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 年夏秋之交,日寇纠结汉奸、伪军万余,要对广北实行“大扫荡”。此时,我父亲在沙营苏崇英屋子“扛活”,和八路屋子相距 5 华里,我常去。战前,我在八路屋子巧遇徐瑞符。他见我高兴得像个孩子,把我抱起来。我十四五岁,他快 30 岁了,连连叫我“小叔”(论辈分我高他一辈),同行者都逗笑了,我被叫得红了脸,傻了,呆了。他连续不断地问我村里的情况,我尽力回答,或摇头,这时过来位挎枪的人,说:“徐参议,请他捎点啥?”徐瑞符稍停说:“啥也不捎,见了他啥也有了。”我要走时,突然他说:“有,有啊,代我问你二叔好,请家里放心,说我很好,对外人别说见我了。”
“大扫荡”南从支脉沟北到青坨子百余里,由西向东实施拉网战术。扬言“铲平清河区”,赶八路进大洼饿死、渴死,到海里淹死。敌人实行“三光政策”,见房就烧,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带不走的毁坏,还惨无人道抓人,浇上汽油,绑在树上点“天灯”取乐。杨国夫司令率主力掩护,机关、伤员、群众一直向东转移,到达“荆条岭”地区,离海只有二三十里,情况危急。徐瑞符带百余副担架,抬着伤病员,在民兵掩护下,紧跟的是四五百老乡,天上有飞机,海上有汽艇马达声,隐约听得见。徐瑞符请来向导,研究决定:进淤泥芦苇一望无际的海滩区。这时,我父亲赶来了。徐瑞符说:“你也来,来了就好,和担架队一起撤吧!”父亲略知海滩情况,说:“伤员背着好走。”徐瑞符点头同意。担架队、群众、民兵最后掩护,徐瑞符站在海滩指挥,三支大军井然有序地进入安全区。海滩缺淡水,徐瑞符体弱,流汗多,晕过去了,人们急促地喊:“水,谁有水?”老乡送过“宁子瓶”,他得救了。伤员、群众安全转移,杨司令没了后顾之忧,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指挥部队先休息,隐蔽在“荆条丛”中。天黑了,敌人往下来,百余里火龙是日寇的“扫荡大军”,我军在暗处观察得清清楚楚,杨司令下令:“偷袭突围”!突围成功,转移三岔、丁庄地区,待机破敌扫荡。
(徐进战友,学生,时任机要员)说:“那次好险呀!首长为掩护伤员、群众转移,做各种方案,幸亏伤员、老乡安全转移进海滩淤泥地,敌人傻眼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转移后,父亲还是不放心瑞符等人的安危,我就说回去看看。我从五六岁就在洼里长大,对路和地形很熟悉,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转悠着往家的方向走,天黑后,看到鬼子在一堆一堆地烧火,就悄悄从火堆间的空隙钻出来,跑到三岔,随后又往曹辛跑。后来,碰到了一艘小船,船夫说:“你这个孩子真野,怎么一个人从那边跑过来!”小船把我送到曹辛,我又从曹辛回了家。
保卫胜利果实 参军参战支前
汉奸活埋了,鬼子“吓跑”了,麦子丰收了。大喜仍有忧,张景月、
李青山、燕寿才,还有本村徐循诰和小“特务”,小清河各交通道口还有日军、汉奸守着。清河区主力在胶济路沿线作战,在“八大组”(今永安镇)准备反扫荡。央上有少数同志领导群众,保卫这块立下功劳的“根据地”,自卫团、民兵成了“反绑票、反拉鸡”的主要力量。民兵枪少,靠寇家坞兵工厂(原在央上村)供应手榴弹,与燕寿才、徐循诰以及本村的小“特务”展开了群众性的“反绑票、反拉鸡”武装斗争。
1943 年冬三个多月,村里夜夜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常现。狗在狂叫,手榴弹爆炸,不断的枪响急一阵松一阵,是民兵与拉鸡队交战。时间久了,狗也学乖了,枪弹响,他们躲起不叫。民兵出来巡逻有暗号,青壮年人人有手榴弹,躲进沿街院里,街巷内有陌生人脚步声,手榴弹砸过去。敌人恨不得跳出村,往往是“进来易,出去难”,一次任马子和 15 旅的拉鸡队进村,被民兵们用手榴弹砸得出不了村,天亮了,躲进徐友经两间屋,被人发现出来自首。夜夜有七八十民兵集体住,放哨、巡逻保卫农民安全。农民提议、党组织建议自愿捐资给二百余民兵做套时髦的“毛兰便服”,称“民兵装”。一次民兵大意麻痹,特务指引,包围民兵队部,好在早发现,民兵突围,徐书常被抓住,徒手。敌人问,他说:“赌博。”敌怕“关门打狗”,迅速离村。
1944 年,环境稍缓和,民兵连续住后胡同六七天。特务徐明仁送情报,伪连长徐循诰带全连包围后胡同,适遇广北大队进驻,双方交火,我“八八”小炮打响,敌见势不妙,一死二伤撤逃,我通讯员小张同志牺牲。从此,机关央上村三面临敌,虽日军、汉奸、伪顽军远在 20 里外,但再也不敢来捣乱、抓人、绑票、破坏。
1945 年开始,敌我情况变化,小清河多数据点的日军、汉奸跑了。广南、寿光只剩田柳庄大据点,由顽军占着,轻易不敢出来捣乱、破坏、抓人、拉鸡。央上民兵更健全、活跃,“拥军优属”“代耕代种”热火朝天,烈属、军属、工属得优待,挂“光荣灯”,送“光荣对联”。县里给徐书云、徐书立家挂上“一门双英雄”匾,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开会烈军属坐台上,演戏军属坐前位、正位、好位。战士家属受优待,战士在部队安心,决心杀敌立功,“奖状”“喜报”不断送到战士家中,战士立了二等功,县里
161述说历史敲锣打鼓开大会庆祝,给战士父母挂“光荣花”。
1945 年 杨 国 夫 司 令 率领主力攻打田柳庄孟竹三、马成龙顽军。杨司令亲来央上村开会动员,号召央上发扬光荣传统,在打田柳庄战斗 中 再 立 新 功。 央 上 组 成三四百人民工运输队,向前线运粮运弹运物资;民兵组成参战队,分三批,每批百余人,轮流参战,挖坑道,筑垒工事,与战士在一条战壕里作战。每班有一二支枪,每人有二三颗手榴弹,轮换时手榴弹可带回家,一律是14 团新造的,有的重 3 斤,徐有香那颗被我放了,徐联增来追查过。攻田柳月余,央上人直至见到击毙孟竹三、活捉马成龙才回来,有的同志不见死尸不回家。带队记得有徐设文、徐联增等同志。
抗战胜利前夕,解放区提出“夺取最后胜利,保卫胜利果实,青壮年参军上前线”。央上人热烈响应,十几天报名两百余人,经选择批准172 人(徐建华回忆)参军,徐景云回忆是 162 人,由共产党员徐藻申、徐竹文、芦逢春任排长,徐江山任连长,号称“央上连”。该连补入 14 团,后升级十纵 83 团。
1946 年解放战争爆发,解放区提出:“打倒蒋介石,建立新中国!”“好人、好马、好枪上前线”。12 月,“青年前线慰问团”赴桓台河西村渤海军区主力慰问、参观,军民同过快乐年(阳历),开军民联欢大会,袁也烈司令讲话欢迎青年参军上前线,地方政府代表、青年代表、慰问团代表讲话,我上台讲话,报名参军。正月初四,央上全村 74 人开赴前线,央马二头三村组成新兵三连,马新明、闫本信、徐鹏从任排长,隋德龙任司务长。央上 74 人补入 11 团,第七天参加莱芜战役,在胶济路打阻击战、破袭战,解放周村、张店。
两次大参军外,还有不少同志升级,参军后参加淮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这时,央上村又多了两户“一门双英雄”,徐悦松、徐悦林兄弟俩,徐五成、徐五业兄弟俩。徐悦松同志牺牲,其余三人均负伤致残,复员回乡,三人中只有徐悦林健在。
“一切为了前线,砸锅卖铁支援前线。”央上人做出了贡献。徐从诰回忆说,立功者不止我一人,还有不少,约占三分之一。徐汉符也在场,他当河(小清河)北的指导员,也立了二等功。担架团政委姜方萍同志说:
“徐从诰带央上排,干得很好”。称他们“有股子洼汉子劲,行军不怕苦累,爱护伤员像兄弟,火线抢救伤员不怕流血牺牲,是好样的。”
163述说历史徐从诰还回忆说:“那时青壮年党员不多了,参军的,调区和外地工作的,如徐道路、徐岚斌调走了,你们带头参军了。徐友庆、徐友经、石文学、徐乃修、徐成池、吴连升……均是 40 多,50 多岁的人了,我刚从七纵回来,抬担架的民工不难征,报名挺踊跃,动员时徐早欣家为他办婚事,他报名去抬担架,结婚没过六晌(第二天),就和我一起出发了。徐传符家是军属,劳力少,可以不去抬担架,他也去了。临走前天,我准备行装去担架排上任排长,村里党员检查,发现我被子烂得很,党员连夜决定:每人捐五毛钱,连夜给我做被子。余下五元给我,说‘路上零花’。”从诰说到这里,很激动,闭不上嘴的笑,又抹掉立时流出的泪花。我入党前后在村里工作一年多,和村干部党员在一起,他们是自吃自,自穿自,在村里工作,办公家的事,从不讲啥个人利益。久了,他们说出“个人利益服从党的利益”,我猜测他是党员,这是党员义务讲话中说的。如党支书石文学、村长徐友庆、农救会长徐乃修、吴连升同志,他们没白没黑地工作、开会,都是工作完了回家吃饭。我从未见过他们在村里吃过饭,村里也没啥厨灶。我开始当民兵,尔后负责民兵工作,记得吃过几次“公饭”。一次区里在三水口村开“万人大会”,睡草铺,吃公饭;一次押送投降缴械日军到羊角沟乘回国,在官台村吃公饭;再一次国民党军队进攻,占领了广饶城,区里集中民兵,统一指挥,称“民兵联防”。
永远不会忘记
八年抗战,央上在党的领导下,在几年的烽火战争中,作出了贡献,同时在和日军、顽军、汉奸的斗争中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记得胜利后作过调查,在日寇的抢光、烧光、杀光的“三光”政策下,有百十多人死在日寇枪、炮、刺刀下;有二十余人被抓走,至今生死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还者徐本英十五年后回乡,是从日本煤矿被解放出来的,被折磨得全身是病,脑子不清醒,记忆丧失,只知吃饭干活。日本鬼子扫荡二十几次,只有一次未杀人、放火。一次扫荡,从桑科来二十
164 广饶影存第一辑几人,在徐建明场院住下吃中饭,日本兵到过十几户人家,抢走徐建明所有的书画。据说是准备在央上“看地形、建据点”的。因军用地图央上村标有“坚固围墙”,好在“围墙”已扒掉,“围沟”已填平。记得调查日寇罪行时,烧房子千余间,抢走牲口一千三百多头,有一家三头、两头的,衣物、粮食无法计算。一次“扫荡”没进村,在“西老坟”、马头道架好机关枪、小钢炮,人们见鬼子来了,就往洼里跑,逃难。人山人海拥到大榆树周围,日寇明知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惨无人道地向人群密集处开枪、开炮,打死、打伤三四十余人。徐克思住的胡同六户人,死伤三人,徐爱德、徐早多被打死,徐友群被打伤,手术取出弹头,保住性命。
1942 年“小马头惨案”,被日军烧死 74 人。同年,鬼子曾两次在央上村制造类似惨案未遂。一次发生在麦前,当时鬼子把三四十人赶到徐六经两间西屋里,铁链子锁门,苫子、柴草搬到屋边,就要放火了。我母亲、弟弟都在里边,母亲说:“跑出去一个算一个,你挤出去跑,打死烧死一样。”我抱一线希望,从门缝挤出,翻过墙往庄里跑,鬼子在“挺子地”集合,向我开十几枪,我从枪弹下逃命。
我从鬼子群里跑过三次,两次在枪弹下求生。另一次,鬼子把二三百人赶到老集街湾里,水深二米左右,湾南、西两边架起机枪对准湾中人群,鬼子先“取乐”向湾里投砖、瓦打人。湾里人挤人,挣扎了大半天,眼看敌人随时就开枪,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喊声,说:“快,快,开路,开路!”鬼子集合走了,人们互相帮助、扶托从湾里爬出来,有不少人被淹的躺在地上不能动,嘴里不断吐臭水……两次类似的“小马头惨案”没有发生,尔后才知是清河区为破坏敌人“扫荡”,在临淄、广饶、石村、堤口等敌人据点发动了袭击战,使日寇紧急集合去“救援”。
后 记
烽火激流,央上人得到锻炼,作出了贡献,也付出了代价,更重要的是受到了教育,得出了结论:“听共产党的话,跟共产党走,就是胜利,就是解放,就是光明、幸福。”
(文/徐鹏从口述,徐百胜整理;图/徐鹏从、徐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