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山讲述“王牌”团长毙命记

Chief 发表于2016-10-29 22:38:48
隆冬的松花江畔,平地上积雪盈尺,天气奇冷,气温常在摄氏零下四十度。

1947年1月7日中午,在吉林省九台县城通往其塔木的公路上,突然发生了一场激战,这就是有名的张麻子沟战斗。

那时,我是东北民主联军一纵一师一团的团长。说来也巧,在一次伏击战中,我们全师包围了敌军的一个团,战斗是在方圆10多里的山野雪地上展开的。战场相当广阔,而我团偏偏同敌人号称“王牌军”的“王牌”团长王东篱狭路相逢,并在雪地里发生了一场面对面的拼杀。

这件事,虽说不上多么奇特与惊险,却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当时,东北国民党军为完成其“先南后北”的战略计划,先后四次集中兵力,进犯临江我南满根据地。为配合南满我军“四保临江”,我们驻北满的部队,曾三次南渡松花江,开展了“三下江南”的战役。张麻子沟战斗,就是一下江南的“围点打援”的一次漂亮的歼灭战。

1947年1月5日,我们奉命从榆树县的秀水甸子出发,南越松花江,同纵队其他的兄弟部队一起,展开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过江战役行动。一纵给各师下达的作战任务是:有三师围攻松花江南岸的其塔木敌据点,守敌是国民党新一军38师113团的一个加强营;二师进至其塔木以南的张家不屯,阻击可能由吉林、乌拉街来增援的敌人;我们一师,则直插其塔木西南的张麻子沟,负责歼灭可能由九台方向来增援的敌人。

张麻子沟,是个100多户人家的山村,位于九台县城通往其塔木的公路上,据九台越70华里,据其塔木越20多华里。村西头是一道地势险要的山口,公路通过山口,从村子中间穿过,村子夹在两山之间,是伏击敌人的一个很理想的地方。

我们团是师的前卫,我率队走在前面。部队冒着严寒,踏着厚厚的积雪,经过一天一夜的艰难跋涉,于1月6日上午八九点,来到张麻子沟以北十多里的地方,这时,师部侦查员吴道坤等同志,已经从窃听敌人电话的方式得到情报:九台的敌人正准备向其塔木增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很高兴,看来这一仗准能打上,路没有白跑。

接着,师长梁兴初和政委梁必业,给各团下达了战斗命令。师首长命令我团迅速前进,占领张麻子沟。下午,根据情况变化,又几次调整部署。部队前出数华里,将战斗力最强的一营放在张麻子沟南面越两华里处的双顶山上,二、三营紧挨着一营依次展开。在双顶山上,还加强了一个迫击炮连、两个重机枪排双顶山高100多米,位于公路的东侧,离公路很近,易于接近敌人,发扬火力。我们团的任务,是以双顶山为核心阵地,当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后,迅速由东向西压上公路,孟打猛冲,将敌人拦腰切断;二团隐蔽在张麻子沟的西北面,担任正面阻击的任务,封住“口袋”底;三团布置在公路的西面,任务是首先断敌退路,再由西向东打。这样,就给敌人设下“口袋”,以全部、彻底地消灭敌人。

当天夜晚,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在冰天雪地里过夜的战士们,虽然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可在滴水成冰、哈气成霜的严寒条件下,对每个人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其严重的考验。特别是隐蔽在双顶山上的干部战士们,不仅身上落下了厚厚一层雪,眉毛、帽檐、衣领上,还结了厚厚的一层霜。无情的霜雪,吹打在身上、脸上,像刀割一样,使人疼痛钻心。战士们把毛巾包在脸上,把冻僵的手揣在怀里,脚冻得没处放,有的就干脆插在雪里。为了更好地隐蔽,大家依山势地形,藏在一个个雪窟窿里,并把大衣反穿着,白里子朝外,再加上大自然“雪上加霜”的加工,连眉毛、鬓毛都是白的,成了最好的伪装。不要说在远处,就是到了跟前,不注意分辨,也分不清哪里有人。

这天夜里,我和政委李积泰、副团长杜秀章以及参谋长张希望、政治处主任樊希孝,几乎整夜都没有睡。团指挥所当晚就设在张麻子沟靠近公路的一间民房里,第二天拂晓才搬上山。电话的同志,把一部电话机接到敌人的电话线上,由团里的几位领导轮流监听,亲自掌握九台与其塔木敌人的通话情况。我们还分头到各营、各连检查战斗准备和政治鼓动工作,并不时地道前沿阵地去看看情况,唯恐冻伤战士,造成非战斗减员。晚10点多钟,我来到双顶山上,看到一个营的干部战士,正在同风雪严寒搏斗,尽管他们身上冷、腹中饥,可一听说有仗可打,个个情绪饱满,毫无怨言。不少人宁肯自己挨冷受冻,却把皮乌拉里的乌拉草掏出来,包在枪身上,怕枪机冻住了,到时候拉不开枪栓。在这零下四十度的风雪之夜里,同志们下铺冰雪上盖寒天,为了战斗的胜利,一动不动地熬着时间,等待敌人钻进“口袋”,战士们这种惊人的忍耐力、英勇无谓的革命精神,实在令人感动。

一夜风雪过后,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这时,我们已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从九台出来增援的敌人是新一军38师的113团以及九台保安团的两个中队,已于夜间零点左右,到达芦家屯。因是夜间,敌人没敢贸然前进,便住下了。

对面不远就是敌人,部队更加注意隐蔽了。可是,眼睁睁等到上午八九点,仍未见芦家屯方向有任何动静。

“我军的行动意图被敌人发现了吗?这不大可能。”我心里一面犯着嘀咕,一面命令部队注意隐蔽、注意观察。

大约上午11点左右,敌人才开始行动。在前面开路的先头部队和中间的五辆装甲车拉开距离,一面轰隆隆向前面开去,一面用机枪向公路两侧盲目地射击。这是敌人所谓的前进中的“威力侦察”。不过,无论敌人怎么折腾,四周的一切依旧平静如常,毫无反应。因为各部队早已接到严格的命令,不看到师里统一发出的攻击信号,任何人绝对不能暴露目标。

我率领部队隐蔽在双顶山上,因为位置突出,最先进入敌人的火力侦察范围。由于双顶山地势险要,也是敌人火力侦察的重点。可是,敌人虚张声势的乱枪乱炮根本动摇不了我军战士的坚强意志,大家硬是一动不动,严守战场纪律,等待着敌人全部钻进“口袋”。

狡猾的敌人,在路上小心翼翼地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十二点半的样子,先头部队才进张麻子沟,大队人马也都进到了双顶山上。这时,只见一红一绿两颗信号弹腾空而起,总攻击开始了。顿时,漫山遍野,枪炮齐鸣。集中在双顶山上的迫击炮、6挺重机枪和18挺轻机枪,同时吼叫起来,各种枪弹狂风暴雨般地扫向敌群。正在行进中的敌人,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一下子乱了营。溃不成军的敌人,东一块,西一群,在公路旁的雪地里乱碰乱撞,狼狈不堪。我们在双顶山上,见敌军已乱,趁势一起冲下山去。山坡不是很陡,又有厚厚的积雪,大家象坐滑梯一样,抱着枪,坐在雪坡上向下出溜,转眼之间便冲到了公路上,同敌人混战在了一起。二连的同志们冲的快、攻得猛,一举将敌人的五两装甲车都击毁了。这时,二团的同志已将敌人的去路堵死;三团也从芦家屯的方向包抄过来,并迅速地收拾了敌人的两个保安中队。这样,我军从四面八方对敌人形成包围,一场围歼敌人的战斗,在空旷的山野里,在茫茫的雪地上,激烈地展开了。敌人虽是“王牌”,但建制已被冲垮,重火器展不开,火力发扬不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敌人已大部被歼,包围圈也越来越小。但其残部,仍在继续顽抗。

这时,部队已全部冲下山去。我随出击部队跑到双顶山西侧的山脚下,正在向西北方向的战场观察,突然发现有几个人影,脱离了炮火连天、激烈厮杀的人群,向南落荒而逃。

“想做漏网之鱼吗?休想!”我带领身边的警卫员,便向西南方迎头追去。我想,兵败而不投降,还企图逃跑,绝不是一般人。因此,决心要截住这几个家伙,不让一个敌人跑掉。

距离开始有200多米,后来越追越近了,才看清逃跑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军官摸样。因积雪很深,每向前迈一步都很费力气,敌人跑得慢,我们追得也慢。当时,跟在我身边的只有警卫班的杨班长和警卫员王世洪两个人。杨班长和小王都是山东莒县人,个头高,腿长,他俩手持卡宾枪,紧紧跟在我左右。

我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跋涉,一边告诉他俩:“快追,争取捉活的。”可是我的话音刚落,杨班长已举起卡宾枪,先向对方开了一枪。

我问:“怎么搞的?为什么开枪?!”杨班长大声说:“没看见那家伙想你瞄准吗?”

我一看,岁数较大的那个家伙,已经腿部负伤蹲在地上,手里的卡宾枪已掉落在旁边。

这时,双方相距不到100米,都互相开了火,形成了三对三的对峙局面。

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双方的一举一动,互相间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个负伤的家伙,单腿跪地,满脸杀气,又从身上掏出一支手枪,并举枪向我射击。说时迟,那时快,杨班长手中的卡宾枪,又先敌开了火。那个死到临头还坚持顽抗的家伙,胸部又中了一弹,便一命呜呼了。

我们一拥而上,活捉了其余两个人。并当场追问:“这个被打死的是什么人?” 据俘虏供称,被打死的是他们团长,名字叫王东篱。两个被捉的人,一个是副官,一个是警卫兵。除了丢在地上的那只卡宾枪,我们从死者的身上,又掏出了两只手枪,一直是左轮,一只是六轮。另有欧米茄坤表一块,“5.1”派克钢笔一支,在笔杆上还刻有“王东篱”字样。这进一步证实了死者确系敌新一军38师113团团长王东篱无疑。

这一仗,从师里发出攻击信号,到战斗结束,仅用了两个小时,国民党新一军这个所谓“王牌军”的“王牌团”,即被全部歼灭,计毙伤敌团长王东篱以下240名,俘敌868名,无一人漏网,并缴获了全部的武器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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