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行军胶东
1941年底,在山东分局机要科工作近半年,我又奉命踏上新的征途。当时由胶东区党委统战部长林一山部长带队,总共有一百余名干部以及部队护送人员,机要员有我和席在亭同志。我被分配到胶东区党委机要组,席在亭同志被分配到渤海区党委机要组。从山东分局驻地(鲁中根据地)出发至胶东,沿途要经过敌占区和敌我相互争夺的游击区,还要通过一道道敌人控制的公路和铁路封锁线,行程十分艰险。
我们一行约四、五十人,有赴沿途各地工作的干部,还有负责护送的部队战士,带队的是林一山部长同志。为了这次东进的绝对安全,每天日宿夜行,每进驻一个村庄,都严密封锁消息,人员只许进不许出。
一天晚上,在出发前突然接到命令:将骡子驮的文件全部卸下,分发给干部,每人背一小包,今晚马上过胶济铁路,必须保证文件万无一失。听说要过铁路线,我有些紧张,因为当时的铁路都被日伪军控制着,为了阻止八路军通过,除了沿线建有碉堡外,铁路两边还挖了护路沟。同时,我也有些好奇,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还没见过铁路和火车是什么模样,这次也许能见识一下了。我想,我从来没见过铁路,过铁路时,如果天黑看不见,我也要用手摸一摸铁路究竟是怎样的。
夜幕笼罩,我们悄无声息地急行军。快步行军中,前面的同志传下话来说:不要咳嗽,不要大声说话,要紧跟队伍。突然,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趴下了,我也急忙卧倒,大气不敢出一下,静静地等待着通过铁路的时机,此时我的精神更是紧张万分。一会儿,听到传来一个急促的口令:“跟上,快跑!”我们毫不迟疑,纷纷站立起来,迅速翻越壕沟,脚底下不管深浅,跨越一切障碍物,跑步前行,穿过铁路,一阵疾行,不一会就把铁路线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行约有两里多路时,身后才传来一片爆豆似的枪声。这是怎么回事?听同志们说,这是铁路上的伪军哨兵为了应付日本鬼子而放的空枪。此时老同志嘲笑地说:“又是在为欢送我们放爆竹呢。”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已经安全地通过了胶济铁路,稍有些遗憾的是,这次没有遇上火车开过,我想摸一摸铁路的打算落空了。
事后我得知,我们的地下党和敌占区的老百姓早已做了大量的工作,在伪军内部建立了关系,以保证我们安全通过铁路封锁线,枪声是伪军为了应付日本鬼子的。怪不得如此顺利,我对做地下工作的同志充满了敬意。
过了胶济铁路,一路辗转,我们来到广饶县境内的渤海区党委根据地,在此地休整几天后,分配在渤海区委工作的席在亭同志及其他干部留下,其余的人又继续东进,夜行军通过敌占区,转赴胶东地区。
战乱,以及国民党的统治,使敌占区的老百姓民不聊生。在寿光县,我们看到广阔无边的盐碱地不长庄稼,杂草丛生,老百姓只能以野草种子充饥。水也是咸的。当我初次吃到用咸水煮的高粱米粥时,实在难以下咽,但我们必须以此为食。
行程月余,途经十余县,每日行军,过封锁线,一路艰险。在夜行至胶东西海地委昌邑县境内的白浪河时,因为河底是泥地,十分光滑,并且河很宽,看不到对岸,我不慎滑了一跤,将右手腕跌伤,疼痛难忍,坚持到了昌邑县委机关,经医生简单治疗,用一块小木板吊带托起后,跟随着部队继续前进。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我们终于到达了胶东区党委驻地——海阳县根据地战场泊村。胶东区党委机要组共有二人,我担任组长。
一到胶东后就得到消息:就在我们从山东分局出发后不久,日寇即调集了五万多日伪军,对鲁中沂蒙山根据地开始了大规模的扫荡,企图一举消灭我山东分局、山东军区领导机关及一一五师部队。在一次大青山地区突出日伪军重围的激烈战斗中,机关干部伤亡惨重,我曾经工作过的山东分局机要科内的周光华科长、荣忠、李允德、钱钧同志,还有机训班的六名新学员,共十余名同志中,有七名壮烈牺牲,两名被俘,一名下落不明。我因刚调离分局,幸免于难。胶东抗日根据地比起其他地区,相对来说环境较安定,日军扫荡次数较少。
六、抗击“扫荡”
我经历较大的日军扫荡有两次。
第一次大约是在1942年秋冬之交,当时由情报人员传来的消息以及从敌方截获的信息证明:日军扫荡实行的是所谓长途奔袭、铁拳合击战术,形势十分严峻,此时日伪军已经大量增兵,即将对我海阳根据地实行又一次大规模扫荡。为部署反扫荡斗争,上级下达的电报骤然增多,且多是加急电报。这时,人员开始疏散,胶东区党委机关与军区司令部机关分开行动,区党委机关人员由林浩书记率领,在敌人出动之初、合围尚未形成之前,先跳至外围,提前转移到东海区牟平县崑嵛山内的一个小村庄安营。
机关刚一住下,我们立即架起电台开始收发电报。机要组只有我和韩铭两人,经过日夜行军后,都感到极度疲惫,但军情如火,谁也顾不上休息,通宵达旦地翻译电报,将上级的指示传达给各有关单位。我们实在撑不住了,就闭上眼歇一会,用冷水擦把脸,然后继续工作。
意外发生了,黎明时刻,村外突然响起了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枪声就是命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收起电台、密码和文件,紧跟着部队朝村外冲去。刚拐入一个山沟,密集的弹雨迎面袭来,前面有敌人堵击,部队战士立即与敌人展开了战斗,掩护首长及机关人员向西北方向的山梁转移。不料,西北山上也有敌人埋伏,步枪、机枪声连续不断,子弹就在我们身边上下左右嗖嗖地飞舞着。分散突围中,人员大都跑散,组织上为机要组配备的一匹马以及饲养员也不知去向,驮负的棉被、棉衣全部丢失,我和韩铭也失散了。当我们终于冲了出去后,我已经和部队失去了联系,我掉队了。幸好有区党委书记林浩的秘书谢华同志与我在一起,在他的照护下,我们拼命地朝着原先通知的集结地点追赶去,还得小心地躲开敌人的搜索。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几,只能趴在水沟边喝几口水。追赶了大半天,又饥又累,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我实在走不动了。谢秘书找到一个老百姓,请他用毛驴送我一程,此时我的腿又酸又疼、僵硬的无法跨上毛驴,谢秘书只得将我抱了上去,没有马镫垫脚,谢秘书又解下绑腿带代替马镫,将我的两只脚吊起来。
夜晚,我们宿在山沟里。此时我很担心:我身上带着密码,带着需要下达的上级电文和情报信息,如果不尽快地找到部队,那将给我们的反扫荡带来危险。我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遇到敌人追赶,无法脱身,就将身上的所有文件全部销毁,决不能让它们落入敌人手中。
马跑了,把我和韩铭的大衣、棉被也带跑了,怎么度过寒冷的秋冬之夜呢?在茫茫夜色中,饥寒交加,无衣被暖身,我们找到了一条旧棉毯,把我们两人紧紧包在一起相互取暖,无法入睡之中,怀念起反扫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相比之下,我们是幸存者,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第二天直到天黑,我们终于追赶上部队机关,与区党委机关会合,我和韩铭又见面了。当我被扶下毛驴后,全身虚脱,当即瘫倒在地上、很长时间起不来。等我喘过气来,又开始了紧张的电文收发。当天夜里,我们又转移至一个较为安全的地区。
在反扫荡的日子里,我们机要工作者就是这样忍受着饥渴、疲惫,行军、转移、收发电报,为大部队的行动,为粉碎敌人的进攻,咬着牙坚持着工作。
另一次经历日军扫荡,大约是在1943年秋天。
敌人一次次的扫荡,始终无法消灭我军领导机关,但他们并不死心。冬天快到了,日本侵略军又准备开始扫荡。为了粉碎日军的扫荡,我军区司令部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散活动,在根据地内与敌人周旋,适时寻机,再化零为整,集中力量打击敌人。区党委机关一部分精干人员随胶东军区司令部行动,而军区司令员王彬则率领区党委机关另一部分人员及一支精干部队,带着电台和我们二位机要员,跳出中心地带,提前转移至东海区文登县境内的东海军分区根据地。
这个时期,我们的电台联系、收发电报都很正常,情报信息畅通。但是到了反扫荡后期,电台因为干电池电不足了,备用电池也已用完,电报发不出去。电报发不出,无法同军区司令部联络,但是仅靠微弱的电力还能收到对方的发报。原因是因为我们所用的电池都是地下党的同志从敌占区青岛、烟台等城市购买运来的。敌人扫荡期间,又严密封锁了各条运输线,使我们要得到必需物资十分困难。残存的微弱电力只能抄收电报,却发不出去,我们焦急,首长更急,信息不通,形同耳聋目不明,不了解敌情,无法准确得到军区的指示和情况通报,下一步如何行动?情急之下,王司令员命令我们抄收军区发出的一切电报,数日内,电台只收军区发的电报。正巧,收到了军区发给各军区的电报的后半部分,我急忙译出电文,大意是:“日军对我根据地中心地区的扫荡已基本结束……”,我立即送交领导。首长阅后,当即决定返回海阳根据地。
当我们行军至天黑,行至当地一条老母猪河东岸时,忽然看见许多老百姓慌乱地往东跑,有的站在老母猪河东岸向西张望。经向老百姓询问和侦察发现:日军又由北到南拉成一线,从西往东进行拉网式扫荡,在河西岸从北至南,在山头、平地上点燃了堆堆篝火,阻止我军夜间突围,企图把我军机关和部队压至海边一网打尽。首长见状当即指示:找向导,择敌薄弱处,当晚向西突围,冲出敌军的拉网线。
冬夜,天气寒冷。老母猪河,水深没膝。等到下半夜敌人最疏于防范的时候,我们脱下鞋子,悄悄淌水而过,冰冷的河水冻麻了我的两只脚,只觉得像穿了半尺厚的冰鞋似的。过河后又是一阵急行军,身上的寒气才得以缓解。多亏我们找了个好向导,给我们带路的老百姓对地形相当熟悉。他带着我们钻山沟、涉河水,七拐八弯,绕来转去,穿过敌人设置的火网、岗哨,从火堆的间隙处突围,居然一枪未放,于天亮前顺利地突破了包围网,安全地转移到日军防线后面。
至此,1943年年底前敌人对我胶东根据地的最后一次“扫荡”,又以失败告终。
大约在1943年冬季,根据党中央的指示,机关、部队实行精兵简政,紧缩机关,精简人员,胶东区党委电台及机要组撤销、并入胶东军区司令部的电台机关和机要科。当时机要科成员共有十一位同志,即:李钧、慈维纪、宋平、武宁、王秉恒、周天国、于德林、董秀礼、李夺武、张盛武、胡德旺。
(机要科十一位成员,相片于1945年初摄于山东胶东区莱阳县城)
时任机要科长是鹿崇山同志,继任科长是黄云同志(由山东军区机要处调来),他患有较重的胃溃疡病,时有少量的吐血症状,较严重时住进了后勤部医院治疗,科内的工作指定由我负责代理。期间我去医院探望了黄云同志几次。
大约在1944年间,胶东地区整个形势很好,但是有一支顽固军队——赵保原部队驻扎在万第村山区一带,周围筑有碉堡守卫,常常派军骚扰我抗日根据地,抢粮抓人等。为了铲除祸患,保护人民财产,扩大抗日根据地,军区组成前线指挥部,司令员许世友亲自指挥,发起了彻底消灭赵保原顽军的战役。机要员由我负责,跟随司令部前往作战前线,在行军途中,传来黄云同志病情加重的消息。几天后,又传来黄云同志已经病逝的消息,反顽战役胜利后,组织上暂命我为代理科长,负责工作。在1945年初,上级派刘良明同志任机要科科长。大约在1945年3月,正式任命我为副科长。
日军投降后,为了适应部队大发展的需要,胶东军区奉命成立了机训大队,命我任大队长。大队分为两个班,一为训练电台报务员班,由电台派人负责,二为译电员训练班,由我负责。
七、解放战争考验
1947年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大批国民党军队重点进攻山东解放区。胶东部队奉命组成第九纵队,许世友任司令员,林浩任政治委员,编入并接受第三野战军指挥。第九纵队下辖三个师,各设一个机要股;一个后勤部,设一个机要组。我被任命为第九纵队司令部机要科副科长。之后,上级派陈延密同志任九纵司令部机要科科长,科内十多名机要员都是从胶东军区分配来的,其中王文瑞同志分配到九纵队后勤部机要组任代组长。
我军为了寻找战机消灭敌人,常常是大踏步地撤退或者前进,夜行百余里,忽东忽西地运动,籍以迷惑和调动敌人。在孟良崮全部歼灭国民党王牌军第74师,就是一个运动战的典型战例。第74师被我军大撤退所迷惑,骄气十足,孤军深入,被我军抓住战机,集中兵力予以包围在孟良崮山区进而歼灭之。
孟良崮战役胜利后,部队撤至胶东莱阳县休整。在这短暂的战争间隙中,经许世友司令员的批准,我与王文瑞结婚了。结婚后的第三天,她又回到后勤部。
王文瑞摄于1947年(受伤前)的照片
战争环境下,部队经常受到敌机的狂轰滥炸和扫射。后勤部机关马匹多,目标大。一次在敌机的轰炸中,我爱人——王文瑞被飞机炸弹炸伤脸部。我得到消息后,立即请假骑马至后勤部探望。她的头部、脸部全部被包扎着,只在嘴边留一小口可以喂饭。我看到伤情的惨状,心中实在难过而流泪。我嘱咐她:要坚持挺住,耐心忍痛治疗。看望她后我即回到了九纵队机要科,但心中时刻挂念着她。
日后,我和王文瑞失去了联系,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到处打探不到王文瑞的下落。直到1948年解放战争取得了很大的胜利,时局好转,环境也比较稳定。这时许多领导干部的家属,陆续从大连回到部队,我想王文瑞是否在大连医院治疗。经机要处肖光处长的批准,发电报托大连机要科张宪文科长在大连各医院查找。张科长查找到王文瑞后,即将她接到机要科负责照料治病和生活问题。王文瑞于1948年春回到了三野机训大队工作。
1949年留上海工作后,王文瑞的脸部伤口处经常发炎、疼痛,假眼也未装好。住院治疗中又多次从腿部、胳膊上自身植皮修补脸部伤口。王文瑞这一生吃了不少苦。
1948年1月,我调到华东局机要处秘书股任秘书,后任股长。解放战争中渡江战役后,随着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先后解放,华东局机关接着渡江南下,先驻常州市,后驻苏州市,继而进驻上海市,先是驻进建设大厦,后华东局机要处固定驻在瑞金花园办公。
我与王文瑞合影照片 于1949年6月摄于苏州