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经过胶州工商局门口,看到后侧那座大树旁掩映的楼房,心中有种伤感涌上心头。那是妻子的爷爷生前的住所,奶奶现今的家。由于妻子怀孕、孩子出生等原因,几年都没回老家,本以为路过故地时不会有太多情绪,但明显还是会睹物思人。我宁愿相信,爷爷只是离开而已。
现实总是阴差阳错。爷爷在去世前有一次病危,家里已经在准备后事,妻子请假回乡看望。奇迹是爷爷又一次挺了过来,本来已经发凉的身体变热乎了;他身体机能查不出大毛病,但由于已经瘫痪八年,医院也束手无策;就像快要枯干的油灯,随时可能熄灭。妻子快要回单位的时候,预感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就亲了爷爷额头一下,泪水从他眼角缓缓流下。爷爷离去的时候,妻子和我并不在老家;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还是十分难过。转眼三年过去了,斯人已去,留给亲人无尽的怀念。
历史并不仅仅是宏大叙事,更夹杂着普通人的生活点滴。或许爷爷的经历在同时代人中并不稀奇,但那一代人的逐渐离去,却带走了一个时代的记忆。爷爷刘顺和是抗美援朝老兵中的一员,感谢上苍能让他肢体健全的回国,还有机会去南京汤山炮校培训,成长为一名炮兵军官。爷爷担任连队指导员,随26军高炮团在栖霞驻扎;他由于身材高大魁梧而入选篮球队,经常赴烟台参加比赛,当时可谓英姿勃发。爷爷知道早已定亲的奶奶身材矮小、还不识字,还是遵守婚约成婚、生儿育女。1970年后,爷爷由于种种原因返乡务农,后来落实政策到胶州工商局上班直至退休。
祖辈是我们生命的源泉,我们见到的却只是他们生活的片段。譬如我所见到只是慈眉善目的老头卧病在床,经常笑嘻嘻的表达善意,不时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另有奶奶悉心伺候,任劳任怨。但据说爷爷对家庭施行军事化管理,对家人也比较强势;奶奶在随军以后始终是家庭妇女,有些处于从属地位。那一代人的感情我们很难搞懂,爷爷看似不轻易表达感情,可抢救过来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老伴怎么样。据爱人讲,生病前的爷爷异常严厉,平时说一不二,家规很严,譬如吃饭时不准讲话等;病后的爷爷则和蔼了许多,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召集起孙辈发钱(他退休金较高)。作为后辈,我们难以还原他们的生活情境,只能用点滴的关心来表达孝心。当时爱人还在读研究生,给爷爷买了一个简单的按摩器,爷爷还不太舍得用,像孩子一样不断提醒奶奶别给他用坏了。现在即便买再多的礼物,爷爷也已经不在了,唉!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官方的赞颂固然有必要,但身边人的口述与追忆显然更让人信服。姥爷魏志恔也是老兵出身,可惜未能有机会亲耳聆听,他便早已驾鹤而去;与爷爷的交流也仅限于过年团聚等,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之前听到爷爷跟战友在谈笑中,聊到谁谁在战场上肠子被炸出来,军医给换上狗肠子,事后大家都笑称他“狗肠子”,仿佛那场硝烟只是风轻云淡。但战争显然十分残酷,在爷爷脑出血病发时,昏迷中乱蹬乱抓,仿佛身处战场,他力气又特别大,亲人、医生、护士都难以靠近,后来还是岳父急中生智装成指导员,爷爷才予以配合。战场上能够以生命相托付的,只有战友,这是常人难以理解的。爷爷抢救过来后瘫痪在床,诸多心脑血管疾病的病友早已先他而去,而他却他整整坚持了八年,体现了一位老兵顽强的生命力。
爷爷有一颗宽容的心,即便瘫痪在床,也关心国家大事,尤其关注朝鲜的状况,对那次战争有自己的见解。本以为抗美援朝老兵对美国或韩国会义愤填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讲起那段经历,爷爷的描述十分平和,但对始料未及的世袭制并不赞同。相逢一笑泯恩仇,试想爷爷若与白善烨等韩国军方人士在和平时期相见,定不会是剑拔弩张。祖辈的足迹已然远去,但他们的经历,他们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传承。很可惜爷爷没有见到我们的孩子,他的第四代。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也是他血脉的传承。
远去矣,爷爷留给我们的,是不尽的怀念;亲情无限,我们将铭记祖辈的关爱,勇敢继续前行。
本文见《石油管道报》2016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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