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6点攻击部队趁夜色悄然潜入阵地。连长王福生站在最前头,伏在阵地前沿即将冲锋的出发点,尖刀班、尖刀排的战士们在他身后一字排开,蹲在战壕中。
我390团攻击的目标是东局子兵营,不拿下这一敌人团级的据点,日后正式攻城时,侧翼将会受到它的阻击。具体到我5连,攻击的目标是东局子兵营东北角上的主碉堡。我抬头看看,我连冲锋的出发地离那主碉堡远着哪,中间障碍纵横不说,就那一片纵深500米、一览无余的开阔地,在数百挺机枪的监探下,对冲锋部队来说,就是一片死亡之地。有的战士真的怕了,甚至哭起来。可连长王福生不仅不怕,还在驳壳枪的枪把儿系了一块大红的绸子。因为呆会儿冲锋时他要冲在最前面,系红绸子是为让战士们能在硝烟中看到他,紧紧跟在他身后。但谁都知道,那显眼的红绸子也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啊,密集的枪弹也会飞向他。
6点30分,我军炮火准时打响,榴弹炮、山炮、迫击炮,东北野战军歼灭东北之敌后装备好得不得了,炮弹“呼呼”地砸向敌人阵地。敌人的炮火反轰击,“呼呼”地也往这边砸。一看你要打这儿,双方的炮弹把整个阵地炸得地动山摇,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7点一到,冲锋号骤然吹响,连长王福生忽地站起来,手中驳壳枪高高一举,一声:“跟我来,冲啊!”率先爬出战壕,向敌人阵地冲去。我是文书,必须紧跟在连长后面,随时观察、记录战况。我没枪,只有两颗手榴弹,一颗在手里,一颗在我背着的公文包里。
一出战壕,我什么都看不见,浓重的硝烟和尘埃挡住了人的视线,但我知道连长在哪,因为能看到他枪把儿上的红绸布。敌人的机枪狂风暴雨般横扫过来,耳畔“嗖嗖”的风响,不时有战士倒在地上。连长王福生带着数十名战士蛇形前进,利用复杂地形尽量规避着敌人的火力。这时,尖刀排郝排长碰到敌人挂在铁丝网上的一枚化学燃烧雷,一股火焰立刻吞噬了郝排长。郝排长倒地想用翻滚压灭火焰,不想那火越烧越大,很快就烧死了郝排长。
等冲到一道浅沟时,烟雾中挥舞的红绸布突然不见了。用眼一扫,我发现连长已卧在这条浅沟的土坎上。他手一挥,让大家随他伏在那儿。冲锋前连长大概是看好了,那是一片长条形洼地,离敌人碉堡群较近,他有意把部队领到这儿,然后用机枪、投弹近距离掩护,派爆破手去炸掉分布在洼地外东、西、南3个方向的3座碉堡。那3座碉堡每座两三层楼高,所有枪眼儿都在向外疯狂地喷射着火舌。连长喘口气,正想组织力量前去爆破时,突然,我们身后,浅沟尽头枯草处突然亮出两个射孔,两挺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哗哗”地扫向我们。距离太近了,好多战士还未反应过来就牺牲了。原来,敌人中有高手预料到攻击部队会利用这片洼地,特意在这沟状洼地的尽头修了一座暗堡。
整片洼地被那两挺机枪封死,活着的战士被它们压得抬不起头来。连长急了,命爆破手先去干掉那暗堡。爆破手刚一露头即被击中。再派,还是不行,最后连爆破班长也牺牲了。
这时,后面督战的军号不断地吹起,后续攻击部队不断地跟了上来,全都阻滞在这里。后来,二排排长一看情况不对,带着二排后退,另寻攻敌的方向。
时间一长,连长王福生再也忍不住了,尖刀班、尖刀排不起作用还行?等会儿兄弟部队攻进东局子兵营,他还趴在这儿。连长一急,脑袋猛地一抬,右手驳壳枪一扬,大吼“冲——”,不等“啊”字喊出来,一颗子弹“啪”地就从他的嘴里打进去,他的脑袋当即“哐”地砸在我手臂上。当时我正紧挨着他。我“连长、连长”地呼唤他,可惜他的后脑都已“开花”了。他的手还在高举着驳壳枪,他的双眼还那么瞪着,他的鲜血浸透我的衣袖,他已到了他的家门口,他的家人就在前方不远的城里,他很快就能看到他们了,不想他却死在自己的家门口,我抓住他的胳膊难过得痛哭。身边幸存的几名战士一跃而起,喊“妈的,爷跟你拼了!”“嗒嗒嗒”,一片弹雨全都扫倒了他们。几分钟,我5连30多名战友全部牺牲在那片洼地里。
洼地里最后只剩我一个。怎么办?当时只一个想法儿,就是为连长和弟兄们报仇,干掉这暗堡。那暗堡射孔很低,翻上地面就能摆脱它的控制。我不敢抬头,而是有意地一拱屁股,“啪”暗堡里一个点射,我屁股上的肥棉裤立刻开了花,但却没有打伤我。我抓住敌人重新瞄准的空儿,身体猛地往右一滚,三滚两滚翻出了洼地。当我爬起来时,发现二排长离我不远,我跑过去向他报告连长和尖刀排的弟兄们全部牺牲,按规定连长一职应由他来代替,同时要求二排长先去干掉那可恶的暗堡。二排长当即向连队大喊一声说:“连长牺牲了,全连听我指挥,跟我来!”我带二排长返回洼地,从侧后攻击那暗堡。手榴弹成堆地砸下去,敌人惨叫着爬出来投降。投降?打死我们30多人,你还想活命?一看那些倒在洼地的战友,战士们眼都红了,真像《集结号》里演的那样,“砰砰”都给打死了。战场上就是这样,一旦打急了,而且不知自己一会儿会怎样,有时就不管什么战场纪律了,敌我双方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