘那双粗糙的手,流着泪说:“大娘,您多保重吧,以后我会来看望您老人家的……会的。”
我坐上独轮车走了,走出村子老远,回头看,房东大娘还站在村头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向我连连挥手告别。
我满含热泪上路了。
从山东平原到河北武城有90来里路,路真不好走。寒冷的气温把早几天下的那场大雪冻成了结板,人踩上去,“嘎吱”作响,一步一滑。交通员陈大爷推着我和孩子,小心翼翼地碾着冰雪,绕过敌人的据点,脚步瞒珊地向运河以西方向推进……
老天好象存心跟我们作对,这时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雪,无疑给我们的赶路造成新的困难。
你听,大爷的喘息越来越重,他多吃力啊!雪花儿扑打着他的脸,打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但他仍然紧握车把,佝偻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气喘吁吁地向前推着我们娘俩。在他的身后,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轮印和一排凌乱的脚印……
“大爷!停下,停下,我自己下来走走。”我不忍心让一位年迈的老人为我受这般磨难,恳求他停下车。他没有理我,一个劲地往前推,一边推一边喘着粗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淌着晶莹的汗珠。走了一程又一程,当翻过一个小土包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拖着哭腔要求大爷停下来。
他满面慈祥地对我说:“闺女,好好坐着吧,俺要对你负责啊!"
听了大爷的话,我更受感动,怎么能坐得住呢。趁陈大爷给车枯辘加油的机会,我把孩子安顿在车上,自己跨下车来,任大爷怎么说,怎么生气,再也不肯坐上车了。
天色暗淡下来,寒风渐渐平息了,只有雪花漫天飞舞,夜的帷幔遮没了一切。产后的虚弱使我头昏目眩,我忍受着一般产妇所没有经历过的痛苦,跟在大爷的小车后面,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着……走着……
前面就是大运河了。运河以西便是河北武城。敌人在这里设了一道封锁线,河边布防十分严密。借着雪地朦胧的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敌人的几个炮楼,鬼影憧憧地竖在里,时不时从炮楼里飞出几颗冷枪子弹,尖厉地掠过寂静的夜空,真让人觉得阴森可怕。
大爷放下车子,对我说:“闺女,要过封锁线了,你给孩子喂口奶,可别让她哭。”
大爷说得在理,敌人近在咫尺,万一让炮楼上的鬼子听见孩子哭,那可就了不得啦。老人抱起放在车上的孩子,用手轻轻弹去包被上的落雪,递给了我。
孩子,你不能哭,你可要争气啊!在这关系到三条人命的紧张时刻,我慌忙解开怀,然而摸到的却不是孩子的小脑袋怪!孩子的头呢?雪英!雪英!你在哪!你的头呢?我心里顿时“格登”一下,差点没惊叫出声。还好,我很快就感觉到摸到的是孩子的两只小脚,又听见襁褓的那一头传来孩子的“哼哼”声。哦,我的小宝贝,原来是妈妈把你头朝下,脚朝上地掉了一个个儿,把你给抱反了。
幸亏天黑,大爷没看见我给孩子脚喂奶的狼狈样,要不然,该多难为情哪。我赶忙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想到刚才那一幕,不禁埋下头去,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偷偷地不好意思地笑了。
孩子还算争气,她似乎也晓得眼下是个危急时刻,咬着奶头,一声不吭。大爷给车轴加足了油,小车儿推起来没有一点响,我们就这样悄声无息地从敌人 眼皮底下顺利地通过了封锁线。一路含辛茹苦终于回到了武城。
“孩子,你为什么提前来到人世?”在家坐月子时,我常常和我的小雪英说话。雪英在我的怀里,睁着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我亲着她的脸蛋说:“小雪英,你提前出世,是不是早点看到我们打败日本鬼子,啊,你急,妈妈比你还急啊!妈妈要和你爸爸去战斗,好不好?”孩子像懂得我的心思似地咧开小嘴笑了。
不等满月,我就呆不住了,把孩子托付给老乡,只身返回平原县,和根据地人民一道,用战斗迎接抗日战争的胜利,迎接新中国的解放……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当年的雪英也早已长大成人,并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每当我看见活泼可爱的小外孙,看见雪英一家恬静舒适的生活情景时,总是百感交集、浮想联翩,我想起那艰难困苦的岁月,深深地怀念那些待我如再生父母一样的众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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