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赣州后我们住在一所中学里,县委书记来为民同志与我和杨奎全同志谈话。县委决定,杨奎全到沙地区任区委书记兼区长,徐国通任桃江区委书记兼区长(区政府在王母渡镇),吩咐我们准备好,五天内启程。我问县委书记:“来政委,区的班子怎么配备的”?他说:“丛树舟任区委组织委员,黄延春暂为宣传干事,以后再任宣传委员,靳新春为副区长。”确定的任务是:接管伪区公署,并利用其一部分人员筹集粮草支援大军。谈话后,我和靳新春、丛树舟、黄延春见了面并开了会,讨论通过了由我起草的区政府布告:利用伪区、乡、保人员筹借粮草支援前线,逐步建立我们的新政权的具体政策,找一名可靠的向导引路等。
起程的前几天参加了两次大会(区、营以上干部参加),一次是我军的四兵团,十五兵团和赣南游击队的会师大会,在这次大会上,叶剑英同志和陈赓同志发表了热情的讲话,当时叶剑英同志是解放军参谋长,陈赓是四兵团司令员,四兵团政委谢富治,十五兵团司令邓华、政委赖传珠,赣南游击队负责人刘建华(后任赣南地委书记)都在主席台上,会场气氛非常的热烈、亲切,会前,台上的领导时而交头接耳,时而谈笑风生。应由谁在大会上讲话,领导们互相谦让,最后确定由叶总参谋长和四兵团陈司令员讲话(邓华和赖传珠称四兵团为老大哥)。台下也是非常活跃,会前拉拉声四起,歌声嘹亮、此起彼伏,在领导做报告时,台下经常不断响起热烈的掌声!当时,这些歌声伴着掌声与主旋律“胜利前进”汇合在一起,真是奏响了新时代的“交响曲”。另一次大会是在接下来的第二天,由叶剑英总参谋长向大家做形势报告,主要内容是:彻底消灭国民党,解放全中国。报告中,他用毛主席“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成”的号召,作为主线贯穿着讲话全部内容,使得群情激昂,大家听后非常受鼓舞。
听完报告后的第二天清晨,我们四人跟随向导向王母渡进发。王母渡地处赣州城南八十余里,中间横着一座大山名叫崆峒山,当时既不通汽车,马车,自行车也无法通过,全靠步行,从赣州起程穿过水西乡和白云约二十里就到了山脚下。进入山区后,使人感到空气非常清新,苍松翠竹,奇花异草装点着峻峰秀谷,一条环山弯曲的小路,两侧伴有道道小溪的潺潺流水,这大自然的景观真是美不胜收、令人陶醉。这是我将赣州市周围的条件做比较后,对崆峒山的一番赞誉。若与著名的游览区相比,它着实要逊色的多,但与当时的赣州周边相较,却是别有一番不同。我想如果把崆峒山开发好,它将会更加可爱。这是我在回忆中所想象的,而在当时,我每次往返于赣州至王母渡之间翻越崆峒山,都埋怨它不该这么高陡难行,埋怨如果不是这座山横在中间,我们就不必枉走五十里路,也恐怕早就通了汽车。崆峒山不仅高,爬时费力,还经常有匪徒出没,因而每当我进入崆峒山时,都要子弹上膛以防不测。
傍晚到了王母渡,打听了“区公署”的地址,因为这是个小镇,不需浪费许多腿脚,很快就找到了。进到“区公署”院内,发现竟然有解放军战士。得知我们是赣县派来的区人民政府领导人员,三位解放军战士非常高兴,其中一位副连长说,他们的连队住在镇办小学里,并告诉我们“伪区署”还有看守人员。我们特开心,有自己一个连的武装还怕什么?接着这位副连长呼喊了几声,来了两个“伪区署”的看守人员,经介绍后我们进入一个办公室。这个办公室里狼藉不堪,只有几个木凳子,我和靳新春副区长、副连长坐下,其余人都站着,留守人员中有一人表示对我们的欢迎。我宣读了赣县人民政府对我和靳新春的任命通告,责成留守人员协同黄延春同志,将区政府的布告张贴在大街上,而且必须在当晚张贴出去。做完这第一步和第一件工作,我们五个人已经相当疲倦了,需要休息,但又怕不安全。于是当晚,我们在那位副连长陪同下到了连部见了连长、指导员等同志,谈到我们的住址和安全问题,连长和指导员都说,你们放心住在区署内,安全没有问题,我们派人站岗、维护治安。
回到区署后我们住到区署砖木结构的小楼的二层楼上,都是木板小床。尽管连部领导说安全没有问题,但我们还是强调提高警惕,特别是我和靳新春同志为甚。因为我们是正、副区长,肩负责任重大,又都当过八路军,里经过无数次的危险。丛树舟同志也是抗战干部,但他是地方干部,对此似乎并不太在意。本来大家都很疲劳,躺在床上应该很快就会熟睡,但由于警惕加上蚊子咬,我和靳新春同志几乎一夜未睡。我俩躺在床上交谈着明天都要干些什么工作,怎么干。其他三位同志(包括向导)熟睡后,我和靳新春同志又起身到楼下察看,看到深夜里,有一位解放军战士在大门口持枪站岗,内心深受感动,感谢人民解放军对地方同志的爱戴和如此深厚的阶级感情。
晚间时候我们还商议着第二天要自己设法做饭,谁知次日一大早,饭已经做好了,蒸米饭、米汤、鸡蛋炒辣椒。这些饭菜是伪区署的一个留守人员做的,说实在话,当时对此我们既感激又提防,因此让他们一起进餐。饭后给大家做了分工,由丛树舟、黄延春和那位向导(后来成为我们的正式班干部)负责区政府机关事务,原伪区署人员交代财产、档案和安排膳食生活等。接着通告召开了王母渡乡村民大会,由我讲话,讲话的主要内容是:区人民政府成立并开始办公,号召群众动员起来筹集粮草、车马,支援大军南下,收缴散在民间的枪支弹药以及党和政府的减租退押政策等。
我的讲话进行了十几分钟后,会场秩序有些混乱,人们交头接耳发出笑声,我不知是什么原因,提高嗓门继续讲,这时人群中的一位中年男子走到我跟前说:“区长,你的话大家听不懂!” 这么说讲了半天人家没听懂,这可怎么办?七月的天气本来就很热,加上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汗流浃背,有些不知所措。这位男子说:“我是王母渡小学校长,你的话我能听懂,就请区长您讲话我做翻译如何?”我说那太好了。就这样,我一句一句地讲,他一句一句的翻译,原打算一个多小时的群众大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散会时还有群众问:“咱区长是哪一国的人啊”?我问了小学校长他是否本地人,他说是本地人,又问他为什么懂得我的话,他说:“我在赣州上学时,学校强调学普通话,所以我能听懂你的话。”我的话语是带有山东腔的普通话,当地人都讲方言,把“我告诉你”说成“啊哇咐你”,“十里路”叫“一统子路”、“吃饭”叫“卡防”、你称“啊拉”、我称“吾尼”。自这次大会后,我每到一地开群众大会,都会预先找一位知识分子当翻译,但这样工作起来不仅麻烦,而且感觉也脱离群众,于是我决定学习方言。由于自己留心、用心地学习钻研,三个月后就不再需要翻译了。
区政府开始办公的第五天,驻军的连长、副连长、指导员找到我们,说他们要调离本地,我们问:“谁来接防?”回答说“没有”,结果第二天他们就撤回赣州了。驻军走后我们感到非常空虚,我们只有五个人四只手枪,怎能维护东西一百余里,南北五十余里的地区呢?因此商议要抓紧扩军,并将此意请示了县委,当时县里也没有武装可派,县委答复“只能如此了”。约七、八天的时间,共募了十二个人,成立了一个班。这些人都是经过审查的,特别强调贫苦出身,招募办法是在村里开群众大会,号召青年报名,并张贴区政府招兵通告,报名后经审查批准。当时配备武器、弹药并不困难,因之前收缴了几十条步枪,数箱子弹。有了这个班,胆子就大得多了。就在这时,县委、县政府考虑到桃江区的具体情况,决定成立赣县桃江区公安分局,派张振亚同志为分局长。在此后的十余天时间里,我们收缴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并用几只木船装载押运到赣州。
国民党正规军一个整连来降
一天下午,桃江东岸某村(忘记了村名)一位姓刘的地主绅士到区政府来,要求面见区长,我和靳新春副区长接见了他。据他说:“小坌乡(距区政府以东九十里)驻扎着国民党军一个连要求来降,并提出要求遣返回家。”我就问有多少人,多少枪?他说有一百余人,枪支数目不清。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当即商定,由乡绅传话于第三天的下午,让这个连到区政府所在地王母渡镇。对他们要求具体细节是:枪支一律下栓,每三支一捆,每一挑夫挑两捆;子弹、手榴弹、手枪一律装箱后捆绑起来或由人挑或由手推车装载,必须在进镇前的桃江东岸按上述条件经过检查允准后才许进镇。还特别交代了来降时间,一定要在第三天的晚饭前!我还对这位绅士说:“在镇北崆峒山前我们有两个连的武装,届时会来接迎。”当然了,这完全是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这两个连,仅有我们新扩招的一个班。
送走这位绅士后,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这既是区委会又是党员大会的会议,全体参会人员只有五个人。会议决定这一个连到来后住在王母渡小学里,此事由丛树舟同志负责安排;由靳新春、张振亚带领两个战士到江东岸接迎,并按约定条件检查后放行;再由黄延春带领两名战士在桃江西岸接迎并送往驻地;由两名战士担任区政府的门岗,由两名战士在区政府背后的山上放哨(区政府西侧挨着一座小山),由我带领四名战士巡回各布置点。当时还决定如发生不测,由桃江东岸接迎点鸣枪示警,所有点听到信号后到集合点会面,紧接着制定了第一、第二和第三集合点位置。在当时人员比较空虚的情况下,我们还研究商议了是否打电话告赣州请示,考虑两个原因没有这样做;第一,对留用人员不放心。如果打电话怕走漏风声,而且县里也没有军力警力;第二,派人去通知无交通工具。既无脚踏车,又无马匹,靠两条腿往返时间也来不及。
到了第三天下午,接迎时间越来越近了,大家心情都比较紧张。就我个人来说,要安定人心,因而内心虽紧张但表面上却很平静。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太阳落山了还没有消息,我踏着浮桥到了东岸,靳新春同志摇了摇头说:“这是怎么搞得?都这时候了还没来。”我说:“不要着急,耐下心再等等吧,如果等到半夜十二点还不来就撤。”我从迎接点回到区政府后,天已经黑了,约一个小时后,听到东岸有说话声,看过去有很多手电筒射来射去的,我吩咐大家隐蔽好。不一会儿,听到浮桥的木板咚咚作响,知道接迎人员带着来降人员已经过河了。总的来说,这次纳降比较顺利,很快,枪支一捆捆、子弹一箱箱的就被整齐堆放在区政府的大门两侧,整个连的国民党军被带到小学里住下了,我们又在小学门口安排了两名战士站岗。(桥东和桥西的战士都撤下来了。)
当晚清点了枪支,共有步枪七十余支,轻机枪两挺,手枪五支,子弹五箱,还有一些零散子弹装在一个竹筐里。我们亲自动手把手枪和子弹搬到楼上的房间里,加锁封存起来。(只因五箱子弹搬到楼上,后来在三反、五反中引起一场风波,这一点以后再谈)。待这一切都办妥后,我们才吃晚饭,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左右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安排的第一件事是区长讲话(地方上叫“训话”),为此我刻意打扮了一下。仅有的一双军鞋破了,一身军装许多皱纹。我把军装叠起来压平了些,穿上南下路上买的一双胶鞋(雨鞋),这样感觉显得威风些。靳新春、荆树舟、黄延春都佩带着手枪,跟在我身后,进入教室时又站在我两侧。我先是对降兵讲了约法八章中规定的内容,之后表示欢迎他们主动来降,并说愿留则留,愿走的发给解放证。结果这一个连无一人愿留,就都发给了解放证遣返回乡。这些人大部分是湖南人,他们的连长和两个排长都参加过北伐战争,是在我大军追逐下不愿随国民党军逃跑而拉到山区的。按规定他们须要学习和训练七天,当时考虑到他们人多万一出事,只训练了四天就放走了,为此我们还向县委作了解释和自我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