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回忆解放战争时我在东北当记者

Chief 发表于2016-10-29 20:25:44
1946年,内战的乌云已经笼罩着中国大地。我和爱人汪琦奉周恩来副主席之召,离开上海来到南京。那时他住在梅园新村。

我们来到梅园新村,周恩来副主席(我们那时都管他叫周副主席)说,现在内战已经爆发,中央决定撤退,白羽呀你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到香港,继续做文化界的统战工作;要不就回解放区。我望着他说,看来中国的前途问题只有通过武装斗争解决,周副主席请允许我回解放区参加战争吧。周副主席很高兴,说那好呀!说着拉开左边的抽屉,取出一份电报给我们看。周副主席说中央来了份电报,为了有计划地进行宣传报道,中央决定这一次战争,每个大区派一个军事记者,直接归新华社总社指挥。当时还有两个记者:李普和沈容。周副主席接着说,白羽刚从东北回来,熟悉那里,你还是到东北去吧。这样,李普和沈容去了晋察鲁豫,我和汪琦来到东北。

我这是第二次去东北。第一次是以北平军调处执行部记者身份去的,那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当时国共两党谈判的焦点是东北。国民党不承认东北有中国共产党的部队。临行前的深夜,周副主席把我叫到他的住处给我布置任务。周副主席说,你们一定要证明那里有共产党的部队。还有由于日本帝国主义封锁东北十几年,世界上都不知道东北的情况。你们要如实报道真相,以正视听。

到沈阳后,我趁美国、国民党和共产党三方组成的执行小组到本溪去的机会,进入了东北解放区。当时四平之战犹酣,我亲临战场,采写出第一篇东北人民武装力量英勇斗争的报道《英雄的四平街保卫战》,发到新华社总社,总社又发到全国,甚至在国际上都产生了影响,证明东北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接着我又跑遍东北各战场,写出二十多万字的《环行东北》一书。第一次全面报道了东北战场的实况,戳穿了国民党的阴谋。书在上海出版后,引起极大反响。郭沫若同志请我到他们家,再详细谈一谈东北的情况……

这次去东北,我的决心依旧。我对周副主席说,和日本人打了8年,现在美国人支持蒋介石打内战,我准备打两个8年……周副主席笑了。

我记得,出发时,南京绿意盎然,到了哈尔滨却是冰天雪地。在东北局礼堂里,我碰见作家周立波,他不久就去搞土改,我去了前线。

当时,国民党的据点就是长春,杜聿铭盘踞在那里,蒋介石也几次亲自去沈阳、长春,把装备一新的新一军、新六军都调到东北。

而我们党的战略是避开大路,退居两厢。就是说,把大路让出来,在两边发展游击队,蓄积力量。

三年东北解放战争,生活确实是艰苦的。记得到东北时我身上还穿着西装。没住几天,东北局宣传部即通知我马上行动,前方已经战火漫天。正好东北民主联军政治部主任谭政要去前方,我遂与他同行。我得到一套棉袄,又给我一些钱置办御寒的衣物。日本关东军狼狈逃跑时遗弃了很多物品,我在商店里买了一件日本关东军的皮大衣,皮帽子、军靴,就上前线了。

我的家就安在哈尔滨,我妻子在《东北日报》(《辽宁日报》前身)做记者。战役结束后,我常回到哈尔滨,这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而是要参加司令部的会。总结这个战役,了解下一个战役。那时,上自司令部下至前线的战士,我都非常熟悉。前边要打仗,他们就赶紧通知我,我就上前线。在我创作60周年纪念会上,莫文骅将军说,当时在东北,人家都说刘白羽到哪个部队,哪个部队就要打大仗了。

三年战争期间,我一直与东北野战军第一纵队转战在一起,相处亲密,我甚至成为这个纵队花名册上没有注册的普通一兵。但是,我第一次与第一纵队行动时却受伤了。

那是一下江南战役结束后,部队奉命转移,在松花江边,国民党飞机扫射,我骑的马惊了,把我甩下来,摔坏了腰。只好躺在担架上。恰好遇上我在延安时的老相识吴本立,他此时在东北电影制片厂工作,带着一个摄制组到前线来拍纪录片,结果他们负责护送我。我们向西沿着铁路线走,以便搭车回哈尔滨。一天夜晚,走到紧挨着松花江南岸的一个小村落里。那夜,我就住在一个渔民家。天真冷,凛冽的北风把窗户纸吹得一鼓一吸,啪啪直响。屋里没有灯火,只有灶火上一点暗红色的光,我在矇中睡去。

睡梦中,我总是听到刷刷、刷刷的响声。睡到半夜,我被敲门声惊醒。主人披衣下炕开门,进来一个穿老羊皮大衣的关东大汉。他们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随即,房东往灶火里添了一把干柴,两人便肩并肩地坐在灶火眼旁低语。从他们的低语中,我知道了那大汉是个农民,参加了支援前线的抬担架队。我听到他说,他们家乡分到了土地、牲畜、粮食,他们那儿的乡亲多么热心支援前线,解放军是多么多么好……他深更半夜进屋来就是想烤烤火,就着热水吃点干粮,他们抬担架队已经从这房后走了整整大半夜了。我恍然大悟,那刷刷声,原来是支前队伍的皮靰鞡靴擦着地面发出的响声……

我忘记了疼痛,心中豁然开朗……

在哈尔滨车站,我与吴本立分手,他回鹤岗东北电影制片厂,我雇了一辆马车到东北局宣传部,到那儿才知道汪琦由于战事紧张已撤到佳木斯。当时新华社东北分社和东北日报社在一起,我就在东北日报社住下来,立即写下我到东北后第一篇通讯报道《人民与战争》,在《东北日报》头版头条以大字号发表。不是因为我写得好,而是我及时传达出那感人夜话心声,第一次发出一个信号:东北人民已经决定支持共产党了。

我一生中要讲生活艰苦,有两次:一次是东北解放战争,一次是抗美援朝。在东北时,真苦呀。当年在冰天雪地中行军不能骑马,人坐在马鞍上,几分钟就冻僵了。只有走路,身子才能暖和。行军很累,休息时,我就躺在地上睡觉,地上全是冰,这样就落下腿病,现在走路腿还不好。

那三年,每一个战役我都参加了,解放长春、解放四平,攻打锦州,一直到解放沈阳。

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我在前线采访写报道,有时时间来不及,就伏在马鞍上写。我那时的报道很及时,在全国影响很大。

辽沈战役一开始,就是打锦州。当时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关门打狗。锦州打下来才有后来辽沈战役的胜利。锦州这个门不关住,国民党就跑掉了。我那时在一纵队,一纵队是打锦州的总预备队。塔山阻击战非常之艰苦和危险。如果我军突破防线,几个钟头就可以攻进锦州。不久,指挥部下命令我立即到七纵队,因为就是从塔山这个方向,七纵队向锦州突进。我骑着马立即到了七纵队,跟着先遣队一起渡大小凌河。敌人就在锦州城楼上开枪扫射,封锁我们。河里全是子弹激起的水花。

我军冲进锦州时,敌人密集轰炸,我军就进入地下水道里,指挥部就安在这里,很危险。后来,我军把锦州攻下来,敌人仍疯狂轰炸。把我们的房子都炸毁了,木头砸在我们身上。我那时年轻力壮,做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决心是很大的,所以,在敌人狂轰滥炸下,还在进行采访。

后来,我到了总部,总部给我任务随先头部队挺进沈阳。进沈阳经过辽沈战役战场,仗刚刚打完,硝烟弥漫,满地都是战壕。我们从铁西区突进沈阳,冲进国民党“剿总大厦”时,国民党连墙上机密作战地图还没来得及摘下就逃跑了,而高级官员桌上的一个瓷制记事牌上却写着:“头可断,血可流,东北不能丢”的誓言。真是可笑。

我一进沈阳就遇到陈云同志,陈云同志是军管会主任。从延安文艺座谈会后6年没见到陈云同志了。他一发现我,就把我拉住,问,你们有几个人?我说,我们有几个记者。他说,你们不要走,就住我那儿。他那时住在“大和旅馆”(现在的辽宁宾馆)里。

陈云给我们两个任务:一个是每天晚上听汇报,当时各方面的接收大员都来汇报。他让我们了解情况。另外,陈云同志让我们每天到街上仔细观察,向他汇报。我们每天回来,他就问今天街上有几家店铺开门了?我们就说有几家。他很高兴地听着,似乎这很重要,我们天天报告:今天五家,六家,十家……有一天,我气喘吁吁,十分兴奋跑进他的房间,他一见我就咧嘴笑了,我说26家开门了。他一拍沙发说,沈阳大局已定了,人民是支持我们的。由于我亲身参加了大决战,又直接参加接收工作,更主要的是受到陈云同志的启发和感召,我很快写出了《光明照耀着沈阳》。这篇报道得到中央的赞赏,在平津战役中,中央宣传部门提出要写出像《光明照耀着沈阳》这样的报道。

后来,我又随四野南下,从零下40度的松花江,跨过长江到零上40度的湘江、沅江,我形容自己像钢淬火一样,从严寒到炎热,战争锤炼了我,战争改变了我,我看到了鲜血、看到了牺牲。解放北平后,中宣部的一位领导问我,经过战争,你有什么变化吗?我说,有变化。从前腼腆,现在我比较坚强,我的性格我的风度都改变了,我成了一个军人,一个真正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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