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回忆鲁西南苏村阻击战(下)

鲁西南苏村 发表于2017-04-21 21:14:39

中午,当敌人的包围将要合拢的时候,邱主任接到军区留守处打来的电话:命令我们向西边的马颊河地区撤退,同接应部队会合。说话之间,电话线被敌人切断了。霎时,敌人在苏村周围拥满了汽车和士兵,敌人用轻重机枪封锁了所有路口和退路。整个苏村被围得象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敌人完成包围圈后,集中所有的兵力和轻重武器,向我们的所有阵地进行了更猛烈的轰击,震耳欲聋的大小炮弹,象黑乌鸦一般倾泄在我们阵地上,一百多挺轻重机枪和几百支步枪,在我们头顶身旁交织成密集的火网。一时,天昏地暗,硝烟弥漫,令人窒息。

经过约一个钟头的轰击之后,敌人的步兵从东、南、北兰个方向向我苏村发起了总攻击。一场特别激烈特别悲壮的战斗开始了。

我特三营营部和九、十两连的部队指战员发扬了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表现了中华民族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同强敌展开了殊死搏斗。从指挥员到战士个个英勇不屈,人人视死如归。

整个战斗由守寨不利,守街;守街不利,上房,上房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白刃格斗!战友们那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英雄品质,宁为玉碎,不肯瓦全的高贵气节,真正可歌可泣,值得大书特书。

当战斗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敌人又调来五辆坦克,向东面九连阵地驶来。一群鬼子壮起贼胆跟在坦克后面狂吼乱叫,向我们阵地猛扑过来。决心为祖国捐躯的战士们,以排子枪和手榴弹竖起一道火墙,向蜂涌而来的敌人猛烈地射击。反坦克的勇士们用早准备好的集束手榴弹,对付那几个铁王八。

九连二排长刘勇,身负重伤不能行走,便将几颗手榴弹掖在腰间,然后爬到阵地前沿的通道口上,横卧在那里,用手抓住几根导火索,待敌人先头一辆坦克来到身边时,他猛力一拉,闷雷般一声巨响,我们的英雄排长刘勇同志就这样壮烈牺牲了。那辆坦克也不能动弹了。它挡住了后面坦克的通道和射击视线,跟在坦克后面的几群鬼子立刻暴露在我们火网之内,被我们打得血肉横飞。

营长钟铭新同志是个红军老战士,他奋不顾身指挥反击敌人的坦克,被坦克发出的炮弹打伤腹部。他忍痛焚烧完随身所带的机密文件,便昏晕过去了。当他清醒过来时,将拖在地上的肠子塞进腹内,用棉衣角堵住伤口,拖着沉重的身体从牺牲的战士身边拣起一颗手榴弹,艰难地站在工事上,准备向敌人投去。突然他右胸又中一弹,他立刻倒在阵地上,咬紧牙关滚向工事外面。几个敌人围上来,这时他高喊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同时拉响了手榴弹,轰的一声和几个鬼子同归于尽。

当我正在南面组织十连反击二次进村的敌人时,营部通讯员小赵跑来报告说:“邱教导员牺牲了!”教导员邱良左同志也是老红军战士,大家听说他牺牲了,都很悲痛,更加顽强地与敌人拚杀。

在这次战斗中,十连代连长高云汉,拿着上午缴获的歪把子机关枪,在房顶上向敌人射击,被敌人发现后,集中火力向他打来。他也不幸牺牲了。

指导员严海元同志在此关头,毅然爬上房顶,端起那挺机关枪向冲进胡同的一群鬼子射击。他只顾消灭敌人,自己身体完全暴露,一串子弹射来,伤了他的下肢,他从房顶上跌落在巷内,摔伤多处,但仍没有放下怀中机枪,他反转身子将剩余的子弹射向冲进胡同的鬼子。直到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仍死抱着那挺机关枪。

营部通讯员小王,年龄最小,聪明活泼,人称“调皮司令”。当他手中只剩下一颗手榴弹时,他在死人堆里跳来跳去,专砸受伤而未立即死去的敌人。口里还喊着:“这是最后的搞赏,谁叫你欺负中国!”可惜一颗流弹打中了他,这个十四岁的娃娃战士,临死手里还抓着满是敌人脑浆和鲜血的那颗手榴弹。

下午一点来钟,营部通讯班长张贵生,满脸鲜血和灰尘,气吁吁地跑来说:“报告副教导员,敌人从北面攻进了村。邱主任被炸断了一条腿,不肯下火线,他抱住一个鬼子一同滚进冰窟窿牺牲了。剩下九位同志撤到北面两座院子进行抵抗,我们怎么办?”我回答说:“各自为战,多打死鬼子!坚持到天黑突围!”通讯班长回身走到半道,被封锁街道的鬼子打倒了。

鬼子将我们分割包围,各处失去联系。我们被压缩到西南一角,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分散在街道、胡同、院子、房顶同敌人打麻雀战。战士们从这个房顶跳到那个房顶,利用柴草垛和烟囱作掩护,打击敌人。子弹打光了,就用砖头砸。这样持续好久,敌人死伤惨重,我营伤亡也很大。到了下午四点来钟,我们营不足两个连的兵力,只剩下二十多人,仍在苏村西南顽强抵抗,敌人开始向我们施放毒气,呛得大家咳嗽不止,眼泪鼻涕不停地流着,象大石板压在胸前,中毒重的同志昏了过去。为了防止中毒,我们用湿毛巾包着肥皂沫、大蒜渣捂在嘴上,继续打击敌人。

下午五点来钟,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有九连文书郑锡伍,十连班长张友和,营部通讯员赵小虎和我四个人中毒较轻。我们转移到苏村最西边的一座小院。我们进房以后,很快挖通了临街的一个枪眼,从枪眼里看见,街北面一个死胡同有一堆鬼子正坐着烤火。我想这可是消灭鬼子的好机会。我咬着牙,屏住呼吸,瞄准一个鬼子的后背和另一个鬼子的前胸,连放儿枪,鬼子傲嗽乱叫,慌忙乱跑。张班长说:“副教导员,鬼子进院了。”我回头看时,几个鬼子正向我们屋门口投炸弹,弹片穿过房门炸伤了我的头部。我用手拔出一块指头大的梭形弹片,血流满身。我忍着疼痛爬起来,将冲进院子的三个鬼子撂倒两个,那一个吓跑了。后来鬼子爬上房顶,将大量的炸弹和毒气弹投向门口和窗外,炸弹炸破了门窗,毒气涌进室内。为了防毒,我们每人喝了半碗醋。室内毒气越来越浓,屋子里黑得看不见人,呛得我们泪流不止,象磨盘压在胸膛,憋得喘不过气,坚持战斗了一阵即被熏倒。我们四.人就这样落入敌手。

当我们清醒过来时,已被反绑着胳膊,躺在院子里。敌人用种种威逼打骂的手段,妄图使我们屈服,供出杨司令员的去向。我们一言不发,向鬼子怒目而视。一个鬼子拔出战刀就向郑锡伍的头部砍去,郑当即晕倒在地。鬼子无计可施,便在黄昏时刻将我们处死。在处决我们的路上,我见敌人用刺刀捅杀我们的战友,心想,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老红军战士,就是死也要浪费敌人几颗子弹。想到这里,又见跟在我后面的那个鬼子跑到前面看杀人的去了,我乘机扭头就跑,刚跑出几十米远,被鬼子发现,劈哩啪啦向我射击,一粒子弹穿透了我的左肩,我踉跄着继续跑,另一粒子弹穿过我的右背,贯通肺部,我一头跌倒在地。我挣扎着一翻身,瞧见一个鬼子朝我跑来,用刺刀对准我的头,只听“啪”的一声,我当即昏迷过去。

当我苏醒时,才知日寇那一枪打在我的左脖颈上。这时天已漆黑,刺骨的北风将我的血衣冻得样硬。我艰难地坐起来,跪着再站起来,走了几步,实在走不动,只好躺在路旁呻吟。

鬼子在不远的村里亮着耀眼的车灯和手电筒。听着他们吱吱吹哨音和轰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估计鬼子要走。此时我手中无有枪弹,心中万分焦急。鬼子要走那条路?汽车是不是会从我身上轧过去?我既然死里逃生,就不能让鬼子再抓住,更不能被它白白轧死,我还要为死难烈士报仇??想到这里,我鼓起精神站起来,挣扎着向安寨走去。走了半天,才走了二里多地。来到村头,几个老乡发现了我,他们急忙解开我胳膊上的绳子,扶我进村,给我烤火、喂水,并找来朱砂给我镇痛,给我包扎,并把我藏在地窖里。第二天清早醒来时发现我已被抬到一个庙门口,许多老乡跪在地上烧香磕头,为我们祈祷。然后他们将我送到南进支队休养所,经赵医生抢救脱险。对于冀鲁豫的抗日军民这种鱼水深情,我永记不忘。

苏村战斗从清晨打到黄昏,我冀鲁豫军区教导第三旅特务第三营的一百二十三名英雄壮烈牺牲。他们为祖国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是我们的血并没有白流,战友们用自己血肉筑起了铜墙铁壁,阻击了十倍于自己,自夸天下无敌的“大日本皇军”的陆空军联合进攻,歼灭日寇四百余名,击伤者无计其数,再次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掩护了边区首脑机关和当地军民的安全转移,保卫了冀鲁豫抗日根据地。

苏村阻击战为冀鲁豫边区抗日战争史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在苏村阻击战中壮烈牺牲的一百二十三名指战员,已经辞世长眠四十年了,每当我们忆起牺牲的战友,就无比怀念,挥泪长叹。但是革命总会有牺牲,死难烈士的功劳与夭地共存,与日月同辉,他们死得其所,重于泰山,壮举赫赫,永励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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