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与我同时代的许多老干部写了自身经历的回忆录或自传等。我原先没有这个打算,反正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自有历史评论。然而在我八十五岁的时候,当我和老领导、老战友聚会时,难免要缅怀已过世的领导、战友、同事,深切体会到国家的强盛,国民经济稳步发展,广大人民安居乐业,国际地位的提高……的确是来之不易,有多少先烈流血牺牲才换来的。在与儿女孙辈和社会上的交往中,在看电视、读报纸、听广播时,内心深处涌出一个问题: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动荡和转折的时代,中国、中华民族在今后的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历史是在变革中前进的,特别是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永无止境,又是改变社会的不可阻挡的动力。可是,我认为,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伟大的中华民族之魂,使我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将我的人生历程—也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通过讲述记录下来,留给同时代的人和子孙辈们也许是有益的。
我出生于小农和书香门第的家庭,民国十年军阀混战,土匪暴乱,造成了我苦难的童年。八岁丧母,十一岁丧父,更使我的童年雪上加霜,靠半耕半读,在苦难中艰辛的完成求学历程,在私塾读完了四书五经。
一、我的出生
我于1922年3月24日出生于山东省费县(今平邑县)柏林镇贾庄村。我的家乡贾庄处在蒙山前,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即此。蒙山又是鲁南屏障,抗日战争中起到了很好的战略作用。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自耕农,我出生时,一大家人靠二十来亩土地生活。祖父因当时农活又苦又累,抚养一大家子人,是活活累死的,六十岁就离开了人世。父亲是靠外婆家会木匠,靠木工手艺挣了点钱,才能读私塾读书受教育。父亲号称满篇文章,但未中秀才。以后凭他的天分和勤学,父亲被本村李举人家聘为教书先生,教学多年,颇有成效,受人尊敬。由于他知书达理、为人诚恳、办事公正、待人厚道,被村人推举为本村的围主,也就是村长。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中出生和成长的。
山东是孔圣人出生、讲学的地方,中国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家乡在临沂,还有出生在费县的曾子、颜真卿与我的家都相隔不远。是名符其实的孔孟之乡。所以,历来山东的教育都受到尊重,有深厚的基础。费县在山东有悠久的历史,地杰人灵,素有“圣人化行之帮,贤人钟毓之地”的美誉。在当时那个年代,各地办私塾是甚为普遍的。到了满清皇帝退位,中华民国政府成立后,也陆续开办小学。在当时,小孩子能上学读书,是各阶层的普遍愿望。当然,在我记事时,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坐在教室里读书。
二、在兵、匪动乱中的我
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家乡土匪猖撅,社会动乱,父亲迫于家庭的生活负担,到平邑县南泉上村一户地主兼工商业者家当雇工、做记账先生。帮工两年后,用所挣的工钱做本钱,勉强作点小生意,经营煤油、火柴、花生、饼等商品,以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杂货摊。全家除农田劳动收人外,就靠这个小店维持生活,虽说不上富裕,但尚能糊口度日。
谁知好景不长。在我7岁到9岁这段时间,虽然早成立了中华民国政府,可是,军阀混战,土匪武装抢劫,血洗村寨之惨剧不断发生,大土匪头子刘桂棠外号刘黑七,1926年以来,先后两次血洗白马裕村和大泗彦村,前者被杀村民393人,其中有11户被杀绝,后者被杀害947人,全村夫妻都活下来的只有一对。有一户村民是四世同堂的,全家被杀死53人。
由于匪患和早灾不断,老百姓无法生活,我家也不能幸免,开始逃荒,躲避。
那是1928年的一天,土匪进村抢劫,首先要抓围主的小儿子作人质,未果。我们一家慌忙跑到李举人家避难。因为李举人在当地名望很高,李举人家,属于保护对象,连土匪都畏惧三分。我家是躲过了这一灾难,可是土匪走后,回家一看,院子里到处是土匪未抢走的书。这些书是我父亲的传家宝,父亲见此非常伤心,但又无可奈何。
在举人家躲过两天后,因为家中被洗劫一空,已无法生活了,父亲只好作出痛苦的决定:一家人远逃外乡。父亲逃到武安村大地主孙宝珠家中,因为地主家有武装队保护,母亲和姐姐带着我三人帮地主做家务讨饭活口。母亲能做得一手好活计,有一门好手艺,能一起使用两盘锅烙煎饼,我跟母亲生活、帮工,有时吃饭还有点菜。
当时为了活命,我们三人,在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四处讨饭,不得温饱。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祸不单行。母亲不幸染上伤寒症,我到处乞讨,要得一碗麦子粥,母亲还叫我找驴子粪蛋作为治病的药。怎能治病呢?母亲在这种一无医、二无药、三无口粮的情况下,眼睁睁地被病魔夺去了生命。父亲得知这一消息赶来时,只好托人赊来一个小棺材,把我母亲埋葬在异乡。多年后才迁回老家。
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姐姐带着我继续讨饭,那时候乞讨也不容易,老百姓在兵慌马乱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施舍。我记得武安小巷一个开杂货铺的老头,把掉在地上的脏包子,用瓦扣在屋檐下,我路过他门口的时候,要我叫他爷爷,并感谢他,才把脏包子拿给我吃。有时在饭摊上能讨到半碗面汤喝,或是要到半个馒头,或者捡到一块西瓜皮,凡是能填进肚子的东西,只要能充饥就满足了。
讨饭的日子,风餐露宿,夜宿地主的屋檐下,春夏秋冬无衣可穿,夏天赤身露体。冬天一条破连档裤、一件破棉衣,棉花一团一团的露出来,靠近皮肤的一面,伸手一抓就是大把虱子。每天都处于半饥半饱状态,有时一整天都乞讨不到食物,身子干瘦如柴。
在那乞讨求生存的日子里,我姐姐讨到的不管什么食物,她总要先给我吃,她却饿着肚子。后来,我总要坚持一人吃一半,但是,姐姐就是姐姐,姐弟的感情就是这样深,有了姐姐的爱抚,我总算活了下来。后来,姐姐在别人的劝说下,先当童养媳,平安后正式出嫁,姐弟从此分离。
我只好一个人去乞讨,日子过的很孤独、凄凉。讨过饭后,有时候就在沙滩上光着屁股玩,有时坐在沙滩上看耍猴戏的,回忆童年真是很艰辛很悲惨,死了都没有人来埋。
三、武安小学的小学生
到了1930年,也就是我8岁的时候,父亲经营的小杂货铺逐步稳定下来,当时有一所武安村小学,早已开学上课。我去武安小学时,没有书本,穿的又破烂,被同学看不起,还受欺负、骂我“你这个小讨饭的还来上学,滚回去吧!”我辩解道“我已不讨饭了,求求你们让我上学吧!”直到后来,父亲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也买到了书本和学习用具,才慢慢好起来。我下狠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老师讲课时,我听到的都是非常新鲜的内容,听的特别认真,一字不漏。下课以后,我也不会和同学们去玩。回家后,趁天还未黑,把当天所学的课文,从头至尾反覆背诵。有时,在晚上还借月光阅读或写字。当年期末考试我得了第二名。第二年考试得了第一名。这时,再也没有哪个同学看不起我了。小学只读了三年就迁居回到老家了,原计划第二年春天再继续读书,不幸的是大难再次降临我的家庭--父亲去世了,我也就失学了。
四、痛失双亲,耕读相伴的少年时代
当我十一岁时,父亲积劳成疾,患肺病于1933年3月去逝。父亲临终前把我叫到面前,叫着我的小名说“你一定要读好书,做好人。”还说“我最舍不得的是那些书。以后,你要想办法把书找回来。”这句遗言跟了我终生。按当地习惯,兄弟分家。我和二哥合居,因二哥未成婚,他要忙农活,我承担家务事,洗衣、煮饭都是我的活计。二哥起初和人合伙养耕牛,以后自己养一头牛、一头猪,便由我负责割草牧牛和放猪。这段时间,我仍然没有放弃学习的机会。这时我读的是半日制小学,因为要烧火做饭、洗衣、放牧,农忙时,还要给二哥送饭到田间地头,我也参加农业劳动,学会了多种农活,这为我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自父亲去世后,在我参加革命前这一阶段,我二叔王绍言给予我很多的照顾,做点好吃的,都叫我去吃。王儒现是叔父的老三,我叫三哥,他是我参加革命前的亲密伙伴。他参加革命后任过我们费北县、大连市、徐州市、公安局局长,江苏省公安厅厅长。至今我们关系都很好。
后来,我又改为在家乡读全日制的私塾。前后三年时间,读完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等课本。我读书的悟性好,求知欲特别强,能背、能写,能一气背完上论或下论,这对一生的记忆力都会有影响。在学生中,我的学习成绩经常是数一数二的,名列前茅。这些学习对我的人生道路有极大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学做人,做正直的人。在家牧牛、养猪做家务活。我在放牧的时候,总要带上书本,当牛、猪啃吃青草的时候,便可以安心读书了。可是要写字时,在那个年代不可能有纸、笔,便找一根树枝或石块,在地上写划,这也为我以后的记笔记、写文章和书法打下了基础。我参加革命工作以后,写总结调查报告等都是我自己动手,反复修改,一直到定稿,都不依靠秘书。
五、最初参加革命活动
到1938年时,我已是16岁的小伙子艰苦的童年、少年生活磨练,再加上读了这些年的书,使我很快的得到成长。从读书经历上来说,我在武安小学读了三年多小学,回到家乡后又在本村半耕半读一年多,读全日制私塾三年,共七年的学历。以后在实际学习工作中,参加工作时相当于初中文化,文字逐渐通达,达到高中以上。此时,我二叔任庄长(村长),经常由我接待招呼吃饭,应酬上边区乡来的公务人员,并由我记账,我做得很好,又勤快又懂礼貌,上上下下都喜欢我,此时我已成为村里比较出色的优秀青年。
因为我参加这些接待工作,接触到方方面面的人,开始进入社会,我开始有了出来干事,摆脱苦难生活的想法。有一个问题引起了我的思考:为什么贫富不均?为什么军阀、土匪横行?为什么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些都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