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九纵是一九四七年八月出关的,出关时只带了二十五师(即统一番号后的一三六师)和二十六师(统一番号后的一三七师)。二十七师(即统一番号后的一三八师)还在关内整编。九纵部队配合八纵在锦州西部的山区对国军四十九军作战。国军四十九军当年在热河保卫战时就是老对手了。战争初期,我军都是打运动战,利用山区与敌周旋,所以,国军四十九军口气非常傲慢说:“什么九纵!不就是冀东的十二旅十三旅嘛!我们的手下败将!”
爸爸说,九纵的二十六师进入到一个叫五岭的地方,担任阻援任务,激战两天一夜挡住了国军七个团的猛烈攻击,让国军第一感觉,这个老对手不一样了,竟然打起阵地战,而且还攻不动了,非常顽强。二十五师是在一个叫郭家屯的地方担当截击任务,阻敌南逃。这一仗九纵歼敌五千余人。九纵包围了国军四十九军的一个师部,这个小山村有二百余户人家,敌师部有一个警卫营盘踞在这里,拒不投降,二十五师把全师的轻重机枪集中过来,把小山村围了个水泄不通,敌警卫营的士兵几乎每人面对一挺机枪,经过两小时激战,在尸体堆里找到装死的敌师长,他望了望满地死尸说:“真想不到冀东十三旅变得这么强,同仁死得惨呀!”
锦州战役
爸爸说,锦州战役是一九四八年九月以九纵攻克锦州西北义县为起点,拉开帏幕的。
锦州战役时,爸爸的工作是找国军高级将领的照片资料,用通报形式发给作战部队,爸爸说,范汉杰的照片资料好找,他是锦州司令又是东北剿总副司令,他的照片国民党的报纸上有,我们早把通报发下去了。惟独兵团副司令卢浚泉的没有。爸爸利用锦州外围战时俘获的国民党军官询问卢浚泉的情况。爸爸说,卢浚泉是国军云南部队的,我找到俘获云南部队的一位骑兵团长,向他询问卢浚泉的相貌,他说:“卢浚泉六十岁出头,瘦高个,有些谢顶,有两颗金牙等相貌特征。”爸爸也以通报形式下发作战部队。
骒马不上阵
这是爸爸爱说的一件事。当年作战时,尤其是总攻时,纵队会派一些团级干部到作战部队督战,爸爸来到一三六师,下团队时师长叫他带师里的一个警卫连下去。爸爸从离锦州城五里的集结地出发,向锦州城进发。爸爸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战的惨烈,放眼望去,地上的死尸过万,不远一个不远一个,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当时团队的作战序列是,第一个营由副团长带,第二个营由团长带,第三个营由政委带,爸爸随这个团的三营进城参加巷战,部队进城时,师里的宣传队也要跟进来,爸爸说,“很危险,你们不要跟进来。”他们不听,非要跟着进城。进城没有多久部队散开作战,爸爸身边只有这个警卫连。突然发现有国民党军队八百余人向这边跑过来,吓得宣传队女兵乱叫,爸爸大声制止她们,等敌人冲近,一顿乱枪打了回去,其实,敌人已是惊弓之鸟没有什么斗志了。而且师部的警卫连装备不错,百分之七十是冲锋枪,只是没有机枪。从那以后,爸爸说,“不能让女兵上战场,骒马上不了阵,怎么样也比不上老爷们。”
活捉范汉杰卢浚泉
锦州战役结束后,四野总司严令查找国民党高级将领,九纵部队撤到锦州城南十余公里的地方,爸爸保卫科的干部也分头下去协助部队沿途设卡,封锁大小道路,严防国民党军高级将领漏网。一天晚上,在锦州城南小河边,部队查获四人,三男一女。军部保卫科执法队长傅冠军发现这四人可疑,经审讯确定是东北剿总副司令范汉杰。
卢浚泉身着士兵衣服隐藏在云南部队俘虏中,被二十七师保卫科军法干事李启东查获,至此锦州国民党最高的两位指挥官统统被九纵俘获。
傅冠军、李启东在这次查获国民党高级将领中立了大功。
范汉杰就擒记
活捉范汉杰,爸爸写了一篇报导《范汉杰就擒记》最早发表在四野战报上,后被人民日报转载。全文如下:
十六日上午,在距锦州城东南二十余里的谷家窝棚东面的小道上,走来了四个着黑色服装的中年男女。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烂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和一条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肩上披着一条破麻袋,手里拿着一个萝卜在啃着。
其时,解放军某部处理敌俘的机关正驻扎该屯。当发现了这四个形迹可疑的“百姓”时,我工作人员就开始盘问他们。四个人中一个操福建口音的女人屡次抢着答话,另两个男的装着很累的样子,唉声叹气地摇着头。高大个儿则压低着声音,说他是沈阳一家钟表店的记帐的,从沈阳逃难出来,准备回福建老家去。
他总是把破毡帽向下拉,遮住半个脸,避开人们的视线。但是他的很不自然的装束和动作,两只白白的手和牙齿,低音里仍听得出来的广东口腔,这些都给这位所谓“沈阳难民”划下了一个问号。
当开始盘问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时,高大个儿无法交待清楚。他迟疑了好一会后,说:“我没话可谈了,你们枪毙我吧。”
于是他们被扣押起来。在进行审讯时,他们的答话漏洞百出。女的乱说一通,另两个自供是:“尉官司书”和“勤务兵”。高大个儿则什么也不说。当解放军的卫生员给他的擦伤了的额头上药时,他却很认真地说:“擦些酒精吧,恐怕会得破伤风。”
翌晨,那自供是“尉官司书”的对看守他们的战士说,他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审讯人员。当审讯人员接见他时,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经过了你们多次解释俘虏政策,我还没说实话。我就是范汉杰的侍从副官,那高大个儿就是范汉杰。”
“范汉杰,广东人,年四十二岁,高大个子,面黑秃头。”——这是我锦州前线部队所熟记的形象,和这个穿着破棉袄的高大个儿一点也不差。
附记:小时候,父亲教我写文章,他说文章要简洁,所谓“文字如洗”最忌讳拖泥带水,我问他写过什么、见过报吗?他口述了《范汉杰就擒记》。我一直想找这篇原文,今天我在网上找到了这篇400余字的原文,居然与父亲的口述一字不差!仿佛耳边又响起了父亲浓重的平山口音。
1948年10月16日抓获范汉杰,17日出稿,18日在《四野战报》上刊出,25日新华社在《人民日报》上转载。
第一见到林总
爸爸说,“我第一次见到林总,就是在锦州战役。”
活捉范汉杰后,当晚军长詹才芳和政委李中权就对范汉杰进行了审讯,主要是确认范汉杰的身份,交谈看法,核对战场大体势态。范汉杰说:“打锦州,非雄才大略不敢打!”很多资料都有详细叙述,范汉杰说了所属部队的布防位置。
天已晚,安排范汉杰休息,为了范的安全,爸爸把武器弹药交给警卫部队,自己与范汉杰同宿一室。那天范汉杰心绪复杂,睡得很不踏实,不时地和爸爸聊天,范汉杰说:“你们共军打仗很不正规,喜欢偷偷摸摸,要是摆开阵地堂堂正正地打仗,我们不一定会输。”爸爸因为要看好范,千万不要出意外,也睡不踏实。两人就聊开天了。爸爸告诉他:“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没有什么规矩,怎么打赢怎么有理。”爸爸还告诉他:“锦州战役攻城前,我们只用了一个炮连向你们阵地开炮,不停的变换位置,你们也还炮,我们就测定你们的炮兵阵地。作战双方都在斗智斗勇。”
范汉杰还对爸爸说,你们俘获我们的将领,喜欢用“活捉”字眼,太难听了,象抓动物一样。爸爸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被俘了还挑字眼,爸爸说:“我也注意到你们的字眼变化,你们以前叫我们是匪,现在叫共军了,有进步哇!”
第二天早饭后,部队找来国军军服请范汉杰穿上,以一间破房子为背景给范汉杰照像。随后,爸爸带部队送范汉杰去四野总部。在四野总部等林总接见,范汉杰和我们的林总同属黄埔四期同学。
这是爸爸第一次见到林总,爸爸说:“林总背着手跺着这四方步走过来,非常斯文,如果不是战争,很象一位学者。”林总向爸爸询问俘获范汉杰的经过,爸爸心里有点紧张,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讲述了俘获范汉杰的经过。那次,爸爸对林总印象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