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物中,有一枚古铜色的奖章,朴拙的造型,返着隐隐的锈迹;奖章的中央,镌刻着一位头戴斗笠、捆扎绑腿、手提钢枪的民兵形象和“胶东军区”等字样。母亲告诉我,那是父亲当年打鬼子的见证。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个极平凡的人物,一丝不苟的风纪,雄健、方正的步履,永远一付军人的姿态。在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岁月里,我知道父亲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却不曾想,父亲居然是一代英模。
母亲说,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一队荷枪实弹的的东洋兵闯进故乡海阳县,强盗们到处烧杀抢掠,抓壮丁、修碉堡、造据点,尖利的马刺踏碎了人们宁静的生活,雪亮的刺刀穿透了一颗颗滴血的心……海阳大地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愤怒的火山在爆发,复仇的烈焰在燃烧。一群不怕死的血性男儿,为了捍卫民族的尊严,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奋起抗争,用土枪、地雷频频向鬼子开战,母亲如是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一个叫做姜格庄的小村西山上,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名日军魂飞东瀛。火光起处,映出一张兴奋而充满稚气的脸——这便是父亲,一位十八岁的青救会长,年轻的共产党员。在那段阴霾密布的日子里,父亲昼伏夜出,频频埋雷设伏,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敲响了侵略者的催命鼓……父亲去世五年后,我从县志军事卷中看到关于父亲的这样一段记载:……磊石区民兵从东面埋雷封锁索格庄据点和姜格庄西山碉堡,战绩显著者有姜格庄、大丛家……等村的民兵,其中姜格庄纪宝山,三个月先后在索格庄以东、姜格庄以西埋雷,炸死炸伤日伪军近三十名。
铁雷飞花送瘟神。在那个秋阳高照的日子,翻身的喜悦重新回荡在人们心头。在抗日军民的沉重打击下,驻海阳日伪仓惶逃离县境。1945年8月,在胶东军区反扫荡胜利庆功大会上,父亲以显著的战绩荣获了许世友司令员亲手颁发的“一等民兵(爆炸)模范”奖章……
悠悠五十载,星转斗移。当年驰骋沙场的父亲,如今已长眠在他战斗过的西山上。不知何种原因,父亲的墓地与他当年炸塌的那座日军碉堡近在咫尺。岁月冲淡了战争的痕迹、抚平了流血的伤口,但奖章却忠实地记录下了那段艰苦卓绝的历史。
五十年后的今天,面对频频造访的日本友人,我常常想,是什么,使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民族鞠躬反省、向一个备受欺辱的民族频频示好?从父亲的奖章中,我找到了答案:一个不甘屈辱的民族,必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民族。唯有自尊、自强,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对我来说,父亲的奖章是一段历史、一本教科书,更是一座丰碑。我将永远铭记那段痛苦的历史,为建设一个强盛的国家,为了一个和平、美好的未来,奋进高歌。
这,或许是对那段历史的最好纪念。
(本文原发表于《联合报》、《烟台日报》,曾获“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