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9年的《今天我休息》中,仲星火的白衣警察形象深得人心
实在记不清看的仲火星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或听到他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他曾经为三十多部影片配音,是《猪八戒吃西瓜》里的配唱,还是《神灯》里的沉香。时间太久了,他总是乐呵呵的,偶尔也阴沉一下,但并不吓人。他演的最好的人物,是那些仿佛就在我们身边的小伙子或老汉。他们虚荣、爱沾小便宜、有些短视,但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自私、小脾气,却让人倍感亲切。你讥诮他的同时,其实也在讥诮你自己,你也就随之释然了。
总体来讲,仲星火是新中国电影中,难得的不以俊逸的形象、甚至不以压倒性的气质,而成为明星的演员。他是一位真正的多面人,工农民学商,没有他没演过的。这其中,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古的、今的、包括少数民族的,仲星火演来,都活灵活现,生动自然。
对了,就是自然二字,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都值得太多人好好地揣摩。仲星火个人的表演心得,有两点。一个是“功夫在诗外”,他的业余时间,基本用来跑旧书店,看戏看电影,看书画展览,他本人的书法也颇有造诣。还有一点是更深层次的功夫在诗外,那就是从自我出发。这一点特别有意思,仲星火既能灵活自如地驾驭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但每一次演戏,在仲星为看来,不是对熟悉的自我的释放,就是陌生的自我的挖掘。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不温不火,恰如其分。表演者本人和角色的统一,是一个很朴素的境界,但说说容易,但表演常常是一门知易行难的艺术。到了晚来,仲星火更是强调不能为了过戏瘾,而忘乎所以。演的时候自己是痛快,但很可能既伤身又伤戏,何苦来呢。
说到仲星火的表演,他虽演普通人居多,但演起干部来,也自有一番气派。好比《当代人》的厂长,但最著名的还是天云山传奇》中出演的吴遥,在反思文革的电影,吴遥无疑具有极为深远的典型意义,他整过人,也被人整过。他在文革前后,都立于时代的潮头浪尖,惟一失掉的是自己的爱情。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势利小人,也非教条至上的党八股。他只是一个坚硬而无奈的存在。仲星火再一次显现出他独特的分寸感,也正是这种尊重人物的态度,才使得这个极容易成为反面教材的吴遥同志,具有了被历史长河冲刷后才具有的荡涤感。
而他在另一些紧跟时代的作品中,仲星火常常轻轻一个转身,就应合了时代的节拍。
比如《李双双》中,那位著名的喜旺,他好场背景戏,都屡屡令人叫绝。这是仲星火与著名导演鲁韧的最后一次合作,让仲星火获得第二届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也是他最深入人心的角色之一。无数人被这个既憨厚又狡黠、既淳朴又有着自己小算盘的农民形象所深深吸引,举手投足间就流露出的生活气息,是表演艺术所特有的一种美。而在我少年的观影记忆里,却是仲星火的三个警察形象。一个是他的成名作《今天我休息》中的马天民,导演还是鲁韧,也是仲星火当了十年配角后,第一次出演主角,便大获成功。在这部由凡人小事织就的生活流里,仲星火那种不像表演的表演,有着那个大干快上的年代极为罕见的沉静,从表演技巧上来,是一种写实意义的表演。善良的马天民,一时红遍大江南北。在《巴山夜雨》中,仲星火扮演的老王,戏份不多,却在他那张容易喜气洋洋的脸上,看到岁月的沧桑所留给一代人的伤痕。仲星火沉郁了,他大概想到在干校劳动的日子,以及在遭受批斗时那些不堪回事的往事了。而他在另一部获得当年票房冠军的影片《405谋杀案》也以文革为背景,仲星火出演的老刑警陈明辉,从一个擒凶者变成了被通缉的人。他的干练,沉着,在不事张扬中有着让人动容的倔强。他的不怒自威,也是他表演历程中少有的呈现。这也是仲星火最为人称道的英雄形象。
当我回忆住在我家附近的警察时,他们夏天穿的是白的,冬天穿的是蓝的。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遇到你,会给你零食。虽然家人训诫过你,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但警察给你的,应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那些忙忙碌碌的大小男人,他们的面相都模糊了,仿佛一一被仲星火那张有些憨憨的五官所代替。在阳光下,在阳光照不到的楼梯拐角冲着你微笑,然后又匆匆离去。
现在,这位老人把自己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九十岁这一耄耋之上。但愿那种与时代,与生活形成镜像关系的表演还能在我们身边,如流水般缓缓淌过,倒映着花红柳绿,也反射着我们最直切的悲欢离合。更但愿这不是一个奢望,而是就要看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