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命硬，这是我们当子女的共识，虽然不排除运气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硬在他的人生观上，照他的话说就是：“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父亲的硬汉形象，存在我记忆深处的有3幅画面。第一幅是在我四五岁那年，父亲所在部队驻地徐水发了大水，一夜之间，汹涌的河水漫过了上游的堤岸，严重威胁着当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和京广铁路的安全。父亲带领全团官兵连续几昼夜，战斗在曹河堤岸上。几天不见父亲面的我，并不知晓这一切，只是在一天清晨醒来，发现只穿了一条裤衩、浑身水淋淋的父亲，被几位战士用担架抬进了家中，望着脸色苍白的父亲，我惊呆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晚带领突击队跳入水中抢固堤坝时累倒了。
第二幅画面是父亲给我讲过的一段战斗往事。1942年，在太行山反扫荡战斗中，日本鬼子的机枪火炮和石头差点要了他的命。当时他20岁，用仅有的一枚手榴弹投向敌人，炸死一个鬼子兵，战斗中右臂被机枪打断，头部、胸部多处受重伤，独卧战友尸体堆中三天三夜。提起这次难忘经历，他回忆说：“多处的重伤，已使我再也无法站起来了，只好在烈日的暴晒下，忍受着剧烈的伤痛和干渴。没有水喝，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只能靠取自己的尿解渴。一天没喝水了，这个自备的“水壶”——膀胱也断了水源，费了很大力气，才排泄出几滴像血一样的尿液，顾不得苦咸涩味，能湿润一下喉咙也是幸事，大难不死，又激起了我的求生欲望，我得想法自救。想到我两条腿上的绑腿，用它来代替绷带，不是照样可以包扎止血吗？我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将绑腿解下，再慢慢地将伤情最重、仍在流血的右臂、头颅和胸部进行包扎。经此处理，多处伤口止住了流血……”
第三幅画面是在1997年夏天，已是75岁高龄、曾患心肌梗塞的父亲，又得了结肠癌。医生说：手术的风险有70％，患者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医生嘱咐，不要将实情告诉父亲，以免增加精神压力，不利于手术。可我们深知父亲的为人。他一生戎马，从来都是清醒地面对生死。这一次，也不能瞒他，即便是最不好的结果，也得让他明明白白地面对。于是，我们告诉了他一切。父亲听后高兴地哭了，他向医生说：“还是儿女们最了解他们的父亲。”
从父亲身上，我更深切地读懂了什么叫真正的军人，什么叫硬汉，什么叫生命力；也更加明白了海明威在他的著作《老人与海》中，借老渔夫桑地亚哥喊出的那句极富哲理又撼人心魄的话：“人只能被消灭，却永远也不能被打败！”
（文/张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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