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岁黄埔毕业生丁来祥老人讲述离济抗战经历

山东记忆项目 发表于2016-12-23 19:11:43
  记者黄中明 翻拍本报记者 邵猛

  岁月流逝,对于过往的记忆,97岁的丁来祥老人或许遗忘掉很多细节。“五三惨案”时全家逃难的艰辛,奔赴黄埔六分校的征程,炸弹落在身边未爆的幸运……那些惊心动魄的亲身经历,丁来祥老人回忆时,有时只是短短几句话,显得有些轻松,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

  历经几十年的坎坷,他感慨自己“今生有幸”:抗战从军,全身而退,得以幸存;身逢运动,未受大罪,算是幸运;儿女孝顺,家庭和睦,生活幸福。天气晴好时,老人还会到楼下的健身器材处,活动身体。


  人物档案

  丁来祥,1918年腊月生,济南人,1937年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第6分校第15期第6总队,1940年由通讯科毕业,分配到国民革命军82军青海马步芳部任教官,后到兰州空军第7总站无线电区台任报务员,1949年随部队起义。1950年回济,先后在济南铸造厂、灯泡厂工作,1975年退休。


  日寇印痕

  “五三”动乱妹妹生疹子死去“七七”之后城内多日文学校

  1918年腊月,丁来祥出生在济南西关永长街仓巷一户普通的回民人家。他的父亲在一家英国人开的盐碱公司做收款员,工作几十年没有出过错,母亲卖点儿布头,做些小生意。他还有一个小4岁的妹妹。

  家人平静的生活持续到1928年,“五三惨案”打破了济南城的平静,也毁掉了很多人家的安宁。10岁的丁来祥跟着家人逃难到泰安,好在距离并不算远。一路上如何颠簸,如今他已不记得。

  几个月后,丁来祥一家返回济南。在他的印象里,日本人把街头戒严,“6岁的妹妹生了疹子,家里人不能及时到药店买药,只能从家里找点儿,没能控制住妹妹的病情。”妹妹一走,丁来祥成了家里的独子。

  后来,丁来祥从制锦市小学毕业,白天到惠鲁工商学校学习。因为每星期只有几堂英语课,母亲便要求他晚上再到尚实英文学社补习英语。回想起来,丁来祥老人笑着说“这是母亲的先见之明”,正是这时的英文补习基础,几年后在他学习收发电报时有了用武之地。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迅速向南践踏,战火逼近济南。在战乱面前,个人的命运如同风吹雨打的浮萍,飘忽不定。留守、逃难、投靠、反抗……

  丁来祥老人回忆说,那段时间,济南冒出不少学校,专门教授日文。“学日文、做翻译官,是一种选择;家里有钱的,不担心自己吃不到饭,留在济南不走,也是一种选择。”丁来祥做出了另外的选择:离开济南,参加抗日部队。


  黄埔从军

  当父亲不足百日离家南下从军入黄埔第六分校学通讯无线电

  1937年中秋,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向各省分会下发通知:回教青年极应响应政府号召,团结起来参加抗战,兴教救国共赴国难,凡年满18岁以上、24岁以下,具有中学毕业文化程度者,动员参加军事训练。

  丁来祥在街头看到了这份油印的通告,便和小他3岁的舅舅崔圣武、另两个表兄弟一起离家,“从济南出发的青年大约有50名”,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南宁分校驻汉口办事处报名考试。

  那时,这名离家准备参军的19岁青年,不仅是父母的独子,还是一个出生不足百日的男婴的父亲。

  丁来祥等人辗转到达武汉汉口报到,陆续到达的回族青年学生超过5000名,录取的有1000多人。被录取的人员乘坐火车专列到达湖南衡阳,当时到广西桂林的铁路尚未修通,行李交由汽车运送,人员步行前往桂林。丁来祥老人回忆说,徒步急行军,走大路一天要走六七十华里,走崎岖的小路也要30华里,“脚上(起血泡,用针挑破,还得继续赶。”

  这批青年入伍后的番号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6分校第15期第6总队。经过一年的政治、军事教育学习,学员分为步兵、骑兵、炮兵、通讯等科,丁来祥进入通讯科无线电训练班。1940年底,丁来祥毕业,通讯科共12人,只有他掌握快键发报,之所以能够快速地收发英文电报,得益于他的英文基础。

  70多年前所学的摩尔斯电码,丁来祥老人仍然记得,手指还能做出敲击发报机按键的动作,“大拇指按键打点,中指按键打横,一点一横代表英文字母A,一点代表字母E。”

  青海遇险 给蒋介石白崇禧写的信被查获内有对上司马步芳的不满言语

  丁来祥毕业后,与60余位同学分配至国民革命军第82军任中尉教官。82军驻防青海,军长马步芳素有“青海王”之称。

  “说话不自由,行动不自由,思想不自由。”丁来祥老人回忆说,当时他们8个人住一间营房,尽管青海刮风下雪的冬天格外冷,但营房没有房门只有门帘,在邮局也有人检查来往信件,“就是为了监视控制。”还不止于此。1941年的一天,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前来视察,丁来祥等准备面见,却被卫兵拦住:军长有令,当天所有教官不能出军部。

  不能上战场杀鬼子,还受到“监视”。丁来祥这些热血青年难以忍耐,决定给蒋介石、白崇禧写信,要求调离,在信中有对“青海王”的不满:排斥外省人,用奴才不用人才,不出兵抗日。当时一位同学接到重庆的调离命令,正巧可以将信带走。

  两天后,丁来祥这批教官接到通令:军衔由中尉降至少尉,跟随的勤务兵、炊事员撤离。他们赶到军长官邸讨要说法。“你们写给委员长的报告,我已经看到了。我待你们不薄,按规定,初来应该当准尉见习官,我给了你们中尉。省政府的这些厅长没有外省人?这些师长都不是人才?抗战打鬼子我出5000匹战马,蒋委员长都同意了,你们还说我不抗日?”马步芳的一席话,让丁来祥吓得直哆嗦,因为“青海王”想杀人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

  很快,军部下令派20人到骑兵第5军驻地甘肃武威训练其军官,丁来祥等写信的6人都在其中。“到那里很可能被分开处置。在路上,我们找机会逃走,后来辗转找到第8战区司令长官部副官处处长,得到了帮助,才得以脱险。”丁来祥老人回忆。


  电波传讯

  落在头顶的炸弹未爆躲过一劫曾收到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电报

  丁来祥脱险后来到兰州,后来成为兰州空军第7总站无线电区台的一名报务员,每小时向过往飞机提供天气预报,早穿皮袄午穿纱,靠着火炉吃西瓜’,西北地区气候变化快,没有天气预报,飞机不敢起飞。”他记得,在电台报务室的墙上挂着一句政训:呼叫三次若无应答,延误军机就地枪决。

  有一回,一架飞机因躲避日本战机追赶,飞到12000公尺高度迷航,丁来祥发报请求空军司令部打开空计仪发出信号,引导飞机安全降落。之后他才知道,“飞机里装着93包钱币,每一包都有80万元,本来要到沦陷区空投”。

  虽然机场地处后方兰州,但日本轰炸机还是会来轰炸。很长一段时间,丁来祥不进防空洞躲避,站在山上看。有一次,敌机突然来炸机场不远处的山头,他赶紧往脚下的防空洞跳,但洞口挤了不少人,没进去,幸运的是,落在山顶的这颗炸弹居然没有爆炸。

  有一天,丁来祥照例将接收的电报报告台长,只是这条发自成都空军司令部的电报内容有些特殊:日本偷袭珍珠港。“心里很激动,美国加入进来,我们就能早日打败日本人。”丁来祥老人说。

  1944年,丁来祥调任乌鞘岭电台任台长。1945年8月,他听到一则广播后倍感兴奋:“日本宣布投降!”


  返回故里

  担心黄埔毕业身份无人敢收没到单位找工作干几年零活

  1949年,随部队起义后,丁来祥进入西安一所通讯学校学习。这一年10月,他的大女儿丁汝琴出生。

  丁汝琴拿出保存多年的一张照片,“我父亲穿着解放军的衣服,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我。”相比哥哥,她非常幸运,“我跟他相差12岁,但他出生不到百日,父亲就从家里离开,连准确的生日也不知道。”

  1951年初,丁来祥回到阔别14年的家乡济南,住在德胜南街。离家从军,战死沙场是一种特殊礼遇,能够凯旋归来更是一种荣誉。但对于当时的丁来祥来说,并非如此。按照规定,他本可以带着介绍材料,找到相关单位落实工作,可表哥的一番话提醒了他:“你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哪个单位敢要你?跟着我卖糖吧。”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丁来祥卖卖糖、干点儿零活,勉强养家糊口。

  1960年,丁来祥到济南铸造厂工作,做仓管保管员、会计等。丁来祥老人回忆,当时铸造厂有12个炼铁炉,每个月不够10吨木材,炉子烧不起来,但由于实行计划分配,木材厂只供给木材3.5吨,缺口比较大,“我组织收购员自己收购,每天早晨7点、提前半小时到厂上班、开门,每次只允许10名木头商人进来,过地磅,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后来,铸造厂下马,丁来祥调到灯泡厂。过去的身份,将给他带来一个个麻烦。

  “四清运动”时,在灯泡厂掌管钱物的丁来祥成了“重点关照对象”。四清工作组的人让他交代问题,“当时在大仓库里,四层货架堆得满满的,两个人负责跟我谈话,七八个人坐在周围察言观色,他们认为我贪污数目不会少、会害怕,但我没做亏心事,根本不怕。他们跟我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天到晚只谈这个,举了一个又一个例子。”

  丁来祥老人回忆说,隔了一星期,工作组的人又找他谈话,问“考虑好了吗”,“我没有那样的问题,交代什么呢?”

  再后来的运动,丁来祥也没能躲开。“他们做了一个三合板的木头牌子,写着‘打倒历史反革命’让我挂在脖子上。”丁来祥老人用手在胸前比划着,他想不通,自己当兵打鬼子,怎么成了反革命,“我经常被‘提溜’,但与进监狱的同学相比,我的遭遇还算好些。”

  “蹲牛棚挨批斗,不让他回家,母亲在家里担惊受怕,担心出什么意外。”丁汝琴说,1975年,父亲退休,1990年,受了一辈子苦的母亲去世,“她从没享过福。”家有一宝80多岁坐公交还让座勤劳乐观以身展家风

  丁来祥老人说,老伴没享到的福,他都享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四世同堂,重孙今年结婚。我少年青年相当苦,老年沾了子女的光,他们都特别孝顺,衣食住行没有我操心的地方。我心态好,知足常乐。”97岁高龄的他,不时到楼下活动,偶尔还会和三女儿丁汝燕对唱戏曲。

  “父亲精神状态不错,喜欢孩子,小重外孙5岁,隔几天没过来的话,他就会问‘怎么还不来呢’,跟孩子似的。”丁汝琴说,父亲喜欢旅游,最近几年,每到7月,儿女们就陪他到烟台避暑,一般住两个月,“前几天,带他到西营,一路上,他不停地感慨社会发展得好,济南变化很大,跟他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在儿女的眼中,父亲丁来祥一生辛劳、从不计较、为人正直。丁来祥的二女儿丁汝娟说,父亲的话不多,但他的身体力行却时刻影响着儿女,“他经历很多了运动,是一名‘老运动员’,但从来不抱怨,心态平和、乐于助人,他的乐观豁达、性格独立让我们非常佩服。”丁来祥的儿女们时常提到的一个笑话是:有一回,80多岁的父亲坐公交车,竟然为一个60多岁的老人让座,“他说‘别人站着他坐着,心里不舒服’。”

  “抗战从军,我的青春无悔。家庭和睦,我的晚年无怨。”时光流转,丁来祥已是垂暮老人,当年一起奋斗的同学也凋零殆尽。“当年50来个人一起从济南出发南下准备参军,途中跑了17个。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只剩下我跟舅舅崔圣武两个人,我出门一个熟人都看不到。”说这句话时,丁来祥的脸上能看得出有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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