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占据平阿山区以后,我即转入地下斗争。群众为了掩护我,有个老大娘把自己的耳环摘下来给我戴在耳朵上,有的大嫂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戴在我的头上,还给我换上粗布衣服,穿上尖脚鞋,把我装扮成一个农村媳妇的模样,以对付敌人的搜捕。
一天拂晓,人们还在熟睡中,敌人突然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了我所在的村子,而后进村搜捕我抗日工作人员。由于我在这一带进行抗日工作时间较长,认识我的人很多,所以,村干部让我躲一躲。在夜幕的掩护下,村长偷偷地把我带到山沟里的一个山洞里暂时栖身。第二天早上,村长的爱人冒着危险给我送来了两个高粱饼子和半碗稀饭。第三天,村长的爱人又不顾个人安危给我送来了两个饼子,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一个破竹篮子和一根要饭棍子,无可奈何的对我说:“丁贞(我的化名)同志,敌人进村后到处搜人抓夫,处处有岗,实在难以出村,不能再给你送饭来了,你就想法偷着走吧!”从这天以后,我孤孤伶伶一个人,盘算着如何找组织,也暗想着如不幸被捕后,应怎样对付敌人。一连五天没有吃喝一点东西,在这荒野无援又身患重病的情况下,反复考虑,唯有走是上策,找到组织,找到战友和群众,和他们一块与敌人斗争下去。于是,我忍着饥饿,坚决地爬出洞口,小心谨慎的挎着篮子,拿着要饭棍子走出沟崖,晕头转向地朝着一个村庄走去,怀着一颗虚惊的心,走进村头一家门口,听到院里有个老太太正唠叨着什么,我便叫开了门,说:“好大娘,您给我一块干粮吃吧!”这位大娘惊疑地看着我说:“这是什么时候呀!还出来要东西吃?”边说着边拿了一块饼子递给我。我刚伸手接过饼子,忽见从外面急急慌慌地闯进一个人来对我说:“你还在这里?人家看见你啦!赶快走,向北边山上跑,……。”我不由自主地向北边山上跑去,当我气喘嘘嘘地想坐下来歇歇时,刚才那个人也扛着锄头,光着脊梁撵上来了,站在我面前说:“你不是丁贞同志吗?”我回答道:“我是要饭的。”“有天晚上你不是在大庙里讲话来吗?第一个讲话的是张伯源同志,第二个讲话的不是你吗?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他们(指敌人)看见你啦,一会会来找你的,……。”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急促地拉着我的胳膊就走。我拖着饥饿和有病的身子,连滚带爬地被拉到东沟壁上的一个山洞前。他说:“你先到里面躲躲吧!”我便吃力地往洞里爬去,老大娘给我的那块一口还没来得及吃的饼子,也从破篮子里掉下去了,因为饿我要拾那块失落的饼子,这个人给我拣起来就急促走了。就在这天夜里,情况发生了变化,因敌人逼着村干部要人,个别一些贪生怕死的人,经不住敌人的威吓,便寻找到我的洞前说:“敌人非逼着我们把你送到他们那里去,他们说一定保证你没事,你看行吗?”我听了以后,觉得是敌人骗人的鬼话,我揭穿了敌人的诡计后,这些人便走了。我正在想着以后怎么办的时刻,送我进洞的那个人,用低哑的嗓子呼叫我的名字,他找到我就拉着我的胳膊说:“了不得了,他们那些人还是坚持要把你送到敌人那里去,赶快挪地方。”说着便立即把我从沟下拉到沟崖上,漫山呼啦地跑,一气跑到离沟比较远的一块青纱帐里,破篮子和要饭棍子也丢了,鞋也跑掉了,衣服和腿上的肉皮也被乱石划破了,东西南北不清楚,迷迷糊糊地跟着跑。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躺在青纱帐里。救我的人蹲在我的身旁低声说:“你在这里先歇歇,我到家里给你拿点吃喝来,你看四外那些火把都是找你的,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拿着两个发面饼子和一壶水回来了,说:“你吃点喝点吧!”在我吃喝的时候,他走到地堰边一个坍塌的水簸箕口处,掏了个仅能坐进一个人去的窟窿,然后把我安置在洞内把口垒上说:“这个水口靠大路,隔路那边敌人正修碉堡,你可别闹动静,白天我没法来给你送饭,只有夜里才能想法送。”说完这些,他又不放心地吩嘱了一些话就走了。就这样,这个好心人每天夜里总是想方设法摆脱敌人到这个洞前,递给我两个饼子和一瓶水。有一个夜里,敌人发现了他,开了枪。他冒着危险连滚带爬坚持到洞口送饭。我在这个低矮的洞里,站又站不起来,白天闷热,晚上寒冷,遇到下雨天,水在簸箕口处流过,还要忍着雨水的浇泼,这样的生活苦熬了近一个月。
一个漆黑的夜里,好心人又来了说:“敌人把寨门关了,正好我的家靠着墙,墙根处有棵树,我把绳子搭在树上溜下来,才把饭送到这里。”我听了以后,非常感激地说:“这么危险,你就别管我了。”他说:“我既然救你,就要救到底。”后来一连三、四天,他因被敌人拉夫,没有脱出身来送饭,我忍着饥饿坚持着。一天下雨,我用嘴接着从水簸箕口上流下来的水解渴。第四天晚上,他来了,一见面就高兴地说:“你的案子消了,村里花了三、四百块钱应付过去了,敌人也以为你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这里太低矮。”说着他拆开洞口把我扶出洞外,又转移到另一个山沟,爬进一个弯道很深的山洞。
这个洞虽大,但很潮湿,衣服每天都湿乎乎的,尤其是夜里,躺在地上浑身透凉、酸疼。一天,几个孩子来到洞口,有一个孩子指着山洞说,这个洞里有鬼,有的说有妖怪,他们一伙壮着胆子要进洞里看一看,幸好我躺在角落处没被发现,闹了一场虚惊。这天晚上他来了,我把情况说给他以后,他担心地说:“可不行,今晚得挪地方。”他回家拿来一根绳子,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我扶到一个峭壁前,在这个峭壁的半腰里,有一个离地面一丈多高的洞,他先上去用绳子把我吊到洞里。他说:“这个洞离地很高,没事谁也不上这里来,但是你白天不要到洞口来,因为老远就看见了,晚上我不能来了,只有白天趁没人的时候来给你送吃的。”
这个洞的条件,也同样不怎么好,在里面住着浑身仍然是湿乎乎的。几天以后,我的头发、眉毛和衣服上都长了一层白毛,皮肤上生了一层小白泡。入夜后冻得全身酸痛、抽筋、转腿肚子。随着气候的变化,逐渐秋凉。好心人虽然把晒干的高粱叶卷成团给我扔进洞让我铺着,还从家里拿来麻袋让我盖着,但生活越来越艰苦了。一天,好心人对我说:“现在我给你送的饭,是对家里人说的谎,说我是到地里吃的。因怕你吃死面的干粮不好消化,还对我老婆说,我肚子不好,要她做发面的。”我听了这些感人肺腑的话,心情激动万分。我在心里思忖着,好心人在这种十分危险的艰苦岁月里,掩护我,随时都有被捕、牺牲的可能,有这样的同志精心照护,感到浑身增添了战胜困难的力量。
经过四次挪洞,苦熬了近三个月的日子后,敌人不但屯兵不动,而且到处修建炮楼,紧缩合围圈,形势愈来愈残酷。好心人说:“现在敌人封锁很严,出村给你送饭很困难了。”我听了以后,心想,原以为敌人和过去一样,来了待不几天就走,这次看来他们是打长谱了,我也要下决心出去,找组织、找队伍。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好心人,经合计,他找来一个要饭棍子和一条破布袋,当夜把我送上了路,行至东阿镇窑头村,分手时,好心人再一次指点了安全行走路线。我无限感激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啊!我几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都不告诉我,叫我怎么感激你呀!”好心人说:“共产党是为劳动人民革命的,我照护你是应该的……。”
解放以后,我曾多次打听这位好心人,直到1954年,经多方查证,才知他是洪范乡张海村人,名叫张树宪,从那至今互相来往,俺俩以姐弟相称,亲如一家人。
张树宪同志这样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掩护革命同志的高尚精神,我是终生难忘的。
注:刘传喜同志系中共平阴县委党史办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