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我也像《集结号》里的文书那样向新连长汇报伤亡情况:冲锋前,全连134人。战斗结束后,包括留守炊事员在内,剩37人,其中开阔地冲锋中弹牺牲30余人;洼地遭伏击牺牲30余人;触雷牺牲8人;强攻碉堡牺牲6人;最后遭敌炮轰击牺牲20余人。
5连烈士们的名单,是我亲手登记的,头一个就是我们连长王福生,再就是郝排长。连长的家址我不知道,战前花名册登记工作还未来得及登记到他那儿。我想连长的情况部队上、起码营部肯定是知道的,至少他入伍时会有记录,就想只好由部队去补充了。这工作非常重要,人没了,必须告诉家里,不然人哪去了?牺牲在什么地方?又是怎么牺牲的?人家把亲人送到你部队上参加革命,你必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再说一个烈士的名分,会给家人带来一定的荣誉和待遇,这事做不好,对不起死难的战友。阵亡者名单写好后,我交给新任连长,连长再往上报。
打下天津之后,我连在天津休整几天,又是新战士进来,又得登记花名册,忙得不可开交。那几天,连长王福生的事情总在我脑子里转,后悔呀,事前怎就没有问他一声呢?事后不知其家址,想去他家里慰问一声都不成,一想就觉得对不起他。
平津战役结束后,我随部队南下作战,一直打到香港伶仃岛跟前。随后又折回东北,换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服入朝抗击美军。大小战斗我经历了很多,唯解放天津、攻打东局子兵营的那场战斗我刻骨铭心,一是因为在此之前我是炮兵,未经历过步兵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那种惊心动魄的体验;二是那么多战友瞬间就牺牲在自己身边,特别是连长王福生的脑袋“哐”就砸在我的胳膊上。因此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激战,忘不了那场激战中牺牲的战友,尤其是连长和郝排长。
再后来,朝鲜战争结束后,部队缩编,很多战士复员回家,我是上海人,天津举目无亲,可我却落在了天津,被分配到天津外贸土产公司工作。也好,在天津我离着那些死难的烈士们近,于是,每年1月8日攻打东局子的日子,或是清明时,我骑自行车到东局子兵营、也就是老战场那儿去转一转。我总觉得战友们的英灵还在那儿,我一到那儿,不愉快的心情就没了,因和他们相比,好多事情对我来说,顿时变得微不足道。后来人一老,变得唠叨了,再去就爱和战友们说上几句话,告诉他们天津、乃至我们国家发生了什么变化。97名战友,我忘掉了他们的姓名,但却忘不了他们的身影。时光一晃到了1997年,天津平津战役纪念馆开馆。
那是专为纪念我们参与的那场战役设立的纪念馆,听说建成后有英烈墙,平津战役中牺牲烈士的名字全在上面。所以开馆第二天我就去了,我想看看关于东局子那场战斗是怎么记录的?再就看我那牺牲的战友们名字是否在英烈墙上?我想那英烈墙上肯定有他们。
可是,去后我在馆里英烈墙上,却找不到我们连长王福生的名字。烈士名录6000多人,是我眼花了?我反复地找,最后证实确实没有。我是文书,当年我东北野战军7纵130师390团2营5连97位烈士的名单,是我亲自书写并报到上面去的,连长王福生名列第一个,如今没有连长的名字,那是否其余96名烈士的名字随着连长王福生一起全被漏掉了呢?
展览大厅里有意见簿,我写了我5连当年战斗的经过,写连长王福生如何在战场上死在我的胳膊上,写了满满一大篇。
不久,平津战役纪念馆派一位女同志找我了解情况。从那以后,我反复找那女同志催促此事,不想最后给我的解释却是:烈士名录全是由有关部门提供的,要想把王福生的名字补上去,光我证明不行,我只能算是一个“旁证”,得让王福生的家属出面,先由其家属证明存在着这么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确实是加入了解放军,并牺牲于那一场战斗中,然后由他们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再请我来出示旁证我听后心里特别遗憾,战争年代特别混乱,部队变化很大,有时一场大战下来,整个连队打光了,变来变去很多人难以联系,资料也难以保全,别说连长没能留下其家址,就是留下了,也难免会因各种原因通知不到。
自那起,我心里有了块病,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97位死难的战友,别人还有情可原,谁让我年长日久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可连长王福生的名字我还清楚地记得啊!我明白,当年审批烈士的制度是很严格的,因其背后,在当年的政治环境下,有着一定的政治荣誉和经济待遇,如家属上学就业和民政方面的抚恤金等,因此谨防假冒。如今60年过去,物换星移,谁还能找到王福生的家属?所以,我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特别想发动更多的读者朋友,来寻找王福生连长的家属与后人。争取让英雄连长王福生的名字能尽早上英烈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