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是在祖父栗再温引导下参加革命的。再温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中共北平市委、太原特委工作。1934年受北方局派遣回到家乡,在太行山一带开展党的工作,任中共直西特委书记。1937年9月下旬,三五九旅战地工作服务团来到平山,宣传抗日救国,并开展扩军,随后王震将军也到达平山。在王震同志领导下,祖父同特委、县委和八路军工作团的同志遵照《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开展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宣传,号召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粮出粮,齐心协力打东洋,动员广大青壮年积极参军参战,打日本、保家乡。当时扩军还是有一定困难的。祖父作为特委书记,决心带头送亲人参军。在这之前的1936年,我那年仅20岁的大叔栗政清(1933年入党,时任中共平山中心县委委员、宣传部长、团委书记),接到中共北方局的指示,在到天津受训(即参加学习培训)途经石家庄时,由于叛徒出卖被捕,后被关押在天津一家日本监狱,受尽苦难折磨,伤口感染,遍体腐烂,于1936年底牺牲于监狱,全家人的悲痛尚未散去。但我坚强的爷爷,毅然决然地送二子参军,将我的伯父栗政民、叔父栗政通送到部队。我的伯父和叔父也怀着继承革命先烈遗志,并为弟兄报仇的一腔热血,穿上了八路军服装,扛起了“三八大盖儿”。在爷爷和伯伯、叔叔的带动下,从10月7日开始,只用了一个月零三天的时间就扩军1500多名,几乎全是平山县人。祖父亲自把伯父、叔父和新招的1500名新兵送到山西省盂县上社八路军一二○师三五九旅驻地,当面交与王震同志。这些新兵被编入三五九旅七一八团,号称“平山团”。
战争年代,拿起枪就打仗。叔叔参军时刚刚14岁,个头又小。听伯父讲,行军时常常由伯父替他背着枪,夜晚宿营伯父要两次叫他起来撒尿,不然,行军打仗疲劳,有时他会尿炕尿裤子。抗日战争之初,刚参军的叔叔随三五九旅战斗在晋西北地区,参加了配合保卫太原的忻口战役、配合一二九师六七九团夜袭阳明堡日军飞机场的战斗、出击同蒲铁路北段的战役。在晋西北战役中,叔叔参加了克复岢岚、神池、宁武诸县的战斗,继而开辟了雁北应(应县)山(山阴县)朔(朔县)等县解放区。特别是在邵家庄一战,叔叔所在的七一八团毙敌常冈旅团长,使日寇闻风丧胆。在细腰间、南土岭、西张望和冀南讨逆等战役中,叔叔所在的七一八团功勋卓著,战绩辉煌,毙伤敌伪军一万余人。1938年秋,日寇分九路进攻晋察地区,叔叔和战友们一起奉命阻击三路日军,在山西灵丘以北地区血战七天七夜,击退日寇四千余人的疯狂进攻,保卫了边区。那次战斗中,叔叔冲锋在前,英勇顽强,表现出了不怕牺牲、敢冲敢打的大无畏精神,火线立功,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9年,在著名的河北省灵寿县陈庄歼灭战中,叔叔所在连队协同兄弟连队顽强坚守阵地,阻击敌人逃窜,穷凶极恶的日寇水源旅团就在英雄子弟兵顽强抗击、猛烈冲杀下全部被歼。七一八团在太行山中、滹沱河两岸、晋北丘陵地带,到处与日寇作战,打了许多胜仗。七一八团打胜仗出了名,“平山团”的名字使人民欢欣鼓舞,使日伪军胆颤心寒,在抗日战争历史上谱写了光辉的一页。
1939年6月4日,日军以1.5万余人的兵力向我陕甘宁边区河防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留守兵团河防部队在边区人民的支援下,沉着镇静,坚守阵地,以火力封锁河面,使敌难以越过河心。面对日军疯狂进犯,同年9月,中央军委决定调第一二○师三五九旅返回陕北绥德加强河防力量,叔叔随三五九旅七一八团离开家乡一带进驻陕北,驻扎在绥德黄河防区,直接参加了保卫陕甘宁边区的战斗。1940年8月至12月,我军在正(定)太(原)、(北)平汉(口)、(大)同蒲(永济)等几条铁路沿线与日寇展开了有名的“百团大战”,叔叔所在的七一八团再度渡河东进,以英勇机警的动作攻克了有名的娘子关,在天险关隘上大破日寇。1943年5月,国民党将其驻守沿河的军队全部调赴包围陕甘宁边区,企图分兵五路闪击延安。三五九旅奉命重新调整部署,叔叔所在的七一八团立即驻扎富县地区。7月4日,国民党突然向富县峪口村闪击,叔叔所在班击退敌人一个营连续三次的进攻,并毙伤敌30余人。三五九旅像一枚钢钉牢牢扎在陕甘宁边区南大门,保卫着党中央。
1939年,国民党加紧了对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封锁,以后又停发了八路军的军饷,使边区财政供给发生了极大困难。1941年3月,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叔叔随三五九旅七一八团开进了南泥湾,参加了著名的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屯垦二年半,叔叔被评为劳动英雄。1943年9月,毛泽东、任弼时、彭德怀等中央领导人到南泥湾视察,叔叔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年底又出席了陕甘宁边区劳模大会。
1944年,抗日战争发展到战略反攻阶段。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战场发动了对日军的局部反攻,抗日民主力量蓬勃发展。此时,日本侵略者企图以中国大陆作为它垂死挣扎的基地,急需打通从东北到广州、南宁,直至越南的大陆交通线,使中国大陆的日军和孤悬于南洋的日军联络起来,于3月首先发动了河南战役,接着,又对长沙、南宁发动进攻,到12月初即打到贵州。蒋介石坚持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国民党部队实行了又一次慌乱惊人的大溃退。为此,党中央制定了一个伟大的战略决策:在巩固发展华北、东北抗日根据地的同时,派遣八路军三五九旅的主力和抽调一批干部,挺进华南,深入敌后,宣传发动群众,建立湘鄂赣抗日根据地,并以此为依托,继续向南发展,打开南北通路,以达到北与鄂豫皖边区李先念同志率领的新四军第五师、南与广东曾生同志领导的东江抗日纵队连成一线,力求开辟湘粤赣五岭抗日根据地。这样,使我党在南方有一个坚强巩固的战略基地,牵制敌人的兵力,配合全国各抗日战场对日军实行强大的反攻作战。1944年秋天,经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批准,南征部队组成,正式授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独立第一游击支队”(简称“南下支队”),支队司令员王震,政治委员王首道,全军共约五千人,由六个大队组成,叔叔被编入陈宗尧带领的第二大队。南下支队是于1944年11月10日从延安出发的。当时,祖父栗再温在延安中央党校工作,我姑姑栗政华在桥儿沟延安中学读书。11月9日晚饭后,叔叔急匆匆地来到桥儿沟,告诉我姑姑说:“我们有紧急任务,明天一大早在延安机场集合出发。我这一走,也可能一年半载就回来,也可能二年三年再回来,也可能永远回不来。闹革命、求解放,战争、打仗,反正脑袋和身子是随时准备分家的。”叔叔走后,姑姑总感到有些话没有诉尽,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姑姑就赶到机场,想与叔叔再说上几句话。机场已是黑压压的一片,部队已经集合。姑姑正在踌躇,叔叔跑了过来。兄妹离别,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时间不允许了,叔叔又是急匆匆地说了一句:“你好好读书,我要是牺牲了,你把咱爹咱妈照顾好。”随后便飞快地融入涌动的人海,姑姑一人站在刺骨的寒风中哭泣……
南下支队从延安出发,经过一个月的行军,到达山西,冲过同蒲铁路敌人封锁线后又击溃了平遥的日军阻击,并在鲁山全歼增援之敌,取得了南征途中与日本侵略军第一次大战斗的重大胜利。1945年1月16日晨,叔叔所在的二大队从仪封南下,在鸭口一带,再次歼灭阻击我军的日寇,经过八天急行军与李先念率领的新四军五师胜利会师。2月14日南下支队告别了五师和边区人民,继续向南进发,一直打到广东南雄。 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南下支队挥师北返,进行改编后加入中原军区野战军第二纵队序列。后在中原突围中,三五九旅与敌军激烈战斗,强渡丹江,进入了陕南山区。按照中央指示,部队在陕南分散进行游击战争,叔叔所在八团跟随王震将军转战陕南,从敌人间隙中越过石泉至宁陕大道,冲出敌兵重围,击溃华阳地区敌人的两路追兵,翻越几百里荒无人烟的崇山丛林,胜利通过了川陕公路,北渡渭河,越过陇海铁路,进抵甘肃赤沙镇,于9月8日与主力会师于庆阳。
叔叔回到延安时,祖父再温已离开延安到晋察冀边区工作,姑姑政华也随校迁至晋察冀边区所在地河北省张家口工业学校读书。叔叔所在部队在延安休整一个月,后奉命,叔叔告别三五九旅,奔赴冀鲁豫,集结山东,参加解放战争。
1947年6月,叔叔给姑姑的信中比较完整地概述了被毛泽东同志称为“第二次长征”的南征北返的经历。信中写道:
“政华妹:
你的来信于六月一日顺利收到了。数年的分别,悠久的远念,能在今天的信上互相告诉着别离后的一切,使我异常的兴奋。
在灾难的战争日月里,你们锻炼的这样坚强有为,这的确是你们的进步和成绩,望你们努力吧,前途是无限的光明。离开家庭的我茫茫十一个年头了。一九四四年的冬天,部队奉令南征,就在延安同你们远别了,战马似的我奔驰在祖国的战争烽火里。经过四十天的战斗生活,胜利的到达了湖南省,在长沙及湘江、洪湖一带展开了游击战争。从南征开始,我就转向军事工作了,特告。
到达江南之后,不久建立了湘鄂赣边区(湖南、湖北、江西),后来因敌伪顽合流扫荡,不能巩固,故此部队又奉令继续南进,经过了三十天的行军作战,到达了广东省的南雄县。日本宣布投降,国内情况之变化,马上奉令北返。这时的情况非常紧张,蒋介石调了七个师,追剿、堵击,企图将我们消灭在湘鄂赣之八脉山间。由于战士们坚决,冲出了重围。经过了二十天的战斗行军,胜利与江北新四军五师在中原会合了,从此告别了江南。
江南的确不坏,长年春色宜人,到处是青山绿野,气候温和,长年吃大米,产量丰富。由于国民党黑暗的统治,人民亦是过着惨痛、凄凉、悲啼的日子。
我们到达中原后,不久宣布了停战令,我们就停止在中原,待令调遣。可是,无耻背信弃义的蒋介石,又调动了七个军的兵力,将我们重重包围以及经济封锁,企图将我们这支部队困饿而死。因为共产党同广大人民群众有密切的关系,困不死、饿不死。最后蒋介石发动了攻击,妄想把我军消灭在中原地带。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军被迫突围,由湖北醴山、黄皮等地向西北前进了。蒋介石仍在各地调兵追剿、堵击。由于敌人兵力之大,造成我军战斗的紧张艰苦,一天打几次仗,有时还吃不到饭。因为人口稀少,我还记得在陕南,连着走了三天看不到村庄,所谓“无人区”。因为敌人到处布置了军队,我军为了避免损失,尽量走小路。战斗的生活经过了一年零十个月,最后胜利的回到延安。南征北返共计两万二千里。
回到延安不到一个月,因为战争需要,我们又奉令奔驰了,经过一个月的行军到达了山东渤海军区工作了。我现在很好,请勿念。再见吧。
庆祝最后的胜利,望你们努力的前进吧!
愚兄 政通 写于六月十五日”
这是一封充满激情的信!字里行间洋溢着叔叔对民族、对祖国、对人民无限的深情和热爱,充满着对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无比憎恨,展示着叔叔为民族解放和推翻国民党黑暗统治,拯民于水火的钢铁般的决心和意志,表达了叔叔对祖国解放事业的必胜信念,同时也真实地袒露着叔叔对胜利后光明前途的追求和美好生活的渴望心情!
是的,“因为共产党同广大人民群众有密切的关系”,是“困不死、饿不死”的。日本侵略者的灭亡、中华民族的解放,国民党的失败、共产党的胜利,这,都是人心背向,历史的注定。叔叔所企盼的“最后的胜利”,已经在千千万万个英雄儿女的奋斗中所实现。
(《寸心的表白——缅怀叔父栗政通烈士》 作者:栗战书 原文载:2005年6月22日《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