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李书武(上)

李兆新 发表于2017-04-20 18:56:33

一、讨饭途中参加八路军  

    父亲李书武,1932年出生在山东省平原县匡李村一户贫苦农民家庭,在父亲出生时奶奶得了“月子病”,由于没钱医治不久便离开人世,是老奶奶把他扶养长大,所以在父亲后来的人生履历里,没有他的生日记载,他只记得自己属猴,生于1932年。

    父亲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李书诚,17岁参加革命,并参加共产党,在区里从事党的地下工作,21岁那年被日军抓捕,运往日本当劳工。直到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老奶奶才从被释放回来的日本劳工中得知,大伯父和其他一些党员,为争取劳工权益,组织秘密活动,开展对敌斗争,不幸被日军查出残忍杀害。全国解放后,大伯父被定为革命烈士,老奶奶一直享受着烈属的优扶待遇。二伯父李文山,在大哥影响下14岁便加参了八路军。

    他们的父亲李学杰(我的爷爷)给地主“大猴子”家当长工,受尽剥削。后来“大猴子”给日本人当了堡长,借日本人的势力专横跋扈欺压百姓,由于爷爷是八路军抗属,“大猴子”变本加厉专找爷爷的麻烦。一次,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爷爷抡起一把铡刀要跟“大猴子”拼命,追得“大猴子”在院里来回跑,像猴子般破门而逃。当晚,“大猴子”勾结日本人半夜来家里抓人,听到砸门声,爷爷在老奶奶的掩护下从后窗逃走。从此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有人说爷爷被“大猴子”杀了。有人说爷爷是被日本人杀害的,也有人说爷爷去了东北,饿死在去关东的路上。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回乡祭祖,在爷爷的坟头前,父亲对我讲,你爷爷的坟墓中,只有刻有爷爷名字的一块砖石,人死在哪儿一直没有搞清。

    “大猴子”死心塌地跟随日本人干了很多出买民族,出买人民利益的坏事,罪恶极大,为惩治这个铁杆汉奸,我抗日民主政府将其活捉,召开公审大会时,让老奶奶控诉“大猴子”的罪行,人民政府当场宣布对汉奸地主“大猴子”就地正法。行刑时,“大猴子”利用晚晚天黑的机会,一头闯倒押解人员像猴子般拼命向南洼野地里逃窜,我执法人员追到一片刚收割的高粱地,地上的高粱茬扎穿了“大猴子”的脚掌,摔倒后一只肩膀又被牢牢扎在高粱茬上,由于双手被反绑动弹不得,便趴在地上装死。我执法人员追上后,用手电筒一照,见“大猴子”紧闭的两眼还在闪动,于是朝后背补了一枪,就这样结束了这个汉奸大地主的性命,为我爷爷报了仇。

    爷爷出走那年,父亲仅7岁。家里只剩下年幼的父亲和年迈的老奶奶,为生活所计,老奶奶把已过继出门的长子李学圣(父亲的伯父)招回,以维系生计。伯父李学圣视父亲为亲生,他已有子5个,加上父亲哥仨,膝下就有了8个孩子,父亲排行老七。当时家里很穷,没有土地,7岁的父亲每天跟伯父外出讨饭。

    1943年,在父亲11岁的时候,听说八路军集结大部队在张士府一带(平原八区)与日伪军八千余人打了一仗,消灭敌人无数。父亲想,大哥、二哥的部队一定也在张士府。于是,父亲瞒着奶奶,背着伯父,一个人到张士府一带以讨饭为由寻找两个哥哥,可周围几个村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大哥和二哥。

    转眼到了1944年,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初夏,父亲终于在讨饭的途中,见到了一支八路军的部队,虽然队伍里没有大哥、二哥,但父亲知道,天下八路军是一家,都是穷人自己的部队,父亲还知道,在八路军队伍里没有压迫没有剥削,谁也不欺负人,就像一个大家庭,团结平等有饭吃。父亲还听说邻村邓庄(与匡李村相隔不足一公里)的邓友梅(后为著名作家)也是不到12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的,这些都更加坚定了父亲参加八路军的决心,经父亲的再三要求和软磨硬泡,部队首长见他当兵心切,出身好,人也机灵,最终还是答应他留在队部,当了一名小通信员。

    当时父亲的任务除负责送信,传递情报、文件外,还主动给首长背水壶、摇扇子等干些勤务。每次去区里村上送信,他都能利用小孩身份装扮成打草或拾柴的,瞒过敌人搜查顺利完成任务。

    部队白天钻高粱地搞休整,夜晚出动打游击,生活十分艰苦。但父亲却觉得非常有意思特别开心,每次战斗后,他都帮着给伤员包扎伤口,给同志们擦枪。在很短的时间内,无论长枪短枪,他不仅会擦,还都能拆了再装上,因为他爱枪,经常帮着别人擦枪,所以大伙都很喜欢他。

二、没进过校门竟当起了“文化小教员”

    要说父亲学的最快的还是识字,当时他的主要任务是送信,每次首长写好信交给他送时,只要说一遍,信上的字他都能认得出、记得住,有空还在地上学着写,通过首长教和自己学,很快父亲学会了很多汉字。当时部队提倡一边打仗,一边学文化,由于父亲学得快、记得牢、字写得也好、认得也多,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于是成为部队的学习小标兵,战友们有不认识得字都爱问他,大伙也很信服他。

    一次,一个叫“大个刘”的战士,行军途中在前面战友的背包上写了“送子弹”三个字,问父亲这样写对不对,他把“送”字的走之傍写成了延之傍,上面少了一点。由于行军,又是用手指在背包上画的,父亲没看清就说了对,“大个刘”得到父亲的肯定后,就把“送”字的走之傍写成了延之傍,上面少写了一点。他还多次更正别的战士,“送”字要去掉左上方那一点,说是父亲教的,形成了以讹传讹。后来这事让首长知道了,为防止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首长专门弄来一块小黑板,每到有空闲时,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让父亲直接面对面教大伙识字学文化。

    打铁先得自身硬,为给大伙上好文化课,父亲还从学校要来抗日课本,专心致志的教,认认真真的教,就这样,一天校门没进过的父亲竟当起了部队的“文化小教员”。

三、德平遇险  死里逃生

    1944年在父亲当八路军的第一年,正是抗日战争进入战略进攻阶段,入伍不久的父亲,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参加大小战斗无数次,对他印象较深的是攻打临邑县城的战斗,那是秋初的一个黄昏,我围城部队向城内伪军喊话,说明形势,指明出路,命令他们放下武器,交枪不杀。

    深夜,随着一声巨响,我攻城部队先用炸药包将南门炸开,战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城内。同时,其他各路部队发起总攻,我军一举拿下临邑城。随后部队一路南攻,又拔除了城南几个日伪据点,歼敌无数。

    临邑战斗结束后,部队发起冬季攻势,开展了拔除日伪军据点专项战斗。父亲跟随部队从南打到北,一路拔除了无数个日伪军据点,直至打到德平。

    德平县城由日军把守,部队首先要拔除德平周围据点,待扫除障碍后,再消灭德平城里的日伪军,以迎接八路军战略大反攻。

    这天,己进入农历腊月,部队在德平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驻下,当时还不到13岁的父亲,跟随部队连续奔袭,又累又困,晚饭后他便抱着盒子枪睡下了。恰在此时,驻德平的日伪军数百人突然包围了村子。因为村里驻着八路军,敌人不敢冒然进村,就用炮弹向村里轰炸,一颗炮弹正炸在父亲住的房角上,轰隆一声巨响,一面墙倒了,一大块房顶塌下来,正砸在父亲身上,当时人就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大火漫延过来,把昏迷中的父亲烧醒,他提起枪,一个机灵从废墟里钻出来。

    当时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四周一片火海。他身旁躺着的全是战友尸体。活着的同志和乡亲一个人影都不见。他哭喊着冲出火海,冲到村子外。

    在村南不远的洼地里,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仔细观察,才发现是战友匡殿海,匡殿海还是父亲的同乡(平原匡庄人,与匡李村仅一道之隔),危难之时见亲人,父亲兴奋不己。然而到跟前才发现,殿海一条腿被炸断,血肉模糊,根本走不了路。

    父亲毫不犹豫背起战友就向外逃,怎奈,一个12岁的孩子怎能背着19岁的成人走远路呢。仅走了几里,父亲就再也背不动了。

    当时他们不知部队去了哪里,附近又没有亲戚,怎么办?匡殿海让父亲赶快回家报信,让家里来人接他。

    父亲临走前,将自己的盒子枪交给匡殿海护身,匡殿海让父亲把军装翻过来穿,以不被引起注意。

    父亲将匡殿海背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便急忙往家奔。他冲破敌人的封锁线,连夜跑了80多里的荒地,终于跑回家。

    当家里人去找匡殿海时却怎么也没能找到。当时德平城里还驻着日军,敌人的扫荡队每天都在活动,所以,八路军战士匡殿海一直没能找回来。

    父亲连夜跑回家,老奶奶抱着浑身又是血又是泥的孙子大哭了一场。老人家又是心疼,又是责怪,说什么也不让父亲再离开家。父亲嘴上说再也不走了,实为己临近年跟,父亲要陪奶奶过一个安稳春节。

    这期间,父亲悄悄打听他所在部队的去向,那时他所在部队番号是八路军渤海军区下辖第三地区队,父亲到部队前队长就牺牲了,是一个姓陈的政委负责三地区队的工作。经多方打听没有三地区队的下落。区委的同志告诉父亲,平禹大队(当时的平原、禹城两县合建一个县委,称平禹县委,故县大队称平禹大队)就在附近活动,你不防先到平禹大队报到。

    父亲在家陪着奶奶和伯父过完年,这天他把院子打扫干净,又把缸里担满了水。然后对老奶奶说去高庄的姑姑家走亲拜个年。老奶奶同意了。可父亲一走就是好几天,老奶奶派人到高庄去找,一问才知道,父亲根本就没去姑姑家,而是去找部队了。

    据父亲人事档案记载,他找到平禹大队的时间是1945年2月, 而1944年这段生与死,血与火的抗战经历,却在文革时期的审干运动中被无情删掉了。当时在审查干部档案时,发现父亲最早参加革命工作的单位是八路军第三地区队,便问父亲:“你工作的地区队是现在的地区专署吗?” 父亲答:“不是,是一支八路军正规武装部队”。审干人员说:八路军正规部队应当是连、营、团编制,地区队只能是现在人民公社下属的生产大队或生产队,在这种单位不能认定为是参加革命工作。父亲解释:“当时的地区队是扛枪打鬼子的八路军部队,不是人民公社生产队”。造反派质问: 一个12岁的毛孩子,是你扛枪打鬼子,还是枪扛你躲鬼子!当时父亲正接受批斗,无奈这段历史就这样被删去了。

    文革结束后,父亲试图恢复这段历史,曾找过平原县委和德州地委组织部,因接待父亲的都是些年轻同志,他们对抗战时期的地区队也说不清,所以未能开出证明信。

    1986年我到党史办工作后,才从德州党史办的同志那里了解到,八路军第三地区队是渤海军区第二分区所辖的地区队,由八路军主力部队和地方部队统一编制,当时二军分区下辖一二三共三个地区队,是专门打鬼子的八路军武装部队。

    当父亲这段光荣历史终于有了证明时,这时的父亲已光荣离休,除享受“县团级待遇”外,还享受着“老八路”加发一份护理工资和享受全年13个月的工资待遇。历史终于承认了父亲的功绩。

    父亲走后,老奶奶整夜睡不着觉,老伴(老爷爷李云彦)去世早,唯一的儿子离家出逃没回来,两个大孙子参军打仗生死未卜,小孙子死里逃生刚回来又偷着去了战场。担心、着急、期盼,老奶奶两眼生出了白内障。从此开始信佛祈祷,每天吃斋念经,保佑儿孙们平安。


浏览:1338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