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县平里店镇泰东医院里的抗日家族(作者:王文少)

掖县平里店 发表于2017-05-03 15: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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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农历7月,山东掖县平里店镇 “泰东医院”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我的父亲王述先医生和我的母亲程桂芝、长兄王文绪及医院工作人员徐玉兰四位共产党员,同时惨遭日寇杀害。

父亲王述先,1896年出生在书香门第,祖父王镇行是位乡村私塾先生,学的是西医,且擅长外科。祖父母育有四男二女,父亲排行老三,从小在掖县和济宁教会学校读书,后到济南医学院学习,毕业后回到本县平里店镇开设私人诊所。其时,当地医生多是传统中医,有许多急病顽症需要用西医方法治疗,如做手术、打针、抢救等。西药见效快,很受人们信赖。父亲医德医术好,对病人认真负责,给穷人看病往往是少收或不收费。有的病人无法到诊所就医,他就骑上摩托车到病人家里看病,有病的人就愿找他诊治,所以在当地很有名气。诊所里有不少颂扬的匾额,如“仁心高术”、“华佗再现”、“治病救人楷模”等,都是一些得过大病被治好的人家,为感恩而赠送的。

母亲程桂芝生于1905年,我的外祖父程勤求,是个资深的厨师,长期在俄罗斯海参崴工作,受俄国社会习俗影响,坚决不让两个女儿缠足,执意培养女儿,定要供她们读书识字。外祖父极力支持,使母亲能够到掖县、潍县上学并学了护士专业,通晓英语,受到较好的教育。经人介绍,她应聘到父亲诊所工作,后两人结婚,育有五子。

1934年,家里发生了一起意想不到的大事,父亲被土匪绑票,匪徒声称要交出一千块大洋才能放人。家里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只得哀求中间人从中说和。最后绑匪说,交足五百块马上放人,否则就撕票。不单是家里,亲戚朋友也都万分着急。救人要紧,大家想方设法东借西凑,筹足了五百现大洋,将人赎了出来。经过这次被绑架的打击,父亲感悟到社会没有公道,人民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国家没希望,个人没前途,指望国民党和军阀们去建立公道的社会,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的朋友中有许多早年投身革命和思想进步人士,对父亲的影响也很大,所少泉是其中之一。他主持正义,办事光明磊落,为人忠厚谦恭,乐于助人,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从1932年起,他被农民选为永旺乡“农民代表协会”负责人。“农协”虽是国民党统治时期官方认可的群众组织,但实际上领导机构主要负责人均是共产党人。所少泉则利用其合法地位,积极宣传推行我党政策,替乡亲们说话,组织领导群众与当地政府进行说理斗争,维护农民利益。他年轻时多次出国,见多识广,其亲朋好友也多是正派刚直、具有爱国情怀的进步人士。日寇统治时期,所少泉是我八路军人民政府第四区区长。由于受到周围思想进步人士影响,父亲要求革命的愿望也日渐强烈。

1936年,正值革命艰难时期,父亲毅然决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还积极启发引导周围政治可靠、思想进步的人参加共产党。母亲和徐玉兰也于1938年参加了共产党。

1938年春,日寇铁蹄踏进胶东大地,掖县沦陷,形势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日本鬼子和汉奸横行霸道,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民不聊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各地人民武装风起云涌,抗日烽火遍地燃烧。但敌我力量十分悬殊,我抗日部队极端缺乏医护人员,特别是技术高超、擅长手术的外科医生。党组织决定派父亲去八路军抗日三军(三支队)参加医疗救护工作。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维持生计的诊所,随即撇家舍业,义无反顾奔向战场。

1939年秋,掖县地区的八路军部队和地方武装工作队(武工队),在作战中很多受伤人员无法救治,有的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有些伤员急需进行手术治疗,有的还要住院才行。当时急需建立一个表面上没有政治色彩,实际上为抢救我挂彩伤员的“地下”医院。按照组织上要求,父亲回到平里店,开办了“泰东医院”。

医院建立后,最迫切急需解决的问题是手术器材和药品,父亲通过可靠的同学关系寻找能搞到药品的商人,千方百计买药买手术器械。有时连敌人也得利用上,有个汉奸头目得了花柳病到医院看病,父亲说:这病能治,但最有效的药是德国的“914”。我这里只有两针了,还是战前买的,要治好病得打很多针才行,现在日本人管得紧,什么药都难买到。你有办法,为了你的病也为我的医院,务请帮忙想办法买些药品。这家伙急着治病,果然爽快答应了。因为得“杨梅大疮”很丢人,他也不敢声张,还真的按父亲开的单子偷偷地买到一些药品和器械。

医院里常有化装成平民百姓的“病人”来治疗。多数病人经过处理后,拿些药就走了;少数必须住院治疗的,多为需要做外科手术的枪伤重病员。住院时,必须事先与病号统一好口径,如姓名、年龄、何种内科疾病等(绝对不能暴露枪伤病情),以防敌人盘查细问。这个表面风平浪静的“泰东医院”,紧张而高效地运转着,使很多伤员重返战场,一些重伤员因为得到及时有效的抢救,挽回了生命。

院内工作人员可靠,保卫、保密措施缜密周全。平里店是个大镇,商业和手工业较其它乡镇发达,并有电报局和邮政所。当时有两条大街,前后街商户甚多,且常开集市,过往出入人员频繁,十分利于我伤病员进出,医院安全状况一直处于良好状态。入院伤员大都经快速处理后,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为了完成党的任务,父母无私无畏,甘当无名英雄。尤其是母亲,除辛勤工作外,还要照顾吃奶的婴儿和四岁的孩子,无论家庭多么困难,工作多么艰苦,环境多么险恶,她承载了常人难以承载的重担,不愧是一位伟大可敬的母亲。

1941年9月6日,驻平里店据点日军根据叛徒侯锡明提供的情报秘密设伏。这天正是农历7月15日“放河灯”节,当地有家人团聚的习俗。父亲长期做地下工作,养成了保持高度警惕的习惯。除了襁褓中吃奶和年龄太小、无法寄托给别人照料的五弟、四弟外,其余较大的二哥和我都不放在身边,以防万一。大哥王文绪,15岁就离家参加了革命并已入了党,是党的地下交通员。被捕当天,他正好到“泰东医院”交换情报,以致让日寇多抓了一人。这天晚上11时许,被捕的共有六人:王述先,程桂芝,长子王文绪,四子王文绥,五子王文络和医院工作人员徐玉兰。深夜,十几名日本兵和一个翻译绑押着他们(程桂芝由于抱着五子、领着四子未被捆绑)去鬼子据点。路上碰到一个打更的人,鬼子嫌小孩哭闹,走得太慢,叫翻译对更夫说:“你将这两个小孩送到新民会去,听明白了吗?”“是,是!”这位打更人一边应付着鬼子,一边在想:这些被五花大绑的人,都是本镇王大夫家里的人,被鬼子抓了,一定是出了大事。“新民会”是认贼作父的汉奸窝子,如果把孩子送到那里,岂不等于往火坑里扔吗?我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幸好更夫知道王大夫妻子是柳林头村的,连夜把孩子送到了八里地以外孩子的姥姥家。打更人叫徐松,他冒着被鬼子抓去杀头的危险,成功地挽救了两条生命。为斩草除根,敌人追查两个孩子下落,是那些不知姓名的好心人从中帮助,才使鬼子的阴谋没有得逞。徐松是个普通的农民,有颗慈善之心,嫉恶如仇,为救孩子置个人和家庭安危于不顾,真切展示了中国人民不畏强暴、爱憎分明的优良品格。我们永远感激这位正直善良的救命恩人。

我们活着的几个兄弟,在一起回忆往事时,每当讲到日本兵叫更夫把五弟、四弟送到“新民会”时就会想,父母当时该是什么心情?尽管他们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眼看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要被送到“新民会”去时,心如刀剜,其痛苦心情难以想象,亦非世人所能体会。作为烈士遗孤,我们想到此情此景,怎能不为之伤感动容!

“泰东医院”被敌人破坏,完全因为叛徒侯锡明所致。时任掖县县委书记的王磊,得知此事非常重视,当即严令六区委,必须立即采取一切措施除掉叛徒。侯锡明满以为自己的叛变行为做得天衣无缝。尽管他和老婆住在戒备森严的鬼子据点里,但也没能逃过我党组织严密的锄奸法网。仅仅七天,侯锡明和他老婆被八路军处决了!

父母牺牲后,外婆一人实在无法照料这么多孩子。一岁的五弟还在吃奶,四弟才4岁,我是老三也只有7岁;最大的二哥12岁。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共产党员所少泉,他得知我父母被日寇杀害后, 首先想到是赶快安置烈士遗孤,解决他们面临的生活问题。当找到我外婆家时,见到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艰难,外婆由于受到极度刺激,精神失常,成了疯人,都靠街坊邻居在照顾老人和孩子。我的二伯父闻讯及时赶到,经商量,少泉伯伯当即答应将襁褓中的五弟和我领走;二伯父将四弟和二哥领走。至于对外婆的照料,好心的乡亲都愿意帮助,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万幸的是后来外婆的病情日渐好转,半个多月后生活已能自理。

为了我们的安全,少泉伯伯请村里可靠的青年所林广(后来知道他也是党员)帮助,村上只要得知鬼子要来“扫荡”,所林广就负责领着我逃离,虽然成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却保证了安全。为了让五弟能吃到奶,少泉家伯母就在村里找哺乳期的妇女要点奶,只要能想法子别让孩子饿着,就是她们全家最大的欣慰。一个婴儿的吃喝拉撒及生病,真难为伯母一家了。二哥王文综(后改名王浩斌)先由二伯父请人帮助到掖县城学徒。少泉伯伯得知后觉得不妥,在县城里学徒太危险,一旦暴露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决定也把二哥接到他家,继续上学。直到1944年秋,王浩斌参加了八路军。不要说我们给少泉伯伯家带来的经济负担,光就造成的精神压力该会是多么沉重。为救助烈士的遗孤,他们夫妇始终置个人危安于不顾,被日本汉奸知道绝对是灭门之罪。所少泉以自己的行动凸现了共产党人的风范。

我在少泉伯伯家上了一年多学后,才回到了外婆家,他看到我们生活极其困难,随即找到八路军掖县三区人民政府,请区政府设法帮助。区政府爽快地答应每月给外婆家补助二升(30斤)粮食,才使我们能勉强渡过难关。我也于1947年春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四弟王文绥于1953年春参加了工作。五弟王文乐在少泉伯伯家一直住到抗战胜利时,才回到外婆家。他也于1960年夏考入人民解放军空军航校。兄弟们都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二哥王浩斌参加八路军后,一直辗转在胶东大地, 尽管年龄很小, 但为父母报仇雪恨的信念始终坚定不移,为打击日寇侵略者,他从不畏惧艰险的战斗环境,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日本投降后,二哥转战东北,很年轻就担任了电台领导,解放战争中随东北野战军一直打到湖南衡阳。由于政治可靠,思想、技术较好,他被选调到北京,在总参谋部三部工作。

我作为日本鬼子侵略战争的亲历者、目睹日寇肆意宰割蹂躏中华民族的见证者,有义务告诉今天的人们,作为有志气的中华儿女,务必以史为鉴,千万不要忘记那段惨遭日寇杀戮凌辱的历史。“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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